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在麒麟族尊主的漫长生涯之中,绝无后悔二字!
    右脚尖甫跨越花厅门槛,将将触地的时候,一盏温烫茶瓯便携劲风劈头砸来。
    被袭者泰然处之,稳稳托住了极具针对性的杀伤武器,没洒出一滴水,碰巧口渴遂饮个干净,翩翩踅身躲避了接踵偷袭的凳几、花瓶等五花八门的暗器。
    一只沾挂菜叶的盘子险险擦掠元宵的耳际,顿时凉意恻恻。它目瞪口呆地看着紫瑜伸手格挡开,乍然回神,紧张地咽下口水,心有余悸地摸摸耳朵,结果薅下了一撮白花花的毛。
    它木着脸吹走爪上的毛,目送着孤单的毛飘远,内心五味杂陈。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是女儿信手拈毛炉火纯青,而后父亲更胜一筹练就出神入化的隔空薅毛绝技,且父女两人皆对自己,怎个专一了得。
    窈窕的人影步态从容,犹置诸般暗器于无物,如雨中灵巧的紫燕分花拂柳翩然穿梭,姿态相当轻松,间或抽空抚一抚怀中的狸奴,步法诡谲至极徒留残影幢幢。
    片刻后,再无暗器丢出偷袭,紫瑜展眉一笑,知晓时机已成熟,哼着轻快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内厅。
    元宵瞠目,倒抽了口凉气。
    可真干净……
    鉴于厅中泰半能顺手抄起来当暗器丢的物件丢得没剩几件,故而偌大的屋里显得异常凄清宽敞,乌木几案旁一坐一蹲着两个人。
    封叔孑然地蹲在几案底下持纸笔写字,时不时淡定地瞥一瞥周遭,抽空朝紫瑜温温一笑:“比上回进花厅用的时间短,有进步。”
    然后又埋首苦写,很是一副勤奋好学的刻苦模样。
    嘿,写这么久,想必是砸烂不少好东西……
    这纸明细赶明儿又该呈报阿耶,全程走他小金库赔付。
    约莫是忒悔恨一时的冲动,忒肉疼砸个稀巴烂的名贵瓷器插屏,自打他掂量完承露囊脸色始终不大好,额际青筋微凸,一双虎目密布乌云,强厉的风暴于瞳孔中渐渐成形。
    察觉怀抱的小家伙拱动,紫瑜唇角一勾,顺势把茶瓯扣在它头顶。
    观察俄顷又挺讶异,平日这货可没少和自己唱反调,让往东偏往西北,抵抗精神赳赳昂昂俱是顽强反骨,今天竟不反抗倒挺稀奇。
    遂,决定更得寸进尺,捻了根须子又揉捏两把它肉嘟嘟的臀部过瘾。
    展灼华忿忿蹬开乱摸的贼手,凶狠龇牙,死色鬼揉哪儿呢!
    吾是相当有原则的麒麟,薅毛耍弄皆可,唯独不出卖色相,这是吾一直以来坚守的底线!
    许是它表露出的坚贞不屈神情太过明显,紫瑜觉着像调戏了一位良家少年郎,怕良心遭谴,讪讪缩回手,改撸它的脑瓜子,捏搓起一撮撮毛发专心编小辫子玩。
    展尊主板着张麻木的肥脸,任由摆弄。
    洒扫奴仆驾轻就熟的拎来笤帚簸箕,只半炷香功夫就拾掇完各处狼藉,然后低调退下,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脱尘风骨。
    前脚人刚走净,后脚秦域阴郁含怒的脸陡变憋屈表情,举袖揩着眼尾,委委屈屈撅起嘴,虎目蕴泪,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
    “女儿啊,我只是在朝歌楼与人议事,何必劳你封叔大老远儿至长安找我。”
    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仍心有余悸。
    封叔突然踢门而入,二话不说板着一张面孔,拎个鸡毛掸子撵鸭子似追得他满楼逃窜,又在平康坊追了他小半个时辰,导致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封叔正欲寻个凳子歇歇腿,找了半圈发现独秦域坐的凳子没当暗器丢,遂劈掌夺过淡淡睨他,“麻溜儿一边站着去。”
    秦域委屈巴巴应下,恋恋不舍地挪了地儿。
    “站直,不许偷懒。”封叔背后跟长了眼似,沉下嗓音:“别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得小动作。”
    紫瑜乜着,自觉捡了乐子,一个劲儿捂嘴偷笑。
    秦域阴恻恻剜女儿一眼,窥见封叔扭了头睇来,快速敛去一脸不服气的表情,无措地摆手,装无辜道:“我没有。”
    “咳,想必阿耶此去收获良多。”
    良多个屁!还没搂到歌姬的纤腰,就被逮了。
    对朝歌楼佳人深沉的眷恋,顿化满腔忧悒无处发泄,现而今秦域受了封叔一肚子气,瞅谁都免不得一番絮叨:“乖女儿,你怎仍穿胡服?搁锦绣坞订的裙裳款式漂亮大方比胡服好看,下次要……”
    “啊,元宵要生产哩,爷带它去寻医师。”
    紫瑜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深厚,边抚元宵的肥肚腩边扯谎,一点也不见心虚。
    躺着也中箭……
    元宵非常愤慨,汝日日揩油水不够还诬蔑吾是雌性,秦紫瑜汝没良心,吾同汝没完!
