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听说了这事儿,强烈要求下次机器交货之后去看看,又主动提出帮着引荐京城里最大的几家染坊的老板。
    “这样不合适,你还是不要主动跟这些商家打交道的好。京城里不比地方,又是皇商又是工部督造局,还有好些背后站着勋贵人家,十分复杂。不如我就在商言商,什么都不知道更好谈生意。”许杏不同意,“再说马上就是娘娘的千秋节了,还得先忙活这件事。等那些机器做好,少不了得两三个月的功夫,趁着这个时间,我叫张家的他们先访听着,耽误不了。”
    皇后娘娘是三月的生辰,宫里早就放出消息来,要大办一场。许杏和欣姐儿都提前准备了贺礼,到时候要进宫去朝贺。长青的官职并不算极高,许杏的诰命也不过二品,一家人都属于不高不低的档次,准备的贺礼自然也是无功无过的。
    她们没打算出风头,只想随大流完成任务,却还是没能避免口舌是非。
    皇后娘娘过生日,是有一整套流程的,寿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召了命妇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只能在偏厅里等着。
    许杏穿着她的二品诰命服,拉着欣姐儿的手正襟危坐,母女两个也不说什么悄悄话,毕竟这里人多,不知道谁会听去些什么。
    欣姐儿很坐得住,而且仪态颇佳,任谁看了都挑不出毛病。
    “你就是顺天府尹范大人的夫人?”一道声音响起,许杏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建昌长公主。
    公主先发了话,许杏也不能再坐着,便站起来行礼:“臣妇见过公主殿下。”她一起来,欣姐儿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公主行礼问安。
    “你认识我?倒还有几分眼力。”建昌公主眯着眼看许杏,“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唔,我看你这样子,还真配不上范大人。”
    许杏一下子想起之前长青跟自己说起的事情,心中暗叹,居然真的让他们猜中了,这个公主对长青有意思。心里挺膈应,嘴上却不能露出来,许杏便半低了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问:“臣妇愚钝,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你!”建昌公主是跋扈霸道,却也不是真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微微仰起头,“本公主见过范大人,他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又一表人才,儒雅知礼,没想到家里的夫人却是中人之姿,并无丝毫过人之处。”
    她没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许杏有点儿遗憾,这人居然不上当,不过她也不想莫名其妙被羞辱,便道:“臣妇替夫君谢公主褒奖。臣妇亦自知平庸,不过是陛下皇恩浩荡,赐了臣妇这身诰命服,臣妇才得以坐在这里,和各位夫人们共贺皇后娘娘千秋。”这个公主就算聪明也有限,知道避开许杏问题里的陷阱,却不知道不该在皇后寿辰闹事?
    许杏的二品诰命是陛下亲封的,并不是由长青上表讨来,在场的多数夫人们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建昌公主并不知道,毕竟她根本不屑去了解一个村姑出身的粗鄙妇人。她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无知得可怜啊,你以为皇兄有那个功夫去给你封诏命啊,看戏文看多了吧。”
    许杏并不回话,只低头看着前方的波斯地毯。
    这时,有宫人传话,轮到二三品的命妇们觐见。许杏拉着女儿,说了一句“臣妇失陪”,就转身离去了。
    她们跪拜的时候,许杏眼角的余光看见,方才守在偏厅的宫人快步走到了皇后近前,低声说了什么。皇后倒是没做什么反应,朗声叫了起,挨着跟各位夫人说话。
    许杏私心里觉得皇后是真的挺辛苦的,明明今天是寿星,却要逐一接见下属,超负荷工作,哪里比得上百姓家过生日穿新衣吃寿面、一天不干活来得惬意。这么想着,她就把建昌公主抛到了脑后。
    忽然皇后点了她的名字:“范夫人也来了吧,范小姐何在?”
