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臻想完,玄天承面色急变,一把拽过她的手就往前方跑去。
    空间中灵波猛烈碰撞,灼热火焰似浓云翻滚,之前刻有古文字的石壁在其中轰然倒塌,烟雾不知不觉充满了整个空间。
    身边灵力构筑的结界上印出无数只手掌形状的凹陷,而结界之外,除了铺天盖地的火红莲叶,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孩清脆而残忍的声音隆隆回响在烟尘之中,无法辨别形体存在之处。
    然而玄天承此刻紧紧地握着叶臻的手,速度奇快无比,好似全然不再受空间所压迫。他左手腕上那枚玉坠从先前的白色变成了通体的血红,那血色缓缓地流淌出来,铺散在整个结界之中,映得叶臻眼前腥红一片。她感到他掌心的温度愈发冰冷。
    “刷拉”一声,结界被撕开一道口子,一只黑色腐烂的东西从侧面扑了过来,叶臻跟他空洞的眼眶骨正正对上,下意识抬手,就见眼前玉坠血色一闪,黑色的东西发出刺目的光,被生生撕成碎片。
    玄天承回望她一眼,叶臻看见他额头的印记也在缓慢渗出血丝。在狂奔带来的灼热汗意中,她感到脊背连着心脏一片微微发麻,不甚清楚的头脑剧烈抽痛着,呼吸也被一抹游离的神识紧紧扼住,几乎就要被拽进眼前那片黑暗与血色之中。
    “他吸收了很多灵体,这些灵体在意识空间里全都能为他所用。”玄天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那一抹游离的孤魂似有所感,瞬间震得叶臻心头一跳,清醒过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把坠子扯下来再次塞到她手里,“里面有我的血,你戴着能辟邪。”
    叶臻来不及消化他这句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来握在手中。因为此时结界的破口越来越大,无数无形的黑色灵体钻入。她不清楚自己的浑噩是因为什么原因,但若是一味强撑反倒迷失神志,会使两人一同陷入万劫不复。
    坠子入手的凉意让她灵台彻底清明。眼前的烟雾倏然变得透明,叶臻瞪大了眼睛,清晰地看见了每一个黑色灵体的形状——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人的形态!
    只是他们面目狰狞,定格了死前最后一瞬的痛苦。在锁定他们二人为目标后,齐齐发出快意的尖啸,闪电一般的地化成千万道残影呼啸而来!
    叶臻连忙捏出清明诀护住心脉,又在寒光刀上飞快布了个不怎么熟练的七星镇神诀向前劈砍。不过并不需要她出招,这些灵体似乎十分忌惮她手上的坠子,对她退避三舍,转而去攻击玄天承,又闻到他身上血腥味,犹豫不前。
    二人趁着这一会儿的空档往前奔去。
    叶臻还来不及暗喜,就见坠子上光芒逐渐暗淡。她侧头看向玄天承,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他脖子以下的所有经脉已经变成赤红色,且那红色正在向上蜿蜒,已经爬上了左边额头。这样子像极了暗香疏影发作,却又并不完全相似,她正想开口,他却摇了摇头,只说:“快出去了,回头再解释。”
    由于坠子上法力的减弱,那些灵体逐渐放肆起来,围着他们伸出触手,嘻嘻地笑。叶臻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扎进她的手腕和脚腕,又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力,似乎想要将她的灵力都抽干,不免心头大骇,连忙运作镇神决抵挡。
    玄天承见状猛地停住脚步,将玄月剑连鞘一同横在她身前。灵体如藤蔓一般瞬间缠上剑鞘,发出咯嘣咯嘣牙咬硬物般的声音。他手背青筋梗起,手腕发力一转,剑鞘如风划出一道弧线,倏然将那些灵体全数斩断。他接着松开了一直牵着她的手,右手拇指一顶玄月出鞘。
    剑身如月华清冷,与寒光相映生辉。
    叶臻感到背心传来他手心冰冷的温度,接着便感到一股暖流涌入,柔和地包裹住她的筋脉,温柔地却不容置疑地把那试图攫取她灵力的触手往外推。
    她反手一刀替他护住身后空门,侧眸只见他被红色染得妖冶却仍旧坚毅硬朗的下颌,以及他手中长剑托在她寒光刀之下时溢出的流光。
    两人边与黑色的灵体缠斗边往前冲,终于看见前方不远处地面出现了一扇半开的石门,边缘闪着纯粹明亮的光。
    而此时,灵体的数量已经可以用成千上百来形容,即便是两人联手布施七星镇神诀,也无法完全阻挡。
    眼见那石门正在合拢,玄天承将灵力都灌注到右手之上,单手凝聚出一面灵力墙,另一手猛地把叶臻推了过去。
    叶臻猝不及防倒了下去,下一刻便见那灵力墙被冲破,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身下的石门,借着反作用力一跃而起,借着轻身功夫眨眼便闪到他身后,飞起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玄天承本已舒了一口气,并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出,反应过来猛地一扯长相思,将她拽过来一些。
