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颇为遗憾,完全没有一点脾气,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道:“我且煮好一壶放在这里,若是渴了,便可以倒来饮用。我再去做一会儿饭菜。”
    说完,他起身重新回到灶台前,按照方才御厨教他的步骤,一步步做起来。
    他记性好,学东西也快,上次的寿面没有做好,实在只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下厨,已经极力追求好一些,却难免还是有所疏漏。
    这一回,他学得更认真。
    她报了五道饭菜,外加一份面,容厌这一整日便在厨房里,强撑着精神也要将这些饭菜学会,而后回到椒房宫的小厨房中,将这些饭菜做出来。
    她反复无常,一会儿让他这样,一会儿让他那样,一会儿嫌弃这道菜的味道不够甜,一会儿埋怨那道菜的口感不好。
    容厌笑盈盈照单全收,她再怎么为难,他也丝毫没有不愉。
    晚晚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随着她没有理由的一句句挑刺,她心底那股一直悬而未落的酸甜滋味,在看到他时,慢慢落往了实处。
    晚上,晚晚面对一大桌,他亲自做出来的饭菜,正是她白日里报出来的那些菜名。
    她轻声道:“辛苦了。”
    容厌摇头,“不辛苦,这些菜式在御膳房里,也都算不上很复杂。想吃什么便告诉我,无需有什么顾忌。”
    她哪里想过专门报简单的菜式。
    晚晚眼眶有些酸,口中还是道:“虽然辛苦你了,但是我并不想用。”
    容厌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他手上几处被热油烫到的伤处,还有指腹上不小心被切出的一道伤口,此时一瞬间刺痛起来。
    他还是弯起唇角,点了下头,道:“那再让人重新准备些。毕竟我今日才学会,还不曾多练过几次,味道比不得御厨所做。”
    晚晚又转口道:“不要让人动,我又想吃了。”
    容厌道:“好。”
    晚晚忍不住道:“我是在为难你,故意的,折腾你一整日了。”
    容厌笑着道:“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晚晚莫名其妙。
    他问了她的心情,她轻声答道:“还是不太好。”
    容厌道:“那继续,还想怎么玩?”
    晚晚难以理解,“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我故意在折腾你。”
    容厌却道:“如果这样会让你觉得好玩,那我今日就是有意义的。你心情不好,中有烦闷郁结,你来找我,想通过我来发泄掉这股情绪,我只会觉得,我的晚晚好可爱,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晚晚怔怔,她眼前一瞬间模糊了下。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的湿润,过了许久,才道:“好傻。”
    不知道是在说谁。
    她握起玉箸,一样一样地去尝他亲手做出来的饭菜。
    他下厨时,记着每一步的火候,食材下锅的顺序、如何调味、浓淡闲淡,他动手时,便将记忆一一复刻下来。这一次,晚晚尝出的味道,依旧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御厨,可是她却觉得,容厌做出来的也很不错。
    容厌在一旁为她布菜,他虽然被欺辱过,却也不曾做过伺候人的事,此时做来却不显得笨拙,反而处处贴心。
    他没想过他会这样为人下厨,还真的做出了这样一桌的饭菜。
    可是当他看着,晚晚夹起他亲手做出的餐食,放入口中品尝时,他忽然便尝到了一丝甜意和快乐,胸臆之间升起莫大的满足。
    他的嗓音之中含着笑意,“若是想罚我今日让你毫无准备来见裴成蹊,那区区这点小事,还是轻了些。若是……晚晚你只是想试探我待你的情意,你想如何试探、那便如何。”
    晚晚埋头用膳。
    她忽然便觉得,她今日对他的这一番折腾,真的好没道理。
    何须试探。
    何须他再证明。
    这一步步走来,哪一步不是他打掉牙齿和血吞才强撑过来。
    晚晚低声道:“今日让我这样见裴成蹊,你是想要让我明白,总要妥协的是吗?”
