“李师兄!”突然,陆雪琪打断了他的话。
    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可以说这是陆雪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李洵一时吃了一惊,道:“什么?”
    陆雪琪道:“有件事我疑惑不解,还请赐教。”
    李洵道:“请说。”
    陆雪琪目光清澈明亮,望着李洵,道:“十万大山中是凶险恶地,听说便是你们也少有进入。但此番前来,李师兄你对这里倒是十分熟悉,莫非以前来过?还有,兽神踪迹诡秘非常,巢穴所在更是无人知晓,怎么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灵通,竟是全都打听到了?”
    李洵神色不变,面对陆雪琪的质问,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陆师妹,以前我们焚香谷对十万大山的确没有在意。但兽妖浩劫一出,我们当然会留意这里。至于兽妖巢穴,也是我们门下弟子追踪兽妖残部发现的,为此可是牺牲了焚香谷不少弟子呢。”
    曾书书与陆雪琪同时都皱了皱眉,显然都对李洵这一番空洞敷衍的话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说得理直气壮,却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驳,只好都沉默不语。
    见陆雪琪沉默不语,李洵便开始讲述在黑森林里需要注意的地方,种种禁忌繁多,曾书书从中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大开眼界,不住点头,与李洵相谈甚欢。
    陆雪琪将那些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心中有些厌烦,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着远方眺望而去。远处山脉连绵不绝,高低起伏,辽阔的天地苍穹下冷风呼啸而过。
    谁又知道,在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
    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早起,还是整夜未眠。
    苏茹面上有忧虑之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等等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听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源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顿时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动手了?那他们二人怎样,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听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地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成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机警得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吗?”
    田不易道:“他向来聪明,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或许是发现情况不对了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把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大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吗?”他顿了一下,面上神色变幻,道,“当日兽妖大战时,兽神对师兄说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茹低声道:“若是那妖孽说的是真的,掌门师兄他此刻就是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一个人前去看他,我担心……”
    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田不易道:“不用担心,今天本就是萧逸才再次邀请各脉首座前去玉清殿议事,我不过是提早过去看看师兄罢了,没事的。”
    苏茹点了点头,面上仍有忧色。
    田不易叹了口气,看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
    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怒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森然道:
    “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警示,诛仙古剑不可轻用。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象,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不语。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得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听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门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得好。”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是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么多年来我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是敬佩。对他为人处世,我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
    “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上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
    “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虽然那小子看着最不顺眼,但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儿,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
    “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品?再有什么难事,让我来教他,事情便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先劈死了个碧瑶。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此事时,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地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半晌,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田不易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灵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
    这一声语调虽不甚高,然而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汹涌澎湃。仿佛这一生爱意深深不尽,都在这短短二字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净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片刻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灵仙剑,一声呼啸腾空而去。
    那赤红色光辉掠过天际,直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湮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第155章 足迹
    南疆十万大山。
    经过连日跋涉,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
    金瓶儿张开怀抱,伸了个懒腰,展现着美好身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管是谁,如果数日中都走在一个到处遍布毒虫、淫雨绵绵的森林里,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阳光洒落下来,站在森林外头,金瓶儿深深呼吸着,一脸惬意。随后她转头向鬼厉看去,只见鬼厉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也明显可以看出松了口气。
    在休息一会后,两人眺望远方,借着难得的好天气下视野开阔,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群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直到远方视线极处,也不见有尽头。
    不过在群上之中,却有一座山峰与众不同,从山顶以下都是诡异的焦黑颜色,远远望去,那里似乎一点阳光都没有,相反始终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色薄雾之中,看起来颇为神秘。
    鬼厉回想了一下,金族大巫师所说的镇魔古洞,似乎就是在一座黑山底下。
    他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金瓶儿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站在原地。鬼厉走了几步,感到金瓶儿并未跟上,微感诧异,转身看来,道:“怎么了?”