    许杏连忙拉着欣姐儿,在宫人的引领下出列跪拜。
    皇后叫了免礼,才笑道:“这才几个月功夫,范小姐像是又长大了许多,府上送的贺礼本宫看了,双面绣的插屏甚是精美,本宫非常喜欢,难得范小姐小小年纪就这样心灵手巧,想来是你母亲教得好。”
    欣姐儿连忙谢了皇后的夸奖。
    “你母亲有大义,你也不错,范小姐,若得空,你便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如何?本宫也没个女儿,极是喜欢小姑娘们的。”皇后含笑看着欣姐儿,似乎非常喜欢她。
    欣姐儿便垂首应了。
    “我婆婆让我转告你,这是皇后娘娘替你撑腰呢。”宫宴散后,许杏在宫门口碰到了段二夫人,只听她极小声的传了一句话,“你不必多想。”
    “是替你撑腰,也是打建昌公主的脸。”了解了所有事情之后,长青分析了一下,“大皇子一正两侧的妃子都娶了,皇后不会对咱们女儿有什么图谋的,想来就是示恩。”
    “只要没什么企图就好。女儿被皇后开金口夸奖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许杏比欣姐儿本人更高兴,“往后谁想抹黑她,就得掂量掂量了。”
    “只是这建昌公主可恼。”长青并不十分兴奋,“谢氏长女即将出嫁,公主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有着落,居然还有心思刁难你。”
    第218章 许杏遇险
    建昌公主来找茬的原因,许杏能猜出个一二,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至于不甘心什么,那就得问她自己,许杏也没兴趣挖掘。有时间琢磨她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自己专心搞钱。
    现在山庄里人员挺充足,再加上忙的时候胡大福会从山下村子里雇些村民来干活,生产这一块儿完全不成问题,各个作坊都在正常运转。倒是从郑府买来的田庄比较寻常,并没有特别的出产,许杏听了长青的建议,直接把田庄交到了欣姐儿手里,随她打理。
    “你若是觉得难,或者不耐烦打理,那就这样放着,反正收获的粮食、瓜菜这些,足够咱们府上嚼用,额外一年还能有一百两进益。若是想要动一动,那就自己规划好,试着去做。”许杏对欣姐儿说,“反正将来你出嫁的时候,这个庄子是给你的。”
    说到嫁人,欣姐儿有点儿脸红,但还是接下了这个考验:“多谢娘,我想试着去加些东西,改日您带我一起去看看,行吗?”
    “行,我这几日还有事情要办,等我把染坊敲定下来,纺纱作坊和织布作坊就都能开起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许杏的产业并不瞒着孩子们,尤其是欣姐儿。这世道女子艰难,她只盼着女儿知道得更多一些,将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染坊有好几家,同贵挨着去接触了一下,给了许杏几个选择。许杏综合考虑了质量、费用和交货时间,最终选择了一家规模中等的染坊,并签好了长期合作的契约。
    这个关键环节解决了,第一批货出来之后,许杏才正式在自己的布庄里销售新品棉布,价格比市价便宜两成。
    目前的作坊里,纺纱和织布的女工其实都是许杏的奴婢,虽然不必按目前的市价来支付工钱,可是管吃管穿拿月钱,这么算下来,人工这一块儿的成本基本上相当于雇工。但是新机器的生产效率大幅度提升,现在一个人能干三四个甚至四五个人的活,自然是大幅度的降低了成本。最终成本核算的结果是,同样的布,许杏的成本要比市场平均成本低三分之一多一点,再加上布庄的利润,尽管比市价便宜两成,许杏也有非常可观的盈利。
    “我手里的棉花少,机器也少,一个月连作坊带布庄,净利就有一千多两,几乎要称得上暴利了。”许杏没忘记长青的要求,在作坊正式开工之后,就找了个休沐日,带长青到作坊里看过了,等到第一个月的销售银子和账目核对完,她又跟长青说了具体的数据。
    长青在亲眼看到作坊里的工作情景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变革怕是非同寻常,而在听到许杏的数据之后,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他定定的看着许杏,忽然拱手,正儿八经的行了一礼:“夫人有大智慧,足以名垂青史。”
    许杏心里直笑,你倒是挺识货的,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名垂青史了嘛,完全改写了整个人类历史呢。不过她自己却是不敢当这种赞誉的,连忙道:“你可别这么说,回头让人知道了,贻笑大方。”
