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说大少爷为什么叫咱们务必要演这么一出才去范府?”个子高一些的年轻人问。
    另一个人、也就是之前负责说话的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兄弟背上:“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演’啊?咱们说的不是真话吗?大少爷那是担心咱们往府里拉东西,让老百姓瞧见了误会范大人,影响他的官声!”
    “哎哟!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呢?我知道了知道了!”年轻人哼哼唧唧的,却不再问。
    见了这么多礼物,许杏也有些意外:“府上之前已经送了年礼过来,怎么又来了一遭?”
    “小人赵河、王七见过夫人!”两人先行了礼,年纪略大些的赵河回了话,“世子夫人和大少爷都说,府里的是府里的,这些是他们的心意。”
    赵河接着道:“夫人,小人两个原是军中的,只是都受过些伤,便退了下来,但是拳脚功夫都在,大少爷听说府上大公子要回乡赶考,特叫小人两个沿路护送,等大公子高中之后再回去。”
    许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笑着道了辛苦,让袁管家亲自去安顿这两个人。她却跟同喜感慨,林铮这孩子,看着有些混不吝似的,实则周到得很。
    同喜笑着说:“夫人,要依奴婢看,咱们大姑爷也不见得是多周到的人,只不过对咱们姐儿格外上心。”
    “这就不错了。”许杏知道欣姐儿和林铮是有书信往来的,如今名分已定,两个人有些交流是好事,她并没有过多干预,更不会私看他们的信件,不过这样看来,一定是欣姐儿跟林铮说了自家的事情,林铮才会这样安排的。“他只要能把欣姐儿放在心上,我就满意了。”
    长青也是一样的态度:“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咱们领了便是。我再去镖局雇几个镖师,你们沿路走官道,安全是无虞的。”
    许杏有心说“天下哪那么多建昌公主那样的疯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便只是点头答应。
    过了年,许杏母子就出发了。宁哥儿读了这几年书,虽然稚气未脱,可是也有了几分稳重模样,对即将到来的县试也颇有几分把握。正哥儿倒是兴奋得很,他才刚开始说话,沿路看见什么都要说一说,只是累得也快,看一阵说一阵就要睡上一会儿。
    如此行了两日,他们就到了。
    再次回到村里,许杏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五六年过去了。
    村子里的变化不大,除了有几户人家修葺了房子、盖了新屋之外,似乎大部分人家都是老样子。可是看到那些熟悉的人时,许杏却真切的觉得,光阴流转,人们都变了。
    长生大哥新得了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小秀姐倒是没再添孩子,可是一家子都搬到了镇上,买卖做得越发好了。当年瘦骨伶仃的枣花小表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分了家,许杏刚进村看到的那处新房就是他们小夫妻的。姨母小赵氏多了些白发,人却十分精神,除了在香肠作坊里管事,也帮着女儿照看外孙,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哦对了,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许杏是长青福星的神婆五舅奶奶已经去世了,据说临终的时候还念叨着自己的神通,跟人说许杏确实是范家的福星呢。
    对此,许杏只能微笑。
    老范家的人其实变化更大。当然,这些却是到家之后,赵氏慢慢跟她说的了。当下,他们一行人一进范家大宅,赵氏就迎了出来,只是再没伸手抱孩子:“我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抱不动了,快叫奶奶看看!”
    许杏带着两个儿子见了礼,又一起去正房拜见金氏老太太。
    家里有几个婆子伺候,许杏也没多打听,长青给家里留下了那么多银钱,再加上几十亩地的出产,金氏两婆媳完全可以过得非常舒服。也正如她所料,金氏几乎没见变化,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倒是赵氏脸上的皱纹明显了许多,头发花白了,瞧着也透出了几分老态。
    “回来了就好,好生歇着,别耽误了考试。”金氏看着堂下给自己磕头的曾孙们,也没特别欢喜。
    许杏虽然许久不在老宅,可是对她们都了解得很,见此情形也不生气。至于两个孩子,本来跟老太太也没感情,礼数尽到了就起来了。
    晚上的家宴之前,赵氏进了许杏他们住的跨院,说起了这几年的变化:“也写信,你们可能也都知道了。那两房都没搬走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们两口子都大方,这么大的宅子,等我一死,就彻底是他们那娘俩的了。”
    许杏知道她的为人,假装没听见这句话,直接问:“那他们都在家吗?”
