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俯下身,动作难得轻柔,从脚踝,小腿,到腰侧,肩背。锁骨附近擦伤了一大片,被碘酒涂得黄黄的,他尽量绕开伤口,可萧子昱太敏感,在梦里觉得刺挠,偏过头“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黑白分明的瞳仁儿慢吞吞转了一圈,先是盯着天花板,然后视线移到袁珩身上,定住不动了。
    袁珩满身狼狈,着实少了几分帅气,他想覆住人的眼睛,让他再睡一会儿,却见萧子昱张开嘴,情谊软哝地唤了他一声:“袁珩。”
    “怎么了?”袁珩弯下腰,再多听一句情话,掏心掏肺也愿意了。
    萧子昱嗓子有点沙哑,不紧不慢道:“《青玉案》有获奖吗?”
    星月盛典地颁奖典礼刚刚结束,袁珩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夸他醒的太是时候,还是怨他死里逃生连句动听话也不知道说。
    他直起腰,将毛巾搁在一边,掏出手机:“我看看。”
    手腕被轻轻拉住了,萧子昱说:“我们看直播吧。”
    单人病房里有小电视,袁珩将录播投屏播放,为求氛围感,还关了灯。
    萧子昱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余。袁珩挤进被窝,伸长手臂让萧子昱靠在自己怀里,心道刚在哥哥面前逞了威风,转头就被弟弟拿捏了,还是他心甘情愿。
    《青玉案》不出所料获得年度最热播网络剧奖项,剧组有五个人出席,周启临,宋妺和陈楚然是演员,导演组来了杨导的编剧杜若潮。
    袁珩看着杜若潮,清瘦温和,一副文人做派,他问道:“就是他向你透露的青云寺?”
    萧子昱点点头:“他就是渡归大师在还俗前的侄子。”
    开始颁奖前是例行采访环节,萧子昱和周启临同时提名了年度最佳男演员,票数不分上下。在萧子昱临时缺席的情况下,媒体们一窝蜂朝周启临涌去。
    记者直白问道:“周老师对这次票选有信心吗?”
    周启临面对镜头微笑:“我对自己的表演有信心,这部戏对我而言是全新的尝试,提名的老师们都很优秀,我和观众一起期待这个结果。”
    票数差不多的情况,萧子昱有些紧张,袁珩从被子里找到他没打针的那只手,捏住了:“我觉得你比他的可能性要大。”
    袁珩不是会以私乱公的人,萧子昱狐疑道:“真的?”
    “真的,”袁珩坚定道:“虽然魏舟齐是《青玉案》的主角,但他大部分的情感变化都是随方景时的影响走的,你将人物演出了引导力和暗示性,这很不容易。”
    夸奖来得太突然,萧子昱心安理得接受了,矜持道:“周老师也很厉害。”
    “就看到他厉害?”袁珩将他整只手包起来攥了攥:“几年前夺影帝的时候他票数可没拼过我。”
    袁珩向来低调,很少提起之前获奖的事,萧子昱无奈失笑,手指动了动插进袁珩指缝,同他十指相扣:“继续看吧。”
    记者继续问道:“听说拍完《青玉案》之后您去云南旅居了一段时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出戏吗?”
    周启临没有否认:“这部戏我投注的心血很多,拍完后也有不少反思总结,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袁珩哼出一声嘲讽:“他最好是。”
    这口陈年醋酿了几个月,没想到还能被袁珩吃到,萧子昱轻声提醒:“宰相肚子能撑船。”
    袁珩不受恭维:“我不是宰相,吃一个你就撑得满满当当了。”
    采访结束后,大家踩过红毯进入宴会厅,男星女星们意气风发,一张张自信精致的面孔。嘉宾陆续落座,灯光暗下来,柔和光线聚焦在舞台,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提名年度最佳男演员的嘉宾有十位,大家坐在同一排,年龄最小的不到二十岁,最大的那位老先生已经年过花甲,镜头晃过,只有萧子昱的位置是空的。
    即使这样,也不妨碍现场的热烈气氛,主持人一一介绍了几位老师的生平经历,萧子昱是入行时间最短的那个,但呼声却丝毫不低。
    等热烈的掌声过去,颁奖导师上台,萧子昱暗自吸气,感受到左手传来稳当当的力道。
    病房里氤氲的氛围比颁奖现场还要足。一片宁静中,背景屏幕上先闪过了《青玉案》的片头,萧子昱一口气屏住,只听电视里颁奖导师缓缓念道:“获得本年度星月奖最佳男演员的是……萧子昱先生!”