    “你可曾想过,这东西一定会引来多方觊觎?”长青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
    许杏点头:“我知道啊,而且我也没想把着这东西一辈子,不过是争取几年时间,让我做点原始积累罢了。所以我才没有用超低的价格抢占市场,扰乱咱们这一行的秩序,现在定的价格就是原先的成本价,就让市场上觉得我平进平出,赔本赚吆喝就是了,应当不至于引起关注和打压。”
    见她早有打算,长青也就不再多说,只道:“我不是给过你不少我的帖子么,若是有什么事,搬出我的名头,便是不能压住,起码也能保全你。”
    许杏自然不跟他客气,笑着答应了。
    因为作坊需要大量的原材料,许杏便打算在自己的地上都种上棉花,除了山上,她在城南还有八十亩地呢,也给佃户们捎了信,让他们下一季种上,收购下来,每亩地的收益比种红薯略多些,不过种植过程也更费心费力。佃户们都是穷苦人,费力倒是不怕,听说东家自己便收棉花,价格也好,自然是纷纷应了。
    这个事情落实了,许杏又给胡大福下了新的指令——在山上养羊。尽管现在山上已经开发了不少,可是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再挖挖潜力的,比如在半山腰盖上一排羊圈,围出一大块草地供羊活动。
    “养绵羊。绵羊比山羊皮实,长得也快,最主要的是我要用羊毛纺线。”许杏吩咐道,“京城里什么都有,绵羊羔也有卖的,你们去办,等新一批机器来了,匀两架专门纺羊毛。”
    胡大福夫妻俩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也许是在山上环境好又多活动的关系,瞧着都挺精神,尤其是胡大福,好像连驼背都好了,听了许杏的吩咐,两口子倒不为难,连声答应了。
    许杏想了想,觉得似乎处处都妥当了,这才坐了车回城。现在已经到了夏天,天气十分炎热,好在车厢里放了刚从山庄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儿,这才让人不至于觉得难以忍受。许杏前前后后忙了半年多,总算觉得没有什么要添的了,便也就松了劲儿,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
    “唉,再过两个月就秋收了,今年要开始推水果罐头,还有枸杞呢,今年也能结一些了。”许杏闭上了眼,脑子却又活动起来,“最主要的是葡萄,要酿葡萄酒,也不知道产量怎么样,质量如何。”
    她正盘算着,就听见外头车夫“啊”了一声,接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同喜和同贵立刻紧张起来,一左一右的护着许杏。
    “王大哥,外头怎么了?”同喜出声问。
    “有……有劫道的,张大哥跟贼人打起来了。”车夫王保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一紧张还有些结巴。
    许杏每次出城都是和同贵两口子一起,同贵要负责业务,张彪则保护她们一行人的安全。经过长青的数次整顿治理,京城内外治安状况已经是很好了,虽然不能说路不拾遗,可绝对没有光天化日抢劫的事情,所以张彪从来就没有出过手,王保也不知道他的能耐,一边害怕劫匪,一边又担心张彪有个好歹。
    许杏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他们沿着官道回京城,已经到了京城外一个叫“八里庄”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离京城只有八里地,坐马车很快就能到,平常这里都很太平,今日竟是出了岔子。
    看得出来,那些人看似乌合之众,却也有几分本事,个个人高马大,又都会点拳脚,张彪虽然武功高强,可这样一对五,一时之间竟被缠住了。
    “夫人快走,恐有诈!”张彪一边打斗,一边分出心神来喊了一声,“小心有人偷袭!”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闷哼,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许杏心中一沉,知道今天是真的遇上事儿了。
    可也不等她再想什么,车帘子就被人大力掀开,一个身形魁梧、长相凶残的大汉探手过来拉扯她。那人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嘿,竟然不是个大小姐,是大小姐她娘啊!不过也行,瞧着也有滋味儿!”
    同喜一把打掉了那人的手,用力一推。
    那大汉没想到车里的女人还会反抗,一时大意被同喜推下了车,顿时凶相毕露:“臭娘们,还敢打你爷爷,今天非得弄死你!”