    他昨日刚刚讲过这个位置的难处和身不由己。
    容厌怔了怔,他凝着晚晚。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他还记得,当初刚刚相识的时候,她想要应付叶家人、想要得到蔺青岚的信任,这些对于她而言好像是需要很麻烦才能做到的事。
    可她明明有足够大的权力,去做她想做的事。
    如今也是。
    她得学会适应去用。
    容厌忽地就生出千万分的心疼心软,“那些身不由己,我都已经走过了,如今不是当初。所以,不要总是想着自己妥协。晚晚,你要知道,你手中握着许多东西,这些东西足够让你去做你愿意做的事,你有这个权力和地位。就比如今日的裴成蹊,你既然知道他不算什么,他会让你不高兴,那你完全可以晾着他,可以不见他,甚至直接将他逐出宫去。”
    晚晚抬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眼睛睁地很大,有些愣住。
    “不是、不是你自己说的,总会遇到需要虚伪起来的情况吗?”
    容厌点头,“我是说过,可是,那是别无选择时才只能妥协。你有选择,有权利,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晚晚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心中酸酸涨涨地难受,还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容厌轻声道:“我会给你选择,你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可是选择就是选择,选了其中一个,就要放弃另外一个。”
    选了一个,就要放弃另外一个。
    容厌抬手用手背搭在眼睛之上,遮了下双眼,他唇角弯起,笑了下,“若日后我不在,记得要待自己好一些。”
    晚晚低眸看着自己碗中不算很精致、却很用心的餐食,她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这一丝极为难以察觉的哽咽在她开口之后,却又很快藏得干干净净。
    “你也要待自己好一些。我会治好你的,容容,你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容厌从来都没有过这个愿望。
    晚晚放下玉箸,走到他身侧坐下,执起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膝上,沉下心再次去为他把脉。
    她的手指搭在他腕间,容厌另一只手支着下颌,望着她,轻轻道:“今日已经是二月廿一了。”
    提到日期,她和他的脑海中,都会自动转化为另外一句。
    ——距离约定的两个月,二月廿五,满打满算只剩下了三四日。
    那么快。
    晚晚有些恍惚。
    最后的这半个多月,她好像都没怎么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今日他这一句提醒,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么快就到了可以离开他的时候。
    晚晚抬眸去看他,却见容厌正凝望着她,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
    他明明在笑,可是晚晚却尝到了浓到化不开的酸涩。
    她心底空荡。
    晚晚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也会不坚定。
    晚晚握紧他的手,十指紧紧交缠,道:“这副药药效很好,再过两日,就可以继续解毒了。”
    可是就算两日之后他服用最后一副解药,她也来不及等到他解完毒。
    容厌笑了下:“最后几日,我想多看看你。不用再解……”
    晚晚忽然冲动打断道:“在你彻底解毒之前,我不走了。”
    容厌一怔,瞳孔猛地缩紧。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晚晚蓦然被他拉近了些,心跳微乱。
    他喉咙几乎是将声音一字字挤出,“……你,说什么?”
    晚晚用力抿了一下唇瓣。
    这句话,她不收回。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她肩上的重量好像一瞬间轻了下来,她牵起唇角,抱着他的手,轻声道:“那个约定,我想反悔。我们不要再记挂着约定的那个时间了。我们……外面的时,等你好了之后,慢慢再谈好不好?”
    等他好了。
    她握着他的力道很大,紧张地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明明自由只剩下几日,她却忽然说,等他好起来了再说这些。
    再往后拖一拖。
    定下约定那时,晚晚甚至不想看见他,所以,那时她只想时间一到,就消失在大邺的某个角落,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与他有半点牵扯。
    可如今……只要他在,她便只想看他。
    这个约定,也变了味道。
    ……不是非要这个时间。也不是非要死生不见。
    她得再想想。
    容厌低眸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心口却还是好像空了一大片。
    她退步了。
    可他怎么那么贪心……她退了一步,他还想让她退更多步。
    解毒。
    他不怀疑晚晚的医术。
    她说两三日之后可以解毒,那两三日之后一定可以进行解毒的最后一个阶段。
    分别不会再谨守着二月廿五,可解毒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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