    场内外掌声雷动,周启临带头鼓掌,颔首间给予了十足的肯定。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萧子昱还是愣了下,欢呼和掌声迟到几个小时传进他耳朵里,透露着虚幻和不真实。
    好像他在现代社会中的努力终于有了实际回馈。
    袁珩恰到好处附在他耳边:“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萧子昱还真有,只是躺在病床上不够庄重,他勉强撑起身子,轻声道:“我想感谢编剧书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能够把千百年前一段埋没的历史呈现给众人。还有跟我合作的演员老师们,缺少任何一个人的配合,这个故事都不会完整。”
    袁珩默默听着,只见萧子昱突然转过头,看向他:“当然,还要感谢我的老板,爱人,也是朋友,感谢你给我在现代社会生存下来的勇气,不管未来是歧路还是坦途,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话音未落,袁珩已经低头吻住了他,电视中掌声未歇,他们隔着一切喧嚣和热闹,在独属于二人的天地中亲吻,闪闪发光的星月奖宛如见证。
    .
    第二天一早,萧子昱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点滴打完了,手背上多了张创可贴。他侧卧在被子里,头顶是袁珩棱角分明的下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袁珩在他昨晚入睡后又盯着换了两次药,后半夜才睡下,此刻还在深眠。
    电视遥控器放在手边,萧子昱想起昨晚掌声下的那个亲吻,有些羞赧,也有些依恋,最终他仰起头,轻轻吻在了袁珩的喉结处。
    清晨时分格外敏感,袁珩眼皮微动,不等睁开眼睛,先拢紧手臂,确认人安然无恙在自己怀里,才低哑道:“这么早醒了?”
    萧子昱推推他,开口问道:“大哥昨晚去哪儿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你大哥估计得去角落里蹲着哭。袁珩侧过身,大手兜住两瓣屁股捏了捏:“给他找了间万怡的套房。”
    清晨大家都勃发着,萧子昱不让他碰,僵持之际敲门声传来,萧谨川拎着一大兜早餐推门而入。
    虽然病床足够大,但旁边明明有一张陪床,看两人挤在一处,萧谨川无可避免地皱起眉:“也不怕挤到伤口。”
    袁珩的手还埋在被子里不肯拿出来,萧子昱涨红了脸,一手伸到袁珩的腹肌上拧了一把:“哥……”
    “这么早。”袁珩终于懒洋洋翻身,毫不避讳在萧子昱额头落下一吻,这才起身道:“万怡好睡吗?”
    “还行。”萧谨川面无表情,“给你们打包了酒店早餐。”
    早饭后又经过一轮检查,等结果的时候《青玉案》导演组的前来探望。大家只知道萧子昱受伤了,凑份子买了花篮和营养品,杜若潮为他捧来了金光灿灿的奖杯。
    “昨天你没出席,奖杯是杨导替你领的。”杜若潮说道,“意料之内,实至名归。”
    “谢谢,”萧子昱倚靠在床头,捧着奖杯端详,还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大家都辛苦了。”
    送走导演组的人,萧子昱尝试着下地,四处活动了一圈,袁珩和萧谨川一左一右盯着,他宛如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压力倍增。
    走到一半,他回头问道:“那个护工呢?”
    “取保候审状态,”袁珩说道,“等出院后就拘留审问……和薛金玲一起。”
    萧子昱微怔:“袁烨那边……”
    “齐淮已经去通知了。”袁珩话音刚落,手机就打了进来。齐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袁先生,二少出事了。”
    袁珩面色冷峻:“怎么讲?”
