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到小院的那日起,蕴和再没有出过门,每日巡游之地便是殿内后院。宫门外是沉氏送来的侍女,她彻底被囚禁在这深宫之中了。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一张雕刻精美的龙凤呈祥高架,鸳鸯抱枕显得格外的注目。房间里的红烛微微摇曳,淡淡的龙涎香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心神舒畅。
    殿内,精致的梳妆台摆放在角落里,红木橡雕刻的床榻上,大红的喜字在烛光下散发出暖暖的红光,仿佛在诉说着新婚的喜悦。
    明日即是公主和亲之时,宫中大小事物均已披挂上红绸,到处是肉眼可见的大红喜色,宫女们为公主呈递上嫁衣。
    “公主,您要试穿么?”寻桃低头问,“教习嬷嬷在外头说要请公主亲自试衣。”
    蕴和转头侧目而视,梳妆台前放置着一袭绛红色嫁衣,上边绣着繁复精致的刺绣纹祥,袖口、裙摆也是同样的云锦蜀绸。
    “奴婢请姐姐们帮公主梳妆试衣。”寻桃俯首听命,只得了蕴和淡淡一声“不必”,随后便温顺的退至侧殿。
    蕴和抬手抚摸着嫁衣上的锦绣纹样,细细端详着牡丹花图案。女红是她最不擅长之事,但她也能从花纹刺绣中,感知出这嫁衣的针法极佳。
    由织衣坊的宫女为她精工量身,这件嫁衣倒是与她贴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蕴和便已穿好了红嫁衣。
    “你们都进来吧。”她淡淡出声。
    寻桃领着几位宫女入殿叩拜,一时之间竟无人言语。在沉寂片刻后,唯有秋韵轻声出口问,“公主,可要奴婢们梳妆打扮一番?”
    夜已深,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壁上灯笼与台前烛火不眠不灭亮着。蕴和坐于蒲团边,一袭嫁衣红艳如火,犹如话本子里会找书生索命的女艳鬼。
    蕴和的三千青丝垂至腰间,面色被烛光照的微微发白,乌黑的眼睛亮得吓人,唯有眸间暗色沉沉,轻缓而言,“不必。”
    “寻桃,你先出去,本宫有事问话。”她淡语出声,寻桃依言退下,只留下了秋韵、采莲,禄喜三人跪地俯首。
    蕴和问,“本宫待你们如何?”
    秋韵安分回答,“公主待奴婢们自是极好。奴婢能在公主身边伺候,是三生有幸,不敢多有所贪。”其余两人连连点头。
    这话确实不假。皇宫之中,论主子的脾气,蕴和算得上头一个人心所向的小主。
    毕竟她素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每日便是赖在殿内。就算宫女们出错,也从不打骂用刑,更不会克扣工钱。
    蕴和又问,“你们可愿去漠北?”
    因此,听闻这话,宫女们还以为她想问的是不是还愿意追随自己去漠北。秋韵没有多想便出口答应,而采莲、禄喜二人还有点迟疑。
    “不必有所顾虑,只说开便是。”蕴和柔声细语,不带半分苛责之意,面上仍是温婉贤淑的笑容。
    采莲与禄喜一同回话,“谢公主抬举,只是奴婢家中仍有父母和兄弟姊妹须得养活,实在无法前去漠北陪同公主。”
    按她们心中所想,五公主素来心善,若是听闻此番言谈,必是不忍心将她们二人带去漠北那偏远之地受苦受累。而是会体恤她们的困苦家境,给一大笔工钱后放任其离去。
    然而却并非她们如愿,蕴和轻笑几声,从高位上扔了两只木盒,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响声,颔首说道,“打开吧。”
    采莲打开离她更近的木盒,里面是铺着满满一整盒的糕点。全是来自华春楼的八味绿芸积玉糕,以山药入食来滋补身体,只有王公贵族才花销得起的珍品。
    禄喜则拆开了另一只木盒,里头装整齐摆放着许多金条银元,宫女二人被这惊得不知所措,目光一时竟有些游移不定。
    “收着吧。”蕴和笑道,“可还满意?”
    采莲与禄喜双双磕头跪拜,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怕是被这莫大的喜事冲昏了头脑,“谢公主赏赐!”
    蕴和看向一旁的宫女问,“秋韵,你作何想?”