    完全被怒火冲昏理智的它为报仇雪耻,抻腿猛蹬向那段近在咫尺的雪白颈子。
    “哎哟,你——”
    一击得逞,耳畔传来低低的痛呼声,瞥到她白皙颈侧泛起的红印,宛若一朵华胄兰傲然绽放于雪丛,红彤彤的极是扎眼,欣赏她皱眉抽气,忍痛咬着朱唇留下泛白触目的齿痕。
    元宵很是扬眉吐气,憋闷数日的苦郁骤消,因着赢回颜面,骄矜地挺胸哼了一哼,长尾高翘着摇晃,像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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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又催婚
    秦域津津有味地观赏完一出大戏,兀自拊掌哄笑:“女儿啊,你养的这小狸奴很有灵性,可莫再讲它的不是喽。”
    对上阿耶戏谑促狭的目光,紫瑜顿觉心脏被射中两支箭,凄怨嚎道:“真会捡乐,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你捡来的,女儿受伤也不关心安慰,太伤感。”故作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眼尾根本不存在的泪花,垂下头的一刹,她嘶了口凉气,伤处隐隐作痛牵扯着神经,可见那货是真下了狠脚来报复。
    紫瑜攥住元宵作恶的小短腿,神情寒得能冻凝出冰碴子,咬牙冷笑:“磨人的小妖精贯会拆爷的台。”拧了一拧这货贴满肥膘的肚腩,预感到未来它会日趋肥胖,便扯开森森白牙,恶意满满道:“等养肥了,把你剥净皮毛美美的炖上一盅汤!”
    居然要炖麒麟吃?
    展灼华悚然一惊,抽搐着弹蹦出紫瑜的怀抱,想龇牙作出凶狠状恐吓她,却顾虑自己的安危不敢贸然行动。
    末了一个劲儿抚慰自己千疮百痍的小心肝,上天有大任将临,须吃得苦中苦方可担重任,要宽宏大量,不可与人斤斤计较。
    做好一通自我安慰,他霎时像被抽光力气般蔫头耷脑,睁着湿漉漉的碧瞳恹恹地盘踞成一个颓废的圆球。
    罢了,汝了不得,吾惹不起甘拜下风,这辈子汝最厉害。
    紫瑜环抱双臂,挑了挑眉,“认怂了?”
    不愿搭理她的元宵扭身寻犄角旮旯一蹲,留给她一坨庞大且寂寥背影。
    眼不见心为净,吾装瞎!
    “咳,这狸奴忒有个性,咱们言归正传。”秦域冲紫瑜含笑招手,笑容无比纯净,“女儿你这么大个人就甭藏你封叔后边装娇小可爱。来来,咱爷俩好生聊聊。”
    阿耶一旦开口,即预示着灾难降临。
    熟知其催婚套路的紫瑜试图做最后挣扎,弱弱问道:“可以不听吗。”
    秦域呲着牙笑:“你说呢?”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倦鸟振翅归巢栖眠,绚烂彤云拂照天际,早早攀升上天边的一轮浅浅月牙隐匿着俯视氤氲烟霭的洛阳城,日复一日将华灯初上的繁华光影温柔的倾洒。
    斜阳夕光之下,茶水不知更换几轮,蚂蚁不知往返几趟。
    一人一狸奴不知换过坐姿几回,耷着脑袋倚靠窗牖,迷迷瞪瞪的混沌目光愈加添满困顿,无精打采的聆听秦域唾沫横飞的训导,头挨着头整齐划一地张嘴打哈欠,同是两张睡意正浓的脸。
    元宵迷糊间囫囵抬了眼皮子,瞻望着那位喋喋不休喷口水的仁兄,调整了新睡姿,咧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掩满面痴茫之色。
    先前紫瑜告诫它要跟来就甭后悔,倒并非是瞎编乱造的恫吓。
    秦域不若表面呈现的粗枝大叶,其人心思细腻灵敏也属实爱唠叨,一旦开了闸滔滔不绝,便是市井坊巷间的老媪都没他磨叽。
    无怪乎,紫瑜和秦域是边不手软的挖坑互相撺掇对方跳,铆劲儿互怼,边爱敬对方,假使遇上事铁定护犊子似的护个两厢周全。
    就好像是两盏不省油的灯,棋逢对手较不出输赢来,惟有互相拆台获得满足和乐趣,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大概是天生如此。
    “待成了亲,你上街买东西根本不用带一干奴仆。直接带上夫君,夫君带上银钱,杀向各坊疯狂扫荡,买的东西全让夫君提,你只负责买买买就可以!”