    “二少昨晚知道消息后突发惊厥,打电话联系不上您,我和他朋友把他送去了医院,”齐淮尽量稳住声线,“本来快没事了,结果今天凌晨突然发起高烧,烧到现在都没有退,还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胡话。”
    袁珩捏着手机问:“都说了什么?”
    齐淮犹豫了一下,像是仍感到荒谬:“二少说,说……这破皇帝我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第80章
    袁烨的病房和萧子昱在同一栋, 昨晚齐淮联系不到袁珩,只能先把人送了过来。
    接到电话后,袁珩先把萧子昱扶到床上, 安抚道:“没事的,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下去看看。”
    病房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肃然道:“我和你一起。”
    袁珩只能顺他意思,萧谨川推来了轮椅,一行人前往楼下。
    亲妈找人劫持了嫂子, 还要谋杀哥哥, 这消息太过震撼,袁烨听完后直接晕了过去。高烧来势汹汹, 从凌晨开始烧,好几次攀上四十度, 用了各种方法都降不下来。
    齐淮在医院陪了一夜,清晨时分发现袁烨突然开始说梦话。
    袁珩见他熬黑的两只眼圈, 先放人休假三天:“回去好好休息, 这月给你涨薪。”
    齐淮本来是袁珩创办工作室时招的财务, 大学一毕业就被拴牢了, 这些年又追随袁珩进入源泰成了总助, 不管外面对袁珩评价如何, 始终忠心耿耿。
    袁珩把人挥走,来到袁烨床边, 医生也有些束手无策:“现在只能先退烧, 烧退不下来可能会有危险。”
    袁烨烧得满脸通红,像是被梦魇住了, 眉头蹙得死劲,全身硬邦邦用着力,肌肉放松不下来,小臂上青筋突出。
    齐淮说的没错,他真的在梦呓,而且梦话颠三倒四。
    “这破皇帝谁爱做谁做。”
    “寅时就要起来上朝,怕不是要我死。”
    “张口闭口就是要钱,国库空虚懂吗,有本事找我哥要去!”
    “出皇位一个,全瑕。”
    空气寂静了一瞬,袁珩抬眼看向医生:“这种情况算正常吗?”
    “高烧是可能出现梦魇的情况,”医生犹豫道,“甚至还可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
    但也是要基于逻辑和常识的,袁烨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爆出一堆匪夷所思的句子。
    众人一筹莫展,病床上的袁烨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皮动了动。不等医生有动作,他眼角又抽搐了一下,一滴泪滚落了下来。
    他开始不住抽气,像是委屈极了,鼻翼颤抖,很小声地喊了句:“皇兄……”
    萧子昱回头看向袁珩,两人对视一瞬,有些话不用明说就各自领会:袁烨绝对是想起了什么。
    袁珩神色不变,走到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灼热滚烫。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床上的人却像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眉头被手掌抚平,紧绷着的肌肉也开始放松,袁烨不再挣扎乱动,而是轻声哼着:“哥,别留下我一个人……”
    “您先去忙吧,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按铃。”萧子昱将医生劝出去,转身面对袁珩:“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烨为什么当了皇帝。”
    袁珩似是有些无奈,长时间坐轮椅不舒服,他俯下身,把萧子昱抱上旁边的空床。萧子昱攥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如有实质:“袁珩,你不能再瞒着我了。”
    袁珩没有躲,任由他拉着,终于动唇轻声道:“真相是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萧子昱悚然一惊,满眼的不可思议。袁珩本来是太子,新皇却莫名其妙成了八皇子袁烨,可能性其实只有最简单直接的一种,那就是太子身死,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可袁珩正值壮年,大梁国富民强,几乎不可能发生太子殒殁这种事。
    萧子昱齿冠轻颤,只听袁珩平静陈述道:“大梁七九年,太子战死。”
    “什么?!”
    瞳孔猛地收缩,萧子昱反应过来,那是他死后的第三年。
    袁珩虽为太子,却武艺精湛,曾单刀匹马杀入敌营,最终全身而退。且不说大梁军力雄厚,凭袁珩机关算尽的本事又怎么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惊愕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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