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杯酒后,叙功宴结束了,李善今晚喝的稍微有点多,被两个亲卫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回了营房。
    “明日就启程回京了。”平阳公主看了眼李善,“若无意外,此生你都难回代地。”
    李善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平阳公主说的很对,自己回朝后,身上也就个宗正卿的闲职,甚至李世民登基后,自己连这个宗正卿都要上书请辞……虽然李世民肯定不许。
    再之后,自己在长安百无忌惮,在京兆内也能随意,但不能出京兆,皇帝这种政治生物,会记得你的好,但永远不会缺乏应有的警惕……更别说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帝往往看重的是以后,而不是以前。
    就算李世民在多年后重新启用李善,也不可能让他领兵,更别说去代州、朔州、泾州、原州这些他曾经夸功的地方。
    “三姐……”李善抬起头,眼中醉意朦胧,“数年种种,当留于后世吧?”
    平阳公主有些诧异,“那是自然,如此功勋,当为后世铭记。”
    “那就好,那就好……”李善一头栽倒在榻上。
    当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李善在东山上远远眺望着长安城,想着这座宏伟的城池中即将发生的种种,那时候的李善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不逊色于房谋杜断,不逊色于尉迟、叔宝这对门神的印记。
    多年过去了,李善如同一颗璀璨的流星,骤然划破历史长空,留下来比房玄龄、杜如晦更加耀眼的印记,甚至尉迟恭、秦琼这对门神都是他的下属。
    虽然一切都结束了,但李善相信,自己足够耀眼,后世唐书当有列传。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无憾
    看着灞桥岸边的垂柳,李善不禁感慨万千,自己这些年历经无数险阻,每一次从这儿离开,或者从这儿归家,身份、地位都会有一次跃升。
    以后,可能很久很久都看不到灞桥垂柳了,李善心中思绪万千。
    “三姐,走吧。”李善轻笑一声,“眼看着再有几天就要年节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设宴叙功后,李善将突利可汗并十余阿史那将领送回长安,各支军队回返驻地,原本他想径直回京,但李渊下诏,命李善暂领代地。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李善将被劫掠的百姓安置妥当,各地开始重建,各州的官员也陆续到任,才得以回京。
    如今,李世绩出任代州总管,李楷出任代州长史,薛忠调任代州别驾,刘世让调任忻州总管,薛万钧出任朔州都督,田留安调任忻州刺史。
    平阳公主挥了挥马鞭,“如此大功,当宰辅宗室出迎,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日后能安然度日,已然是幸事了。”李善摇摇头,他刻意没有遣派人先行入京,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完全没有必要。
    更何况贞观年间也不平静啊,已经卷入一次夺嫡之争,李善实在没有精力过十几年二十年再来一次。
    顺利的过了并无人出迎的长乐坡,一行人从通化门进入长安,直抵朱雀门。
    驻守朱雀门的是左监门卫中郎将侯洪涛,亲自上前牵住了马缰,笑着说:“阿郎终于回来了。”
    “你如今任职北衙禁军,不可如此称呼。”李善翻身下马,正看见断断续续有官员往皇城外走,此时差不多正是放衙时候。
    这几个月来,关于魏嗣王李怀仁先救驾后抗敌,又统率大军出征河东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兆,数场大捷频频为人称道,如今李善终于回朝,周围的官员都聚拢过来。
    熟悉的人不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善其实与三省六部打的交道不多,就算熟悉,也是熟悉那几个长官。
    一个太医署的官员居然还问……殿下箭伤可痊愈了?
    李善也是无语,居然还有这种缺心眼的。
    一路进了太极宫,两仪殿内,李渊欣喜的拉起拜倒的李善,“朕得怀仁,方能雪耻,至今日,终能胸怀大畅。”
    殿内的诸位宰辅都点头赞同,前隋末年,风雨飘摇,但凡北地诸侯,无不俯首突厥,至大唐一统天下,也难免为突厥欺凌,直到李怀仁横空出世,数败突厥,前后三位大汗都直接或间接的或死或被擒,这如何不让李渊痛快呢。
    “要什么赏赐,朕也给不了你。”李渊挽着李善的手,笑道:“终要保你一世富贵。”
    “父亲此言差矣。”李世民笑吟吟道:“如此人杰,父亲难道不留给孩儿用吗?”
    李善嘴角抽搐了下,“太子殿下,臣箭伤未愈……”
    “哈哈哈!”李世民放声大笑,“怀仁之才非仅止疆场,他日孤还有借重之处。”
    平阳公主听不下去了,上前两步,“数年间,怀仁频立功勋,也该修养了。”
    “是是是。”李渊连连点头,“反正是留给二郎用的。”
    李善叹了口气,“数月间,心力憔悴,且容臣修养十年八载,或能有所作为。”
    “日后事,日后说。”李渊挥手道:“今夜于凌烟阁设宴,为怀仁接风,视怀仁夸功!”
    看李善有些迟疑,李世民笑道:“怀仁还没回府吧?”
    “当先入宫觐见。”
    李渊自然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李善迅速出宫回了家,如今家人还住在延寿坊。
    李善拜倒在地,“孩儿拜见母亲。”
    “快起来吧。”朱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是真的中箭了吧?”