    赵氏摇头:“那俩娘们还在争你爹留下的那个铺子呢,都在府城住着,等闲也不回来。小丫头说了婆家,倒是在家里住着,等会儿吃饭就出来了。范长平也娶了老婆,有了个小子,都在府城呢,他老婆就是府城的,家里也是做买卖的。”
    许杏这才想起来,长青还有个庶妹,年纪比欣姐儿还小些,如今定亲倒挺早的。她这么说,赵氏就道:“也是刚定下来,她娘,哦,姨娘,咳,我也不想当她娘啊,反正就是那个女人吧,她也是挺费劲的,给找的县城的陈员外家的小儿子,也是个庶子,不过听说家里挺有钱的,也有地也有宅子,分家都能分一份。她还怪会想的,没找那些秀才老爷,说是怕人家看不起她闺女。不过也挺好,那些读书的,说不定就想借着这个事儿攀长青的关系,她倒挺知道好歹。”
    许杏看着她的神色,问:“您不讨厌她们母女了?”
    赵氏叹口气:“讨不讨厌的,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们娘俩不惹我烦,我还能怎么滴。总比那娘们几个强,我都烦死他家那小子了,可比不上咱们宁哥儿跟正哥儿。要不,这回你们考完了,把正哥儿跟他伺候的人留下吧?”
    第238章 母子返乡(下)
    许杏刚觉得赵氏变了,这一句话又现出了原形。
    “你们娘们躲起来说什么话呢?听说我的大侄孙回来了,快叫我看看!”范氏人被丫鬟拦在了外头,声音却传了进来。
    许杏便也没有回答赵氏的话,而是出去迎了范氏进来,不管怎么说,礼节还是要做足的。
    这么看着,范氏倒不大显老,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身上的衣裳要比从前精致许多。她进了门,先是把两个孩子夸了一通,又拉住了许杏的手:“哎呀,你看看,你这养得可真好,三十多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小丫头似的,到底是当大官太太啊,我家那两个儿媳妇都难看得不行。”
    这种比较毫无道理,而且十分冒犯。许杏并不打算惯着她,便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让两个表弟妹多休息些,人自然就养好了。”
    谁不知道范氏刻薄贪财的性子,便是如今日子好过,她对待儿媳妇也不怎么厚道,吃穿没少,可是操心受累的活计多得很。许杏其实不太知道其中的细节,不过这么说,也算是戳到了范氏的痛脚,让她尴尬了一瞬。
    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大侄儿不能回来哈,他们当官的人也不能说走就走的。你们这回回来多住些日子吧?欣姐儿呢?咋没回来啊,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这还是回到家里以来,范家人第一次问起欣姐儿。
    许杏虽不至于生气,却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老太太金氏重男轻女,赵氏倒号称是疼爱孙女的,可是一见面就忙着说自己的事儿,也没说问问孙女如何,可见还是她自己的感受最要紧了。
    诚然这样计较有些小气而且矫情,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被至亲长辈忽视,她还是心下非常不快。当然她也不好把这种情绪带出来,便道:“欣姐儿如今大了,又定了亲事,等闲不好再出门,就让她待在府里,正好我不在,她管着家里的一应事宜,也是个锻炼。”
    “已经定下亲事了啊?咋也没来个信说说呢?什么时候的事啊?”赵氏连忙问。
    金氏也看了过来。
    许杏便道:“是上年年底的时候定的。刚定下来没多久宫里就没了一个老太妃,京城里都守孝了,就不好再说这些,孝满了以后我们就收拾着准备家来,便想着我亲自跟你们说吧。”她是稍微模糊了一下时间线的,毕竟她跟长青都不想太早让老家这边知道,谁知道她们会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定的是个什么人家?当大官的吧?”范氏问。
    “嗯,是当官的。靖北侯的孙子,今年十六了,现在是个守备。”许杏尽量言简意赅。
    “那是大两岁还是三岁?”范氏的记性挺好,“咱们欣姐儿到今年秋天十四哈,虚岁也就十五了,什么时候成亲?”
