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前,王老九和另两名包衣奴才被一小队镇远营骑兵押着渡过辽河。过河后没走几里路,带队的哨官便让大家停下来。
    那哨官举目向四处望了望,只见周围除了白雪覆盖的山林再无他物,便对王老九三人道:“此地时常有建虏游骑活动,你们继续向前走一定会碰到他们。别忘了我家总兵大人对你们说的那些话,让建虏一个月后拿银子来赎人。否则辽河岸边会多出百十个屈死鬼!现今我们已完成军令,这就返程!”
    “别别别……”,王老九一见官兵要返程,急忙上前拽住那哨官的马缰道:“大人,这冰天雪地的不见个人影,而且时常有野兽出没。我们在这里恐怕走不到辽阳就要丢掉性命。求各位军爷行行好,再送我们……”
    “滚!”哨官不待王老九说完一马鞭就抽在他的头上,大骂道:“我家总兵大人就命我押解你们到这里。你们几个狗汉奸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再不松手我一刀砍了你!”
    “大人,求您开开恩,再送我们几个一程,小的来世愿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王老九不顾头上被马鞭抽的火辣辣的疼痛,跪在那哨官的马前不断哀求。
    “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哨官拔刀砍断被王老九紧拽的缰绳,拨转马头大声道:“你们能活到现在要感谢我家总兵大人开恩,否则你们早被钉上十字架了!记住了,我家大人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二鞑子!弟兄们,我们走!”
    王老九三名包衣奴才望着绝尘而去的官军骑兵,内心中充满了绝望。有心想不回辽阳送信隐匿山林,可又怕自己扛不住逃亡的艰辛。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三名包衣奴才在茫茫雪野中亦步亦趋的向前走着,心中对杨林和镇远营又恨又怕。嘴中不时大骂杨林的狠毒和无情。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饥疲不堪的三人非常幸运的遇到了一队建虏游骑。三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跑上前去,磕头作揖的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然后被这队建虏游骑押往辽阳。
    建虏虽然于天启元年三月攻取了沈阳,但他们没有直接把其变为都城。而是直到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才迁都至此,并改名为“盛京”。他们此时的都城是距沈阳不过一百五十里的辽阳。
    王老九三人名义上是建虏镶红旗旗主岳托的包衣奴才,但实际上是为所有镶红旗兵丁服务。他们被带回辽阳后便向主子岳托详细禀报了事情经过。
    岳托今年二十四岁,是努尔哈赤二儿子代善的长子,也是镶红旗的统领。他作战勇猛还有智谋,后因军功被封为贝勒。
    岳托在先前早已得到溃兵的报告,说穆隆阿中伏失踪,所辖三百兵丁仅余百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如今辽东几乎尽被八旗所占,不料自己的手下竟然遭此大败。这要让努尔哈赤知道还了得?
