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将玉佩归还,现在林痕肯定醒了,那他看见玉佩,会想什么呢?
    是痛苦两人终究陌路,还是怨恨他不近人情呢?
    无论哪一样,都应该是极痛的。
    既已如此,又让他怎么舍得,把林痕从苦痛中拉出来,短暂地松口气,再落入另一个极端,一筹莫展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呢?
    还是蒙在鼓里好啊,颜喻想,懵懂也好,不知也罢,起码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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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废物!”
    林痕是被金乌的脑袋拱醒的,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头顶黑漆漆的房梁时,林痕愣了好久,记忆才渐渐回笼。
    对,林修溯死了,死在漆黑阴湿的水牢,捞出时下半身已经腐烂了,腥臭久久不散。
    林痕总觉得自己在他腐烂的衣物下,看到了不断蠕动着的黄白蛆虫。
    他原本是想把林修溯丢去乱葬岗的,可犹豫良久,还是让人在城外的坟山上挖了个坑,埋进去了。
    昨晚他的情绪非常糟糕,突然觉得身处的皇宫真的很大,也很空,让他没有丝毫归属的感觉。
    他茫然了好久,还是带着酒,躲到了西宫的这个破烂房屋里。
    房屋像个四面漏风的囚笼,他被锁在里面,无助又恐惧地打着哆嗦。
    金乌从窗户跳进来,踩在桌子上,喵呜喵呜地嘲笑他。
    他很生气,气金乌和自己一样无能。
    不会讨人欢心,所以才会被扔掉被送走,一次又一次的。
    所幸,金乌只是一只猫,它不知道什么是被遗弃,总是能高兴地扬起尾巴,喵呜喵呜地叫着。
    可是他知道啊!
    一次次被推远,心也一次次撕裂,有血淌出来,可他偏偏找不到裂隙,只知道疼。
    可疼又有什么用?
    他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看不懂眼色讨不得欢心。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无论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还是被遗弃!
    他做过无数的梦,梦里的颜喻上一刻还在宠溺地对他笑,下一瞬就视他如恶心的蛆虫,他仓惶地伸手,想问为什么,他可以解释的,可颜喻总是在他即将抓住时消失,不给他任何机会。
    所以,当看到颜喻走进来,还带着罕见的,让他足以陷进去的关切神情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离得远一点,千万不要忍不住试图触碰,因为那样颜喻会消失的,会厌恶他的。
    可颜喻主动触碰,没有消失。
    他终于惊觉,这不是梦。
    眼泪终于失控,倔强地往外涌,他懦弱地承认自欺欺人,他放不下,永远放不下……
    脊背被轻轻顺过,属于颜喻手心的温热穿过衣物,熨烫着里里外外皆被冻僵的身体。
    顷刻间,寒冰消融,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林痕紧紧抿着嘴角,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得到了块糖的小孩,惊喜之余又忍不住畅想,若是自己继续好好表现,会不会就会被赏给一块更大更甜的糖。
    虽然颜喻从始至终都没给他希望,甚至连安慰的话都没有,但足够了,已经足够了,哪怕只是一线希冀,都足以让他从灭顶的窒息中挣扎着,喘口气。
    林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金乌见他醒来就把脑袋凑了过去,可左等右等,林痕就是不伸手摸它,它气得“喵呜”一声,跳下床跑了。
    被它压在身下的玉佩就这样突兀出现,闯进视线,像一支锋利的箭,正正好命中和煦春日里的烈阳。
    下一瞬,归于永夜。
    绝望又漫上来,扼住咽喉,林痕又开始喘不过气了。
    他颤着眸子,目光想落又不敢落,刚刚扬起的希望顷刻间推翻得彻底,林痕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人用斧头砍去一块。
    原来这么疼。
    宿醉的余威虽迟但到,林痕捂住自己的脑袋,心想还是醉了好。
    可惜他已经醒了,醒得彻底。
    他麻木地穿衣洗漱,踩着要越走越不稳的步子往回走,然后,他看到了御书房前,跪着一个佝偻的身躯。
    杨喜正愁眉苦脸地劝着对方,见他出现,愣了一下,俯身对对方说了句什么。
    对方身子一僵,转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沟壑,灰白的头发用以素簪束着,碎发散落,被风一吹就乱了彻底,沧桑至极。
    成鸿年哆嗦着嘴唇朝林痕行了个大礼,待林痕走近,他才递上折子,道明来意:“陛下,老臣年过耳顺之年,这院首之位也当得越发力不从心,故自请辞去太医院院首之位,回归故里,还望陛下恩准。”
    林痕接过成鸿年乞骸骨的折子,大致扫了眼,清一色的官话。
    成鸿年此人学识与医术皆是不错,做人也老实本分,并无什么出格之举,林痕对他的印象也不算错。
    他看了眼杨喜,问成鸿年:“为何决定得如此突然?”
    成鸿年额头磕在地面,颤巍巍道:“臣任院首二十余载,自问虽无诸多建树,但苦劳犹在,今臣六十有余,三月之内遇毒两起,皆无解毒之法,如此庸才,难当大任,故自请让贤,以保晚名。”
    林痕疲累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意识到问题,他问:“那朕身上的毒,是谁解的?”