    秦域孜孜不倦地讲述着成亲的好处,试图为紫瑜勾描出一幅妇唱夫随的美好场景。
    可惜紫瑜不吃他那套,兴致缺缺地撑着头,撇嘴嘟囔:“上街买东西,爷一个人带上银钱足矣,纵使买下许多拎不动的东西,也不必支使劳什子夫君提,叫人直接送上府里。再不济呼来文四、孙九他们帮忙搭把手,又哪里需要什么夫君?”
    “细细忖度此言……”
    封叔在旁沉吟附和:“煞是有理。”言讫,当即招来秦域的一记无影脚,幸亏他早有防备将将避了开,笑呵呵摊手道:“各抒己见,不带挟私报复。”
    又来个和稀泥的搅局,秦域感觉脑仁很疼,“我很好奇这么多年来,我是如何捱过你的摧残?”伸手指向专心致志挠狸奴玩的女儿,益发憋屈得胸闷气短,神情颓废,颤巍巍喘着气,脑壳疼得不要不要,凄声哀嚎:“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儿?”
    封叔手堵双耳,飞腿踹秦域一脚丫子,“习与性成。”
    紫瑜一心挠狸奴,脑袋也不抬甩出句个成语:“抚躬自问。”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可到了伤心处欲大哭抒解情绪,却被人一脚踹回又一句怼回,成为名副其实的无语凝噎,一缓再缓稳定住跌宕起伏的心绪后,秦域谆谆道:“你阿兄尚主,十七表兄订亲。”
    他掰着指头算,忽见紫瑜皱个眉头掏出一本簿册翻阅,知她发懵遂指点迷津。
    “十七表兄是晋州月铭山庄的少庄主月桓,亦是你二外叔祖父家六堂姨的儿子。”
    因外家太原温氏宗族支脉庞冗,表兄弟众多,记不清名姓唯有集成册,翻阅大半才拣来十七表兄的详细记载,摩挲着光滑簿册,她竭力回忆,“是每次出现都被表姊妹围困的月表兄?”
    “半年前给你阿翁做寿,你还在温府见过他,加上你六堂姨夫与我同为武林中人两府常有来往,小时候你十七表兄常带你玩,说你淘气得很呢。”
    “哦,原是月表兄。”紫瑜茅塞顿开。
    不说则已一说竟忆起小时候常带她玩的月表兄表面看似温润和蔼,实则内里是黑溜溜的芯儿,度量极其狭隘,坑他一小下,他便要回坑十下才满足,不由得幽幽控诉道:“他小时候没少坑我,我不过是不小心将泥巴抹上他衣袖,他就故意将我踢进泥坑,害我成了泥人,事后还装好人拉我出泥坑,获得了长辈们的称赞,真是满肚子的心眼!”
    秦域捧腹大笑,简直乐开了朵花,拊掌赞扬:“嗯,月桓小小年纪能把你这个小活祖宗治得服帖,确乃成大事者。”
    阿耶一贯爱讲风凉话捡乐子,紫瑜早已习惯,只惊诧是哪位奇女子能收服月桓,故此一问。
    “你猜。”
    “搞劳什子神秘。”紫瑜蔑然轻嗤,瞥向他,“温五表妹?”
    “温五表妹不是喜欢你八堂姨家的四郎吗?”秦域纳罕。
    “是柳三表姊喜欢八堂姨家的四郎,先头她曾喜欢我阿兄,这不阿兄尚主后改喜欢旁人喽。”
    “人老哩,消息太闭塞。”
    紫瑜非常不给面子,驳斥道:“明明孤陋寡闻,偏给自己找好听的理由。”
    秦域不服输,叉着腰,虎目大张,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连一干表兄弟姊妹都认不全,好意思说我?”
    “还不是继承了阿耶您稀里糊涂的血脉,否则能认不全人?”紫瑜一脸憨笑,施施然怼回不留丝毫情面,摸来糕点盘子咬下一口甜酥酥的巨胜奴,笑弯了眼,“元宵,你说对不对。”
    咬巨胜奴时扑簌簌掉落的碎屑,沾到了元宵的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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