    正当岳托这几天犹豫是否向努尔哈赤如实报告穆隆阿的事情时,王老九这几个人回来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手下被明军俘虏了。他不敢隐瞒实情,只得向自己的父亲禀报。
    可想而知代善知道事情经过后是何等的恼火,当场狂扇了岳托几个耳光。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辽河上游和下游地区,接连传来发现有明军大批游骑活动并与己方侦骑交手的报告。他知道这一定是明军精锐镇远营所为,其目的就是在侦察己方情况。但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明军侦骑战力极强,不似其他明军与建虏交手一触即溃,反而敢与己方侦骑当面厮杀。己方侦骑在与这些明军交手当中不仅不能取胜,反而不断有将士中明军奸计被俘。这种情况是大金立国以来极为罕见的。
    辽阳现为建虏都城,但并没有象样的宫殿供他们上朝议事。他们商议军国大事一般都是在原辽阳的官衙内进行。
    努尔哈赤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一生的戎马生涯让他看起来很健壮。一身黄袍显得他很是威武庄严。此时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代善父子和两旁的文武大臣久久没有言语。谁也不知道这位后金大汗半眯着眼睛在想什么。
    “父汗,儿臣无能,以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有损我大金的脸面。儿臣但求父汗责罚!”四十岁的代善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自己的父亲叩首道。
    岳托一见急了,急忙向前膝行了两步叩首道:“汗祖父,孙儿是镶红旗的统领,穆隆阿也是孙儿的奴才。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与我阿玛无关。都是孙儿轻敌大意,以致穆隆阿成为第一个被明军俘虏的牛录额真。汗祖父若是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努尔哈赤用带着玉扳指的手捋了捋颌下并不浓密的胡须,好久才沉声道:“地上凉的很,你们俩个起来吧。”
    “谢父汗!”代善叩首后站起来,却发现岳托没站起来。
    “汗祖父,孙儿这次堕了我大金的脸面,无颜在您面前站起身来。只求汗祖父让孙儿率领本旗人马出征,孙儿定当将那个什么杨林擒于马下,以一雪此辱!”岳托红着眼睛恶狠狠的道。
    努尔哈赤看了看岳托,随即把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李永芳,对他道:“抚西额附,你把搜集来的杨林的底细向诸位贝勒和大臣们说一说。让大伙儿也知道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代善闻言一愣,“父汗,儿臣斗胆。难道您早已让人刺探了杨林底细?”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不是我让人刺探的,其中原因一是南国(指明朝)发的那些邸报得来情况;二是抚西额附的功劳。他的细作和眼线可是多得很。”
    “父汗圣明!”代善躬了躬身,然后向李永芳道:“抚西额附对我大金忠心耿耿,没想到这么快就刺探到了杨林的底细!”
    李永芳,辽东铁岭人,曾官拜抚顺游击将军。是第一个投降建虏的明朝边军将领。投降后,努尔哈赤将自己妾室阿巴泰之女许配给他,所以称他为“抚西额附”。他不仅为建虏献计献策征战各地,而且亲自上阵镇压辽东各地汉民的反抗。他在萨尔浒大战中提出“但凭尔等几路来,吾等只是一路去”的战略,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后金政权。他一边鼓动辽东各地军民为投降建虏做内应,一边向山西、宁夏、真定等地派遣谍报人员,甚至委派自己的女婿潜入京师当间谍。为建虏能及时掌握明廷动态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的是,李永芳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对手杨林是个更狠的角色。早在没从军前就开始向建虏方面派遣谍报人员,使用的谍报方法和手段更是高出他不知多少倍。可以说从杨林率部出关开始,后金的大好形势逐步发生逆转是必然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大汗过奖了!这些是奴才分内之事!”李永芳今年已是四十七八岁了,鬓角早已有了几丝白发。他见努尔哈赤让自己说说杨林的底细,便向一众贝勒和大臣躬了躬身,慢条斯理的道:“杨林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在川黔期间转战千里屡立战功。仅用一年多的时间便由小小的什长升为成都总兵,是南国皇帝亲封的骠骑将军。可见其绝不是空有虚名之徒!据说其人诡计多端极善用兵,心黑手辣杀人如麻。就如他说的,若是不拿银子赎人便要把俘虏全部钉死在十字架上。诸位贝勒和大臣以前可曾听说过十字架是什么东西?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但听那几个葛什哈(奴才)讲,其死状极为恐怖……”
    “额附说这些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二十五岁的镶白旗旗主杜度打断李永芳的话怒道:“汗祖父让你讲杨林的底细,你怎么说起那个什么十字架?难道你怕了?”
    杜度是努尔哈赤长子楮英的儿子,其死后便由他掌管镶白旗。他与岳托的心思一样,就是想与杨林刀对刀枪对枪大战一场。什么南国的骠骑将军?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爱新觉罗子孙厉害?我若是不能洗雪这耻辱真是枉活一回!