    难道不是成鸿年吗?
    他自醒来时,就知是江因下的毒了,因为怕颜喻夹在其中难办,就一直忍着没找颜喻,也没过问,只当此事已过,不再追究。
    直到成鸿年出现,他才意识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成鸿年眉目间同样浮起疑惑,林痕眼色一厉,看向杨喜。
    杨喜接收到目光,膝盖哐当砸在地上:“回陛下,您醒来一直没问,奴才就没及时说,您中的毒十分罕见,太医院上下皆是束手无策,直到第三天,颜府送来了一位医者,才把您身上的毒解了。”
    林痕皱了皱眉,问:“颜府送来的?叫什么?”
    杨喜摇头,怯懦道:“奴才当时着急您身上的毒,见是颜大人送来的人,便没问。”
    “废物!”林痕怒斥,“让暗卫立刻去查。”
    临了林痕又看了成鸿年一眼,问:“你的这番话,可是因着颜喻?”
    林痕盯着成鸿年,捕捉到对方脸上连藏都藏不住的窘迫和逃避,当即了然。
    他知昏迷当夜颜喻来过,但他当时昏迷不醒,对外界没有丝毫感知,所以也并不知道颜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可看成鸿年这么反常,他才猜到其中一定有问题。
    对啊,林痕突然福至心灵,颜喻早已无心朝事,如今突然发火敲打成鸿年此等老臣,一定是因为关心他。
    那杨喜呢,林痕强迫自己从欣喜中抽离,细细分析此事。
    杨喜作为他的近臣,为何突然有事不禀,这其中是否有颜喻在暗中授意呢?
    若是,那那个进宫来解毒的人的身份一定有问题,林痕捻着手指反复推演,总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至于成鸿年,林痕垂眸看了他一眼,道:“术业有专攻,你既专攻医术,毒术欠缺也在所难免,不必妄自菲薄,但看你去意已决,朕也不再强留你,但朕实在不忍有才之人却无用武之地,爱卿若是愿意,可任太医令一职,为朕培养更多的有才之人。”
    成鸿年愣了几许,才反应过来这不算坏事,哆嗦着磕头,嘴上重复着:“谢陛下恩典。”
    林痕并不觉得这是恩典,他只是不想颜喻多结仇怨罢了,他摆摆手,让人退下。
    暗卫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查到颜喻送来的人很可能是他一直在找的,舒览青的徒弟。
    林痕听到消息皱了皱眉,总觉得颜喻比自己先接触和舒览青有关的人似乎有些不妥,可又想不出为什么。
    他要来地址,出宫寻人,可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时,已是人去楼空。
    不难猜,人是被颜喻藏起来了。
    那颜喻是不是已经找到舒览青了,若是,为何不让他知道?
    是不是决裂了,他连这些事都没有资格知道了?
    林痕几次生出找颜喻逼问的冲动,可又被他生生压下,虽不知为什么,但他觉得颜喻怕是不会说实话。
    越深想,越不敢问了。
    他回了宫,忍了足有小十日,却没有任何进展。
    倒是另一方先来了消息。
    是他安插在江棋身边的副将。
    “陛下,据臣观察,江棋与颜相走动密切,仅这十日,他就两次与颜喻密谋,另外,江棋正在暗中联络林王残存党羽和调动兵力,臣合理推测,江棋意图谋反,还请陛下彻查。”
    第71章 “它很可怜”
    舒览青不愧是让医者尽数仰望的医毒圣手,颜喻用药已经有十余日了,先不说别的,气色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对不知情的人来说,他的样子还真的像已经解了毒。
    刘通常常守在颜喻身边,是最先感受到颜喻变化的人,这几天,就连越发阴沉的天色都挡不住他愈发开心的笑容。
    “这舒公子的医术就是好啊,我守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少爷的气色这么好。”
    刘通一边张罗着下人布菜,一边再一次地由衷感叹,他看着颜喻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的脸色,以及这几日变得格外红润的唇色,笑得合不拢嘴。
    颜喻淡笑着颔首,应和着:“我没记错的话,他十年前还只是个被人骗了钱财都不知道追回来的小少爷呢,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成了大夫。”
    刘通回想了他第一次见舒案时的样子,又笑,说:“人啊,一直都在变,你看小陛下,不是也越来越懂事了吗?”
    颜喻看着窗外簌簌飘下的雪花,出了会儿神,他想起今日醒来时看到的窗外的那棵梅树,红梅正开得热烈,它被厚厚的雪压着,只露出不多的红。
    虽说凌寒傲骨,可到底还是冷的。
    他顿了稍许,道:“刘伯以后就唤他稚儿吧,不然被有心人听了去不好。”
    刘通愣了愣,拍了下自己的嘴,道:“是这个理,我记着了。”
    颜喻移回目光,落在色香味俱佳的菜品上,这几日见他恢复得不错,刘通就总是想方设法让人备些新奇的吃食,像是让他把以前错过的都一样样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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