    其实欣姐儿现在也就才十三周岁零四个月,许杏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呢,便道:“是大三岁,不过还不急着成亲。那孩子在北疆军中呢,等闲也不能回京,再过几年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
    “咋找了个当兵的啊?”
    金氏和赵氏同时开口。赵氏连忙闭了嘴,让金氏先说。
    金氏便对许杏道:“那是侯府的少爷,将来是不是也要当侯爷的?这样的亲事,你们还拿乔,不早点把丫头嫁过去,等着那少爷身边有了人,养了孩子,看你们怎么办!”
    别说许杏了,就连站在许杏身后的宁哥儿都听不入耳,小拳头攥了起来。
    许杏脸上的笑意不再,语气也冷淡下来:“这事儿也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的。侯爷和侯夫人都在京城呢,他们府上都没着急,聘礼也不曾下,我们如何能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军中纪律最是严明,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范氏在听见老母亲问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现在看许杏果然是不高兴了,便急忙打圆场:“娘,您不懂,当大官的人家三书六礼,麻烦着呢,没有个几年办不圆满,您觉得得了好女婿,心里急,那也得礼数走完了才行呢,是吧,侄媳妇?不过说起来的,这样你们是不是就忙着办嫁妆了?”
    “刚寻了些木头,还没开始打家具,衣裳首饰这些也没开始弄,想着早备下了再不时兴了,不如到时候再置办。”许杏算是给了范氏一个面子。范氏贪婪、刻薄、爱攀比、掐尖好强,可是也有她的用处,比如现在。
    她刚这么想着,就听范氏接着问:“那得给出多少银子的嫁妆啊?人家侯府孙子多不多?得下多少聘礼?”
    还真是毫不意外。许杏摇头,诚恳道:“如今也还不知道,要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再跟他们家商量,总要两家差不多才好。侯府里就这一个孙子,仪式流程都挺郑重的。”
    “那也要你们心里有数才好,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儿子呢。”金氏板起脸来敲打道。
    许杏不冷不热的说:“您说得是。”
    终于轮到赵氏说话了,她却道:“我听你这说法,那孩子是在北边打仗的吧,你们怎么找这么个人家,万一有个好歹,欣姐儿后半辈子怎么办呢?你们光图人家门户高了?”
    说实在的,听了这句话,许杏居然有一丝感动。跟金氏母女只盯着侯府的权势富贵相比,赵氏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有几分真心。
    不等她说话,金氏就呵斥起赵氏来:“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懂什么!”
    许杏并不怕,只对赵氏道:“他是个小将军,底下有不少人的,自家功夫也很好,立过大功,一般是没事的。难得的是这孩子品行极好,又是忠良之家,门风端正,人口简单,他祖父跟欣姐儿她爹关系不错,也算是知根知底。”至于林铮很喜欢欣姐儿的话,她就不提了。
    赵氏半信半疑的:“真的啊?那要是这么说也还行,你们可别光图人家家里官大啊。”
    许杏应了。
    晚间家宴的时候,许杏确实见到了庶出的那个小姑子。小姑娘个子比欣姐儿还要矮一些,坐在席上也颇有些拘谨,不知是平素一贯如此,还是见到许杏一行格外局促。许杏自然不会为难她,也没有刻意做出亲切的样子,到后来这小姑娘似乎终于放松了些,不过饭也快吃完了。
    和从前的几次一样,范家的团圆家宴上,最活跃的却是罗家人。范氏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来了。
    许杏看见宁哥儿那副“这也行啊”的惊诧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让儿子见识见识这些,倒也不坏。
    到了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宁哥儿却跟着许杏去了跨院的正房,板着小脸严肃的说:“娘,我不要什么家产,都给大姐陪嫁便是。”
    “你倒是大方,你不要,焉知你弟弟不想要?”许杏微笑着看他,“而且,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银子?”