    “杜度统领莫急,我正是要通过这些来说明杨林与人不同之处。”李永芳随即把话拉回来道:“不过我大金立国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在乎杨林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抚西额附此话不对,杨林虽是乳臭未干的娃娃。但也如你所言,其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从小小的什长升为一城总兵,绝不会是白给之辈!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镶蓝旗旗主阿敏道。
    “阿敏贝勒所言极是!”李永芳点着头道:“杨林不过二十岁出头,可据闻其胆略过人,仅以七十余人既火烧奢崇明粮草囤积之地龙安。尔后深入敌方腹地,忽东忽西转战千里,搅得对手不堪其扰,最后竟设伏截杀了奢崇明。以致四川的彝军群龙无首陷入内讧。他还率部转战贵州,仅以数千之众大破安邦彦十万之军于贵阳城下,藉此一战扬名天下。又闻其不仅善于征战而且还善于治理地方。想出的各种方略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前所未闻,尤其其中一条的‘府兵保境’。诸位贝勒和大臣有所不知,这一条的核心就是让各村落结寨自保,农闲时派人训练百姓,农忙时让百姓回家耕种。一旦有敌来袭则闻警而动闻敌而聚!他若是在辽东实行这一方略,请各位想想,辽东汉民本就民风彪悍桀骜难驯,对我大金极为敌视。我大金今后若是再想如先前般纵横驰奔,恐怕要增添莫大的困难!”
    “啊?”建虏一众文武大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个杨林真是使得的一套好手段。汉民的村落若是结寨自保,虽然对大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每攻打一处村落必要耗费时间和增加伤亡,这是大金绝对不愿看到的事情。
    “在下还听说,杨林觐见南国皇帝时针对我们大金提出了我们存在的七处弱点。狂言说不是我们大金八旗善战,而是南国朝廷和军队以前用的法子不对。可惜,他说的这些具体细节我们还不知道。”李永芳说到这看了看努尔哈赤,见其用眼色示意自己说下去,便接着道:“杨林本是明将杨汝达四子,其父兄皆亡于萨尔浒。闻其曾在父兄灵前起誓,要将我大金所有官员斩首以祭父兄。不是在下胆小怕事,以眼下来看,杨林和其麾下的镇远营实为我大金今后的……”
    “放屁!”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他暴喝一声打断李永芳的话,晃动着如山一般的身躯指点着有些脸色发白的人怒道:“还没等与那个杨林交手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还是不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南国君臣昏庸无能,就是有杨林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又如何?那个熊廷弼不是很厉害嘛,结果还不是被自己的皇帝关进了大牢!父汗,儿臣愿领兵将那个杨林擒来献于父汗!省的让父汗为一些小事操心!”
    “五弟,不可鲁莽!”一直皱着眉头没说话的皇太极出言道:“额附说的那些我也曾有耳闻。在南国广宁大败之下,这个杨林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利用俘虏勒索我们,其用意不仅仅是要银子那么简单。”
    “哦,老四你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努尔哈赤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望向皇太极道:“杨林是杨汝达的第四子。那么你也是父汗的第四子,你不会让父汗失望吧?”
    “如此儿臣就不谦让了!”皇太极向努尔哈赤躬身施礼道:“杨林名义上是要银子,实则是包藏祸心!我们如拿银子给他就说明我们怕了他,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这会让外人,尤其是新依附的蒙古喀尔喀五部落心生蔑视,认为我大金未与敌人交手就堕了威风,这会让其产生疑惑摇摆不定。弄不好容易让他们重返南国怀抱。如果我们不拿银子,那么我大金将在各旗民众中落下贪恋财物见死不救的名声。这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儿臣的结论是,我们不管拿不拿银子赎人,都不会落下好结果!”
    “杨林,好歹毒的计谋!”
    “杨林狗贼,你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好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玩的竟是一箭双雕的诡计!”
    “………………………………………”
    建虏的一众贝勒和文武大臣听完皇太极的话立刻炸了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场面一时间乱纷纷起来。
    努尔哈赤听完皇太极的话半眯着眼睛没说话,良久才哈哈一阵大笑道:“杨林小儿,你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南国皇帝封你为骠骑将军没封错。你很有胆略!本汗二十五岁起兵,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你是第一个敢敲诈勒索本汗的人!而且还在暗中设下了这个让我大金两头不落好的圈套!”
