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两人都在宫中进学,师父很多,但真正行了拜师礼的,只有苏妙仪。
    姜洄登基已有五年了,如今大抵可以算得上四海升平,八荒安定。
    只是西南之地亦出现了一片暗域,有魔族生于虚空海之中,偶尔于人间出现,为祸一方。
    徐恕奉帝洄之命,前往查探,想弄清楚魔族究竟从何而来,如何消灭。
    这股新生的势力改变了八荒的局势,反而促进了人妖二族的团结。
    “妙仪,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说如果祁桓还在的话,看到今日的人间,会不会满意?”姜洄看着远处皎洁的一树梨花,失神地喃喃说道。
    那便是商梨,又到了商梨花开的时候了。
    那时候,祁桓便是在树下这样怅然地思念着……
    姜洄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孤寂的身影,孑然站于落花时节的树下。
    苏妙仪看着姜洄的侧脸,不由心中一痛。
    这些年,她总是用政务麻痹自己,让自己无暇去想那个人,但是人心若沉进了海底,思念便是无处不在的海水,只要有一丝的缝隙,它便会疯狂地涌入,挤压,将其碾得粉碎。
    每年都有人上书,劝帝洄早日成婚,开枝散叶。
    她总说,我成婚过了,他是祁桓。
    ——可是他死了啊……
    这句话,大家都不敢说。
    帝洄寝宫中的灵位,王宫后山之巅的那座孤冢,写着她夫君的姓名,落款不是帝洄,而是“小洄”。
    她私心地想在他死后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姜洄眨了下眼,忍着想起那人后眼眶的酸涩,勉强对苏妙仪挤出一个笑脸:“妙仪,我想去见他……”
    苏妙仪一惊,哑声道:“你不要做傻事!”
    姜洄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回到过去,去见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斑驳的纹路:“这些年,我已经努力去做好一切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他……我想点燃烛幽台,回到十六岁那一年,我与他初见的那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会带他离开……”
    她不会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走过那三年,在黑暗中守望,生出心魔……
    她要他爱上的那个人是小洄,是完整的小洄……
    姜洄握住苏妙仪的手,眼泪一滴滴地滑落:“妙仪……我用这天下和十六岁的自己交换,换一个人……我知道,是我自私了……她会一无所知地醒来,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陪着她的只有你,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五年前,洞玄巫圣在玉京崩毁之后,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
    洞玄巫圣的眼中没有悲喜,她说:“我只是被神创造出来的一面镜子,没有自己的意识与情感,亦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是从一个囚笼,辗转于另一个囚笼。”
    开明神宫,观星台下,她从云端跌落深渊,其实都是一样。帝垚封印了她,她并未恨过,姜洄释放了她,她也并不觉得欢喜。
    只是看到烛幽与明真沾染了红尘的气息后,她的情绪才起了一丝的波澜。
    原来她只是存在,却并未活过。
    “这一次,我选择解脱。”洞玄巫圣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仿佛春风拂过了平湖,“我亦不知道,巫圣消散之后,神髓会去往何方,谁会得到这股力量,但这监察天下的力量,不该为人族所有,就让它永远埋藏于血液之中吧。”
    洞玄巫圣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姜洄,她眼中有化不开的浓雾。
    洞玄巫圣轻柔地说:“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再次燃起烛幽台,于你而言,便像是点燃了两根灯芯的灯台,灯油会加速耗竭。”
    姜洄沉默了片刻,说:“多谢相告。”
    “但我知道……你还是会提灯走进那片黑夜。”洞玄巫圣轻轻叹道,“因为你改国号为‘周’。”
    ——周而复始的周。
    在定下这一个字的时候,她心里便给自己定下了命运的轨迹。
    “唯有真正无心无情的巫圣,才不会执迷于失去和过往。”
    洞玄巫圣不因存在而欢喜,也不因消逝而悲伤,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就像她未曾来过。
    她敛起那双明镜般的眼眸,纯白的身影缓缓消散于风中,化作无数星尘,飞向苍穹。
    没有人知道洞玄的神髓会往何处而去,又在哪里停下。
    那将会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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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桓起于微末,当他还是奴隶之时,便有人疯狂地爱着他,将他从泥淖之中救出,不顾世俗的阻拦与他结为夫妻。
    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姓氏,是她给了他一切。
    而最初,他并不觉得欢喜,更多的是疑虑。