    宁哥儿便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那一份不要,大姐和弟弟分就好,多少我都不要。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要跟爹爹一样,不吃家里的分家饭。”
    许杏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我知道,你今天听曾祖母和姑祖母说了些话,心里有所触动。你是爹娘的儿子,爹娘的家业当然是会给你一份的,你有志气,娘很高兴,但是也不必学你父亲,他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若想知道,等回了京就去跟他好好聊聊。你只要记住,身为家里的长子,你要扶持弟弟,庇护姐姐,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宁哥儿用力点头:“娘,儿子记住了。”
    “今天见了家里的亲长,明天开始,你就闭门不出,在屋里温书吧,再有亲戚走动,我且替你挡了,等你考完之后再见亲友。”许杏整整他的衣衫,“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宁哥儿确实闭门苦读,许杏却很是忙碌,不是别人上门来见她,就是她去拜访亲友,日日不得闲。
    宁哥儿去县城考试,又是住在了董家开的客栈里。这次跟长青当年算计着花用考试的银子完全不一样,宁哥儿是官家子弟,手里有银子,董家又跟他的母亲有交情,自然能住进最好的客房。
    许杏作为学生家长,孩子进了考场也就完成了任务,自然有心情跟许久不见的董三太太叙叙旧了。
    董三太太早就候着许杏了,却一直等到县试开始才来拜见,也是十分有眼力劲儿了。她见了许杏,寒暄了几句就直入主题:“范夫人,民妇听说您在京城的布庄里长年有低价布匹,便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您开了织布作坊。”
    许杏没有刻意隐瞒:“正是,你府上的消息倒挺灵通。”
    “夫人面前,民妇也不敢弄什么玄虚,只想问一下,民妇家里能不能也参一股?”董三太太问。
    许杏看着她,发现她微笑的神色十分僵硬,显然非常看重此事。她没急着拒绝,而是问:“你们府上不是一直做南北货、商队的买卖吗?”
    “是这些为主,不过旁的营生也是做的,尤其是赚钱的营生。”董三太太坦白道,“民妇当家的如今已经是董氏家主,不过民妇这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要分出去,自然要另找个来钱的路。”
    这话触动了许杏的心肠,想到她刚跟儿子说起过家业继承分配的事,再看董三太太,便有几分共情,之后再说起纺织厂的事,她也就把能说的都说了。
    董三太太无疑是做了充足的功课的,仔细的听完,就提出了合作。许杏出技术,帮忙生产纺纱机和织布机,作坊织了布,一部分在董氏的销售网络里销售,另外的大部分走商队,运往西边他国,或者上船,出海,得到的利润四六分。
    “出海?”许杏没想到他们连海上贸易都做了起来。
    董三太太点头:“做了两年了。我们不贪,不走远,最远到吕宋,货物一出一进就回来,倒也有不少利润。”
    许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暴利,也不追问,而是道:“三七分吧,我三你七。我只出了机器和手艺,你们组织生产,采购原料,还要长途跋涉的运出去,更别说还有海上的风险呢,我拿这些就足够多了。”
    第239章 一同返京
    对于海上贸易的风险和收益,许杏还是了解的,于是她婉拒了董三太太的邀请,只接受了布匹一项的合作,对于他们出海走的其他货物,她也不多打听。
    董三太太由衷道:“夫人实在是有大格局的人,即使是这般暴利竟也不为所动。”
    许杏摇头笑道:“这可是您过奖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银子,不过是不敢冒风险而已,反正布庄这一块儿的三成利润于我而言已经是天降横财了。”听董三太太的口气,他们并不缺跑货的本钱,提出来这一项,显然就是给许杏一个送银子的门路,她也不愿意白拿人家搏命出海挣来的银子。
    可是董三太太却有些眼泛泪花:“民妇夫妻何德何能,能认得夫人这般坦荡磊落之人。民妇说句大胆冒犯的话,便是没有范大人的官位,单凭您的这个织机,民妇都要拿出这个条件来上赶着跟您合作的。至于出海的营生,这两年民妇家里跑出了这趟线以后,不知道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都要来参一股,臣妇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呢。”
    她这话还是有拍马屁的水分,不过也有几分真心,许杏没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拍拍她的手臂,微笑道:“虽然咱们今日说定了,可是织机的图纸和样机都在京城呢,你是跟我走一趟京城,还是让底下人去办?”
    董三太太抹了把眼睛,道:“这东西事关重大,民妇回去带上小儿子两口子,再带好家里的管事和工匠,一起进京一趟,不知道夫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许杏没什么可隐瞒的:“总要到三月里了,等我儿子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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