    “放心吧。”跟着一起来的平阳公主嗤笑道:“当日抽他鞭子的时候,躲的可快了。”
    “母亲放心。”李善笑道:“以后无忧,安然度日就好。”
    李善心里有数,历史已经大幅度被自己改变了,鬼知道这一世的李承乾是什么样子,鬼知道会不会还是李治上位……只要自己不掺和进去,凭自己的功勋、地位,怎么也不会出事。
    嗯,自己这一派系的人,凌敬要不了两年就要致仕了,马周历史上好像还没李世民活的久,苏定方、侯洪涛、曲四郎都还好,也就张仲坚……这人功利心太强,正好如今握着灵州军权,找个机会撇清就好。
    因为女儿即将临盆,张氏这几日都在这边,笑着说:“坊间朝中都赞怀仁文韬武略,学识驳杂,日后当精心教导子嗣,东山李氏必能传承光大。”
    平阳公主没好气的说:“可别教得跟大郎二郎似的,就连父亲都说了,十一郎原先聪慧,就是被怀仁带坏了。”
    陪着长辈聊了几句,遭岳父崔信嫌弃了几句,李善去了后院,坐在床榻边,看着睡着的妻子。
    似乎只过了一会儿,似乎过了很久,出神的李善才发现妻子已经醒了,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十一娘。”
    “阿郎。”崔十一娘握住了丈夫的手,轻声道:“以后再也不能统兵了,阿郎是有些不舍吗?”
    “是。”李善并不想在妻子面前隐瞒,“纵横沙场,素来是男儿之志,但并不悔,亦没有遗憾。”
    “史官会记录下为夫的功勋,历史会刻下为夫的名姓。”
    李善的声音不高,但却有着昂然豪气,“日后的大唐会雄踞天下,兵锋远至辽东、西域,但这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
    当夜,李渊召集重臣宗室,设宴凌烟阁,如今凌烟阁已经挂上了李孝恭、窦轨、李善三人的画像,也就李靖不在,不然得被气死。
    如今李靖在军中威望大失,而突厥已经对大唐产生不了威胁了,李世民真的没有必要用李靖为统帅。
    当夜,宴会一直至深夜,李渊亲自操琴作乐,群臣恭贺,在即将退位之前完成这样的功勋,李渊也已经没有遗憾了。
    只是李善觉得有些可惜,没看到李世民起身旋舞。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诞儿
    大唐武德十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去年十一月册封为太子的李世民登上了帝位,尊李渊为太上皇。
    历史上的登基大典是在东宫的显德殿举行的,不过这一世虽然还是有玄武门之变,但李世民却是通过合法程序登上地位,所以是在太极宫的太极殿举行的。
    当然了,这一世的李渊不会被赶去弘义宫,而会一直住在太极宫,李世民在太极宫处理政务,但本人还是住在东宫。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纰漏在于,本应该站在最前面一排的魏嗣王李怀仁的缺席。
    隆重但并不奢华的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李世民召集重臣于两仪殿议事,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最先的是撤销陕东道大行台,进行全国范围内的行政区域划分。
    而无事一身轻的李渊和平阳公主出了宫,出现在延寿坊的魏嗣王府内。
    后院处,李善已经是两股战战,腿软的都站不住了,要不是张文瓘、李昭德扶着,差点以头抢地。
    凌晨时分,十一娘被送入了产房,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时辰了,虽然李善前世也在妇产科轮班过,知道初产妇往往需要十几个小时,但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情绪。
    如今的李善发现自己以前认识过那么多好汉……但凡在产房外能站得稳的那些丈夫,个个都是好汉啊。
    “陛下来了。”张文瓘小声提醒。
    靠在李昭德肩头的李善往后看去,“伯父,三姐。”
    “看你这模样!”平阳公主训斥道:“三个时辰还没到呢,急什么……还不去擦把汗,小心受寒。”
    李渊也看见李善额头上泌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不禁笑道:“不意怀仁也有惶恐时。”
    “父亲!”平阳公主低喝道:“此言太过轻佻,难道妻子入产房,丈夫在外无动于衷,才是举案齐眉吗?”
    李渊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一旁的张文瓘开口道:“与怀仁相识多年,无论何等境地,即使陷入死地,怀仁均能泰然,唯独此次惶恐不安,此正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妻如何不丈夫。”
    李渊打量了张文瓘几眼,笑着问道:“你即清河张氏子弟?”
    “拜见陛下。”
    “你是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
    李昭德行礼,“拜见陛下。”
    “李德谋晋爵郡侯,出任代州长史,尔等当奋然。”李渊笑吟吟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没李昭德扶着,李善不得不让人找来胡凳坐着,捶着没有一丝力气的双腿。
    焦急的等待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整整一天下来,李善都已经急得不行了,产房里才传来理应微弱,但在李善耳中堪称响亮的婴啼声。
    “恭喜阿郎。”一位妇人推门出来,“恭喜阿郎,弄璋之喜。”
    “十一娘呢?”
    “十一娘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崔信这次满意的看了眼女婿。
    一直没有离开还用了晚饭的李渊也来了,不禁嘀咕道:“子嗣传承方是大事。”
    身边的平阳公主忍不住给了李渊一对白眼,后者有些讪讪。
    不顾刚刚生产,李善用玉壶春擦拭了手脚进了产房,床榻上的崔十一娘头脸都是湿漉漉的,双目无神却在笑着。
    “十一娘辛苦了。”
    崔十一娘都没有力气说话了,只侧头看向被包裹着的孩子。
    好一会儿后,吃了几口的崔十一娘睡去,李善也被朱氏、张氏赶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平阳公主笑着问:“现在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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