    “奴婢愿随公主前去漠北,求公主成全。”秋韵跪地俯首请求。蕴和浅浅一笑,忽而唤着在珠帘外等候的寻桃,让她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你们二人也算服侍本宫的久了。”蕴和起身,转向角落的木柜高架上取了何物,“如今本宫前往漠北和亲,还请姐姐们答应蕴和一件事。”
    采莲与禄喜双双慌忙行礼,“公主谬赞,奴婢实在担当不起这一声‘姐姐’。还望公主明说,奴婢们自当不失所望。”
    “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去死吧。”音落,蕴和拔出手中匕首,猛然刺向她们的脖颈,涟涟血渍溅上她的脸庞,“为本宫而死,是你们的殊荣。”
    蕴和手中握着沾血的匕首,血珠白从皙的手骨滴落,笑着问道,“秋韵,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可还愿去漠北?本宫知道,她们二人借由侍女一职,常常偷盗本宫的珠宝首饰换得元宝银钱。都说人善被人欺,今儿个也算是体会到了。”
    “本宫不傻,心善也非错。若是一次两次,想来也是佯装不知。可每每如此,就算是软柿子也有了点脾气,好不至于叫你们这些贱婢欺负到本宫头上。”
    秋韵惊叫一声,泪光点点,此时已被吓得失了心窍,只一个劲的说着什么“请公主恕罪,饶了奴婢一条贱命”之类的话。
    蕴和温声笑问,“那好,本宫给你赎罪的法子。既然你愿意去漠北,那就替本宫和亲出嫁。这样,你便可以继续做你发财升官的美梦了。一个嫔妃的月供,想必比一个宫女的工钱高了不少。如何呢?”
    “这……”秋韵支支吾吾了半天,未能给出个准信,“公主,替嫁之事不可儿戏,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奴婢愿为公主一辈子当牛做马,求公主成全!”
    还未等秋韵有过多表忠的话语,蕴和便已举刀杀死了她,目不眨眼,顷刻间地上躺着三具尸体。
    床幔半掩,洒扫一清的木板落了满地血痕。
    寻桃一手端着木盒护住茶壶,一手掀开珠帘进入请安,“公主,茶已沏好,可要奴婢为您润杯盏?”
    一低头,便望见满地狼藉。寻桃惊叫不已,刚把壶盏端上桌案的手不自觉颤抖,吓得身体直直瘫软在地上,慌慌张张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公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润茶。”蕴和分明只瞧她一眼,宫女便是瑟缩着身子点头。
    寻桃颤颤巍巍地递送到公主手中,磕磕绊绊地结巴道,“请、请公主用、用茶。”
    蕴和接过,慢悠悠擒着杯盏抿了一口茶,盈盈一笑称赞她,“寻桃,几位姐姐中还是你泡茶的功夫最好。这龙井的清香真是令人舒爽。”
    “公主谬赞!奴婢已是受了公主恩泽,不胜惶恐。”寻桃吓得跪地磕头。
    蕴和又笑,面色温婉依旧,“事实如此罢了。她们三人什么德行,本宫自是一清二楚。如今,本宫且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去漠北,替本宫和亲?”
    音落,她把沾血的匕首插入未饮完的茶盏中,浑浊水面立刻浮着一层浅浅的暗红。
    寻桃小脸煞白,面上骇色未褪,惧意难隐,均写在眼底,“奴婢、奴婢愿意替嫁公主。”
    “很好。”蕴和抬眸,眼神无波无澜,无甚笑意,“为了让本宫知晓你的忠心,这杯龙井茶就赐予你。喝下去,本宫就相信你。”
    寻桃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顷刻丢了性命,温顺听从公主之意饮完茶盏。只可惜混了血味的龙井茶,再也不似之前的清润爽口,而是充斥着反胃的血腥,哪怕味道极淡。
    蕴和扔下一支小木匣,里面装着一颗黑色药丸,轻声说道,“吃了。”闻此寻桃不敢有疑,只乖乖服下吞咽,但心底却早已有数。
    “这药名为牵机丸,乃南疆一种奇毒。若无解药,三月之后便会如木偶般动弹不得,随后全身溃烂,直至暴毙而亡。出嫁之日,本宫会予你解药。”
    “至于这地上这两只木盒,你若有意,尽管拿去便是。”蕴和淡淡而言,“本宫乏了,退下吧。”
    “明日一早,叫宫女们在外梳妆穿衣,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此间。违令者,杀无赦,只说是本宫之意。当然,本宫也不愿大喜之日染指血渍。”
    寻桃不敢有言,只抱着木盒迅速离开内殿,她吹灭了屋室内的烛火,里间霎时一片漆黑。
    唯有蕴和隔着纱幔,轻缓褪去嫁衣,似乎忘记了还有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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