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雪来到了客栈门前,是时正是深夜,一个女人家敢夜上南山,足见她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若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白冉几乎都认不出苏樱雪的模样,昔日的风月佳人早已不见,而今在白冉面前的,是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讨饭婆,跪在路边,只怕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苏二姐,当真是你么?”白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樱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白大哥,救救我,我给你磕头了……”
    当初被丧气鬼缠身,命在旦夕之时,也没见苏樱雪如此狼狈。这是个能把生死看淡的奇女子,当真不知这些时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冉扶起苏樱雪,赶紧让进了客栈,酒席尚未散却,白冉正好把她安置在了烟云那一桌,让她先吃些东西,喝杯热酒。
    苏樱雪是要脸的人,只觉自己这模样有些煞风景,且捡了些酒菜,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吃了,随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再没多出一声。
    烟云和烟翠看着心疼,赶紧把苏樱雪领进禅房,给她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苏樱雪抱着烟云哭了许久,这才慢慢说出了这些日子的煎熬。
    自从宁王兵临城下,吕知府以抗敌为由,把城里所有的风月场全都查封了。银子一律抄没不在话下,各家的粮食也全都充作了军粮。
    苏樱雪是个聪明人,料到大战来时必有饥荒,且在醉雨阁的地穴里存了不少粮米,好歹够支撑个把月。
    可谁也没想到,阁子里有个姑娘是知府衙差的相好,见苏樱雪落魄了,便想给自己谋个名分。她把苏樱雪偷藏粮食的事情告诉了衙差,衙差随即转告了吕知府,吕知府当即收缴了所有粮食,还把苏樱雪绑到衙门打了一顿板子。
    没了粮食,日子自然过不下去,手底下的姑娘逃的逃,散的散,最终还剩下十几口子人。好在苏樱雪待人亲和,以前结交的恩客不时送来些接济,日子虽然过得拮据,倒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等宁王攻破了雨陵城,掘地三尺又搜刮了一番,恩客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的旁人,这一次可彻底断了苏樱雪的活路,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姑娘们沿街乞讨。
    可后来,就连乞讨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战时为兵,闲时为寇,这就是当兵的天性。这群兵痞一旦闲下来,却比那畜生还要残狠。他们且把苏樱雪等人抓到军营,日夜摧残,好几个姐妹被活活给糟蹋死了。
    好在宁王撤兵之时,这些兵痞绕了这些女子的性命,苏樱雪带着这几个姐妹咬牙苦熬,终于熬到了吕知府死的那天,等夏提刑接手了雨陵城,第二天便开了城门,允许城民自谋生路。
    看这夏提刑好像也没干什么人事,不想着救城民于水火之中,且让他们背井离乡自谋生路,这算得上什么本事?
    殊不知,夏提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难得,战时敢放灾民出城,追究起来,可是杀头的重罪。这些灾民流窜在外,稍有不慎就要变成暴民,或啸聚山林,或投靠敌军,甚至可能集结起义。就算这些城民都是顺民,不聚众也不生事,只管出去讨活路,也还有可能散播瘟疫。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宁肯让一地灾民全都饿死,也不会容许他们离开故土。
    夏提刑之所以冒着杀头之险,是因为他心性变了,他当真不想活了,却还想做点善事,他想给死去的妻儿积点功德。虽然他开仓放粮赈济了灾民,可城里大部分粮食都让宁王卷走了,剩下的余量养活五千士卒倒还勉强,想养活十几万城民纯属天方夜谭。
    横竖想做件好事,夏提刑干脆把城门开了,任凭朝廷怪罪,最多人头落地。
    可苏樱雪带着姐妹逃出城外,一群弱女子却依然找不到活路。
    且问她却没有烟翠那般心计,在城外存一笔银子么?
    银子存了,比烟翠的家底还要丰厚一些,可在雨陵城周遭,银子几乎没有丝毫用处,金烙饼银馒头,它根本吃不进肚子里,正如白冉之前所说,战时之灾,粒米百金,粮食才是生存之本。
    苏樱雪走投无路,只得冒死上山,找白冉讨一口饭吃。烟云得知细情,且宽慰一声道:“二姐,你不必担忧,白大哥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既然肯收留我们,也绝不差你那十几个姐妹。”
    烟翠和红苕也是这般安慰,月红在旁冷笑一声道:“云姐姐,你别忘了,咱们寄人篱下身是客,有些事可不该替主人家做主。”
    烟翠道:“就你个贱蹄子话多,谁说要做主了?这不是想找白大哥商量么?”
    月红道:“商量甚来?还嫌白大哥罗乱少么?他能有多少家底?养活我们尚且不易,却还给他再添十几张嘴么?”
    烟翠道:“喝酒的时候白大哥也说了,咱们纺织耕种,自食其力,也不是在这白吃白喝。”
    月红道:“那是白大哥的客套话,你还就当真了?你看看咱们那几个姐妹,养蚕不行,缫丝也不济,翻地、播种、浇水、捉虫,却问哪一件活计中用?不是看着打仗的时候咱们舍生忘死,人家凭什么收留咱们?能混上这一口饭吃,都是咱们姐妹用血肉换来的!外人凭什么讨白食吃?”
    一番话说得烟云和烟翠哑口无言,苏樱雪道:“我不讨白食,我有银子,全都交给白大哥便是。”
    月红道:“你自己也说了,而今这世道,真金白银不当饭吃,银子要当真中用,你又何必来山上讨饭?”
    苏樱雪不再说话,只顾落泪,烟翠对着月红的屁股蛋子拧了一把,怒道:“你这贱尻子就是欠打,留是不留自有白大哥做主,你不是想下山做生意么?却还这里添什么乱?”
    月红捂着屁股,一脸委屈道:“我可不是添乱,我是为咱们大家着想,雨陵城都到了这步境地,谁还敢去做什么生意?今后咱们都得靠着白大哥过活,说话做事都得小心一些,苏二姐命硬,姐姐们也都知道,万一招来什么祸事,咱们哪能对得起白大哥?”
    难得月红说了一番真心话,这番话让苏樱雪无地自容,可也当真惹急了烟翠。
    “贱尻子!看我不抽死你!”烟翠揪着月红的耳朵,拿出鞭子就要扒裤子,忽听和尚在外面喊一声道:“苏姑娘,当真是你么?”
    苏樱雪听着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位恩客,又听和尚道:“苏姑娘,热水烧好了,容贫僧伺候姑娘沐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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