    那一夜在苏府,她喝了点酒,但不多,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骤然亮起了星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奔他而来。
    柔软的双臂攀着他的颈项,她埋首于他肩头,湿意便渗透了衣衫,而怀中的身体在轻颤。
    酒香与花香掠夺了他的呼吸,让他无法思考。
    苏妙仪挥退了所有人,只说郡主喝醉了。
    自然是喝醉了,才会这样失态地在陌生人怀里痛哭,甚至仰起头去亲吻他的唇角。
    他就这样不知所措地跪着,双手僵硬地扶着她纤细的腰肢,任由她对他胡作非为。
    ——呵……
    ——见色起意的贵族小姐……
    他心中这样气愤地想着,但是低头看到她眼中的泪,莫名地便心软了。
    于是哑着声开口:“郡主……”
    她顿住了动作,微微睁开氤氲着醉意与水雾的眼眸,怔怔地望着他。
    “叫我小洄。”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又软又哑,却分外认真,“我是小洄……”
    没有人能这样亲密地喊她的闺名,即便是苏妙仪,也永远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郡主”。
    但她却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奴隶敞开了自己。
    “小洄……”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冒犯,但却还是低低唤了一声。
    她的眼泪却更加滂沱,哭得不能自已,抱着他像溺水之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她是醉了……
    ——还是想起了什么……
    她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思念,只能任爱意在泪水中汹涌,贪婪地汲取他怀中的温度,聆听熟悉的声音对她的低唤。
    很多年午夜梦回,她都会被这两个字惊醒,然后摸着床上空荡荡的另一半,醒了一夜,直到天亮。
    然而此刻的温暖与低喃如此真实,不是梦……
    她以泪吻他,而他没有抗拒,只是呼吸一点点地粗沉了起来,用粗粝的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湿意,克制着回应她的吻。
    她将他带回了高襄王府,对着盛怒又忧心的父亲,第一句话便是:“阿父,我要和他成亲!”
    震惊的绝对不只是高襄王一人。
    “你你你……第一次见的男人,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你就说要和他成亲!”高襄王恨恨地打量女儿身后的男人,一表人才,但是衣冠禽兽,他女儿的嘴唇和眼睛都肿了,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姜洄用哭哑的嗓子说:“是我欺负他了。还有,我知道他,他的名字是桓,伊祁人,以后就姓祁。”
    她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就叫祁桓,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我以后也不会欺负你的!”
    他不知道那一刻触动了自己的,是少女的热烈,还是她的认真。又或者,见色起意的人,其实是他……
    他是生于深渊的人,从未见过太阳,而那一日,骄阳却偏爱地将所有的光和热都给了他。
    就像是一种补偿。
    多到让他害怕,以为那只是一场虚幻迷离的梦。
    可是那场梦却延续了很久,所有的细节都太过真实。他看到了张灯结彩的王府,挂满了红绸的喜堂,还有明艳动人的新娘。
    她将温软的小手嵌入他宽大的掌心,严丝合缝,密不可分,好像他们生来就该在一起。
    而世俗的流言蜚语,鄙夷冷嘲,都与他们无关。
    红烛垂泪,映着她娇艳无双的面容,薄酒不会醉人,却在她眼底沁出了一层缱绻的水雾。
    他害怕这是一场梦,却不知道更怕的是她。
    在她的三次人生里,都错过了与他成亲的这一日,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拥有了与他完整的记忆。
    她用湿软的唇舌勾起他灼烫的呼吸,娇嫩的肌肤被他抚过,颤栗着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又被他喘息着摁进怀里,一点点地捻开揉碎,吞入腹中。
    “祁桓……”她一遍遍用哭哑的破碎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小洄……我在……”他低下头爱怜地轻啄她眼角的泪,温柔又坚定地融入她的生命。
    在她盈着水光的眼眸里,他看到自己沉溺其中的面容。
    ——小洄,你看到的人,是我吗?
    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深,让他患得患失。
    他总觉得,在小洄心里,活着另一个影子……
    是在南荒时喜欢的人吗?
    他和那人……很像吗……
    但他不敢去问,甚至不敢打听,只眷恋和贪婪此刻的温存,生怕问了,这一切都会消失。
    也许那只是他多虑多疑了……因为小洄爱他,懂他,亦全然地相信他。
    他们有一样的道心,愿为天下谋。
    高襄王的女儿,杀伐决断,英勇果敢。不到半年时间,她集结了当世最强的几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武朝的统治,消灭了帝烨的心魔,建立了周朝。
    迁都中州之后,她握着祁桓的手,一同称帝。
    在玉京的最后一日,她让他背着他上了丰沮玉门,两个人并肩坐着,安静地等待日出。
    “祁桓……我们会有很好很好的以后……”
    晨光中的她如此温暖,她侧过头来,在日出时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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