    莽古尔泰见状不忿的道:“父汗息怒,儿臣这就点齐兵马为父汗出气!”
    “放肆!”努尔哈赤徒然间厉起眼睛怒斥道:“杨林小儿既然敢如此做就说明他还有诡计在里边!就凭你这样的莽夫,再多一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努尔哈赤说罢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岳托,训斥道:“你还不起来吗?你认为杨林还能被你生擒于马下吗?你能看穿杨林这样的诡计吗?你能保证你不被杨林生擒吗?如果你战败被擒,你认为杨林会管我要多少银子赎你?”
    “这……”,努尔哈赤一连串的问题把岳托问的汗水直流,急忙起身站到父亲身旁不敢再说话。杨林狗贼真是狡诈,如不是四叔看穿其中的诡计险些上当。
    努尔哈赤对着一众文武大臣道:“杨林小儿年纪虽轻,但心机极深。你们可还记得几年前他出书污蔑我们的事?”
    文武大臣们一听这事心中不免都是一颤。当初努尔哈赤看过《建虏秘史》那本书后气的吐血,差点没升天了。大家当时谁都没在意这本书带来的影响是什么,认为不过是一帮公子哥玩的下流的把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这本书的流传,凡是与大金打交道的人都难免留露出疑虑的神色。就连蒙古那些粗鄙不堪的贝勒和台吉也敢拿书中那些事取笑大金。由此可见杨林的心机是多么可怕和阴险。
    努尔哈赤的三儿子阿拜见父亲一说起这事就脸色不善,急忙上前道:“父汗,那不过是杨林干的下流无德见不得阳光的把戏,您切莫为此气恼。保重身体要紧啊!”
    “啪!”努尔哈赤狠狠一拍书案,重重的道:“我不是气恼他出书污蔑我大金。而是担心我百年之后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大汗贵体康健,寿与天齐!”一众贝勒和文武大臣见状急忙跪地齐声高呼。
    “不要说这些无用的!本汗的身体什么样自己知道!”努尔哈赤挥挥手让众人起来,“我大金自去年广宁大胜后已尽占辽东之地。可惜我大金人丁不足,再加上众多的汉民不臣服,所占之地需要时间去稳固治理。而杨林小儿此时敢向我们要银子,说明他看准了这一点。如果我们起兵南下去攻打他,那么各地不臣服的汉民必会趁机起事。而盘踞在朝鲜铁山和东江岛上的毛文龙也会趁此祸乱我后方。杨林小儿未与我们交手就给我们扔出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极为棘手的难题。”
    “大汗,那百十名被俘的将士不过是奴才而已,就是让杨林弄死又如何?你不应该为这等小事操心!”
    孙得功,原明军游击将军,辽西边军将门出身。明军广宁之败与其投降建虏做内应有莫大的关系。他此时站出来道。
    “孙将军,我大金以仁义立国,素来不轻弃将士!尔投我大金日短,焉知其中之情?”皇太极的谋士范文程向孙得功道。他转而向努尔哈赤道:“大汗,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拿银子赎人与不拿银子赎人来说,学生认为暂时用银子解决此事是上策。毕竟我大金所占的国土极为广阔急需治理,若是因为这事举兵南下实在是因小失大。所以学生建议就答应杨林的要求,等日后我大军南下之时再报这赎人之耻也不迟!”
    “嗯,本汗也是这么想的!”努尔哈赤点点头道:“不过若是直接拿银子给杨林小儿,本汗心中实在是不舒坦。他不是愿意玩阴谋诡计嘛,本汗奉陪到底!”
    “愿遵大汗(父汗)号令!”一众贝勒和大臣知道努尔哈赤要下令了,急忙躬身施礼道。
    “本汗不是奢崇明也不是安邦彦,我大金八旗也不是徒逞蛮勇的彝军!”努尔哈赤不屑的道:“杨林小儿与本汗玩这套把戏,他真是班门弄斧!岳托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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