    金瓶儿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也有着几分妖媚,道:“你自然是厉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个弱女子。我好累啊,现在已经走不动了。”
    鬼厉看着她道:“天下女子数来数去,也轮不到你来当弱女子。”
    金瓶儿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在旁边找块石头坐了下来。鬼厉想了想,也觉得这几日一直在黑森林中长途跋涉,两人确实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当下也不再坚持继续赶路,便在金瓶儿不远处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突然从萎靡之中惊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从鬼厉肩头跳到地下,四下张望,三只眼睛眨个不停,随即尾巴一翘,“嗖”的一下蹿到旁边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金瓶儿向它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这里处处凶险,你那猴子到处乱跑,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鬼厉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我们两个出事了,那家伙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金瓶儿“扑哧”一笑,掩口笑道:“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一只猴子嘛。”
    鬼厉向金瓶儿莹润如玉一般的容颜看了一眼,也笑了一下,随即眼光向着小灰蹿去的那个方向,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无数的人都好得多。”
    金瓶儿看着他若有所思,鬼厉却皱了皱眉,脸色微沉。
    金瓶儿她静静地看着鬼厉脸色,那目光水盈盈般柔和,但鬼厉在她目光之下,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便在这尴尬越来越浓,鬼厉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金瓶儿忽然道:“你怎么了?”
    鬼厉一怔,道:“什么?”
    金瓶儿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似另有一番含义,柔声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厉道:“没有。”
    金瓶儿似乎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在我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突然说了一些心里的话,让你觉得有些尴尬?”
    鬼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不等他说话,金瓶儿已经紧接着道:“这十年来,特别是碧瑶出事以后,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单独待过这么久吧?是不是在不经意中,这数日相处,我们之间没有了太多敌意,你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便觉得对不起她了?”
    鬼厉盯着金瓶儿,目光已经变得阴冷,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提起碧瑶?”
    金瓶儿在他那似乎可以杀人的冰冷目光中,没有一点畏惧退缩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似乎有种暗藏的兴奋,目光闪动,带了几分隐约的挑衅之一,道:“你是在害怕,对吧?”
    鬼厉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么?胡说……”
    “你怕自己忘了碧瑶!”金瓶儿突然提高声调,如断冰切雪一般清脆之声,插进了两人之间那无形之地。
    鬼厉张开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如被人一下击中了要害。金瓶儿盯着他也沉默下来。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
    这时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似乎从天际有风儿吹来,树林与草丛开始哗哗作响。
    已经是午后时分,微风风拂过了他们的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金瓶儿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闪烁着,似怜悯,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轻轻将被风吹落额头发际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声音也放轻柔了些,道:“为了当年那一场情怀,如今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忘了她吗?”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风中轻摇的野花,“拼命地压抑自己,不时地提醒自己,天下间有谁知道呢?那个人人畏惧害怕血公子鬼厉,竟是这样一个可怜人。”
    鬼厉脸上神情变幻,忽地他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后又徐徐吐了出来。当他再度回眼望来时,脸色已经平和如常,已不见有丝毫悲喜之色。
    “你以为自己是谁?”他开口说道,似乎将刚才那刹那的失态都忘了。
    金瓶儿微笑道:“我?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女人啊!”
    鬼厉不理会她话中隐隐的挑逗和刺,转开了头。这时旁边草丛突然一个灰影闪过,却是小灰跳了出来,三下两下跳回到鬼厉身边。仔细一看,只见猴子手上满满抓着好些个野果,就连嘴巴里也还在嚼个不停,难怪刚才听不到熟悉的“吱吱”叫声。
    鬼厉将它抱了起来,摊开手,小灰咧嘴一笑,将采来的野果放在鬼厉的手心。只见那野果红彤彤的,十分可爱,虽然不是很大,但看上去果实饱满,十分诱人。
    鬼厉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只觉得味道虽然微带青涩,但汁多生甜,却是难得的佳品。点了点头,他分了几个出来,看了金瓶儿一眼,递了过去,道:“小灰天生有识毒之能,它采来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儿却没有马上接着,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转了转,忽地展颜微笑道:“你这般与我分而食之,心里不是又顾忌什么了吧?”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手掌翻起握成拳头,就欲缩了回来。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儿忽然手臂疾伸,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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