    许杏端起角落的冰盆,把一盆冰水混合物泼在那人头上,给他来了个透心凉,顺便赶紧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王保歪在地上,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不过人还在动,肯定是活着的,张彪那边激战正酣,马车旁边除了倒在地上的大汉,还有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正死死的盯着许杏。
    看到许杏看自己,那人阴恻恻的笑笑:“范夫人,果然有两下子,临危不乱,不过很可惜,你家的护卫抽不开身呢。”
    许杏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今天的事不单纯。她也不搭话,而是坐在车辕上,捡起缰绳,分给同喜一侧,准备两人合力驭马离开。
    然而那个小个子却不知怎么动的,倏忽一下到了马前,轻飘飘伸出一掌就劈晕了马匹。
    马倒了,马车也支撑不住,轰然倾倒。许杏和同喜要不是手里抓着缰绳,只怕是要直接脸朝下跌到地上了。车厢里又是一声响动,不用问就知道,同贵摔倒了。
    许杏抓着缰绳,却心头发凉。这个人跟那个躺在地上直抽抽的大汉不一样,是真有功夫在身的,而且既然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摆明了要来害自己,求饶肯定也是没有用的了。
    那就跟他拼了。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的孩子还没长大,她的丈夫……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有了那么多牵绊,可是,她今天可能是要死了。
    第219章 景国公府
    马都倒在地上了,马车也就没用了。许杏和同喜各自抓着缰绳站起来。同喜想要拉着许杏逃跑,许杏却摇头拒绝了。
    她转身对着面前的人,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要如此行事,想来是专门为了我而来的。你武功高强,我今日恐怕难逃一劫,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其实范夫人今天也不是非死不可,若是同他回山寨去做个客,明日回来,自然就能保得平安了。”
    他说话的时候指着地下满身狼狈的大汉,眼神中却全是不屑。
    许杏眯起眼:“你跟他不是一伙的。”
    “范夫人不必试探了,我是不会说的。”那人道,“范夫人,请吧,跟他回去,还是我动手?”
    “有区别吗?”许杏忽然笑了,“跟他回去可不算完吧,明日回来,想来满京城就都会知道我被山贼掳走一夜的事了,到时候我若不死,也只能绞了头发去庙里念经了,还会让我的丈夫蒙羞,拖累我的女儿。”
    “给你下命令的人,是个女人吧。”对于主使之人是谁,许杏心里有几分猜测,并不完全确定,但是对方是女人,她却是十分肯定的。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我可不能说。不过夫人是想一死保全清白了?也好,我也不愿做那下作事,还不如直接杀了你。”那人仿佛十分赞赏许杏,但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
    “等一下。”许杏又道,“你的目标是我,还请放过我的婢女和护卫,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便是官府找到他们,凭你的本事,大约也是不会被抓到的,不必非要灭口吧。”
    “得到夫人的赏识,在下还是很高兴的。”那人抬起手,“可以。”
    许杏闭上了眼。她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就凭这个人凌空飞起的功夫,回京的八里地,她连半里也跑不出,还会连累同喜他们,现在这样,至少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同喜同贵是她手下最信任的人了,想必她死之后,同喜能帮她照顾保护好孩子们,而同贵能把自己的产业经营好,将来交到孩子们的手里。
    只是长青……她不敢去想。
    “夫人!夫人不要啊!你快跑,奴婢拖住他!”同喜哭出来,伸手去推许杏。
    刀风凛冽,一下子就划了过来。
    “当啷”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匕首没有割破许杏的脖子,却掉在了地上,而那杀手竟然飞出去一丈远,手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羽箭的力量极大,把那人的手掌直接射穿了。
    劫后余生的许杏扶着同喜的手臂,回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在许杏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队人马,准确的说,是三辆马车和一队护卫,另外马车外还有两匹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好马,上头分别坐着两人,一个年轻些,看着有二十多岁,一个则是个中年人,两人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一对父子。年轻的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柄长弓,方才的那一箭自然就是他射出的。
    许杏抬头打量的功夫,这队护卫已经上前去支援张彪了。而方才放箭的年轻人却抽出根箭矢,对着许杏她们这边又是一箭,把正要逃走的杀手给放倒了。
    张彪刚得以脱身,就立刻来到许杏这边,保护她的安全。
    许杏半靠在同喜身上,往救命恩人的方向走去。危险暂时解除,道个谢也是应当的。
    这时候,前头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衣饰十分考究,但是仍是仆妇装扮的妇人。她快步走到了许杏面前,看许杏想要施礼拜谢,连忙伸手拖住了许杏的胳膊,微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老身是景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马车上的是咱们夫人和世子夫人,今日从城外庄子上回来,刚巧看到这伙歹人行凶,便想帮上一把,夫人无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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