    拉扯间,石门空隙已经不多,他半身已悬在空间之外,故而全然看不清上面情况,惊出一头冷汗,目眦欲裂,顾不得多想,抄起剑鞘注入灵力就顶了上去,单手握住剑鞘挂在了半空。
    然而即便有灵力加持,黑檀木的剑鞘仍然在石门的挤压下发出不堪承受的呜咽,很快当中折断。他反应迅速,将两段残鞘分别顶在石门两边,用灵力加固后自己松开了手往下坠去。他甩出了袖中另一根长相思,将灵力顺着它加注在剑鞘之上,抵住石门合拢的趋势。
    叶臻上去之后,由于没有了玄天承血液的威慑,灵体十分猖獗。不过她并不打算多纠缠,将坠子横在身前甩动,一面继续往石门靠去。她想得很清楚,她身量比他小得多,也不受这空间影响,他先下去会更加安全。
    然而,尽管有坠子和七星镇神诀,还是有不少灵体附在了她身上,堪堪超过了她预估的体积极限,使得她卡在了石门之上。她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使出千斤坠,整个人猛地向下坐去,灵体一路被强行剥离,却仍有一部分蛛网似的裹在她身上,顽固地阻止她脱身。
    此时石门已经缩小到很窄的一条小口,她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能进去,但以石门的厚度,不等她出去就会被挤扁。她急中生智想把刀鞘卡在石门中央,想着刀鞘的长度不太够,但勉强也能挤一挤。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见到两条黑色的东西撑住了石门,旋即便听寒光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她来不及分辨,借此机会又猛地侧身一坠,终于勉强擦着石门边缘挤了过去,鼻尖脸颊都被磨得发疼。
    下一刻,那两根黑色的东西支持不住啪地折断,石门刷地合拢,斩断了她一截来不及通过的头发和衣服。
    头顶光亮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她失重向下坠落,只看得见一线幽幽的水蓝色光芒,是熟悉的水系灵力。她伸出手去,“长相思”乖顺地流淌进她的掌心。脚底倏而凝聚起一股温和的承托力,引导着她往一个方向降落,最终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怀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而后支持不住似的猛地卸了力。“长相思”缓缓滑落,幽蓝的光照出周围的景象。
    叶臻勉强站稳了,下意识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玄天承别过头去,在阴影中呛出一口血痰,面色因气怒而潮红:“你不要命了?!谁要你自作主张!”
    叶臻一时被吼住,顿时委屈涌上心头,又瞥见他唇角血色,冷笑道:“那你又凭什么做我的主?如果刚才我先下来,你就一定有把握了?”
    她别过头去,看见脚边不远处有一堆碎片——那本是玄月的剑鞘,又觉得心痛难当,连带着刚才不怎么觉得出的箭伤也痛得钻心。她蹲下身捂着左肩蜷成一团,既气恼又自责又后怕,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来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玄天承其实刚吼完她就后悔了,但实在难受得厉害,胸腔中一阵阵的血沫涌上来,眼前黑雾一片。他不想让她担心,强自稳住气息,就见她缩成一团在掉眼泪,顿时就心疼不已,哪还顾得上生气,赶忙俯身去抱她,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见她左肩衣服濡湿了一大片,眼睛也跟着红了,抱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叶臻微微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你也不能保证,对吗?你怎么想,我都知道。如果换做我先下来你遇险,我一样要骂你……”
    “那是白家人的意识空间,我留下比你留下安全。”玄天承哑声说。
    “只要不是百分百的安全,都是一样的危险。”叶臻定定看着他,“况且,我是没看出来你比我更安全。至少你有反噬我没有。”
    “真是说不过你。”玄天承低咳一声,抱着她慢慢坐下来,“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叶臻点头,把领口扯开,露出完全被血浸透的手帕。她伸手把手帕胡乱扒拉下来,看见狰狞的伤口,皱着眉头嘶了一声,一面道:“刚才都不怎么觉得痛的,怎么出来反倒厉害起来了。”
    “意识空间里肉体感觉会减轻,眼下我们回到现实世界了。”玄天承轻手轻脚地处理着伤口,眉头紧皱,“那箭是货真价实的箭,你这也是实打实的贯穿伤。你现在还能清醒地跟我讲话,都算你厉害了。”
    “又没伤到要害,死不了的。”叶臻不在意地撇撇嘴,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巴拉巴拉地讲着话,“随便包一下,不流血了就行。”又翻出金疮药来给他。
    玄天承动作顿了顿,眸中沉痛之色转瞬即逝,叹了口气说:“我后悔了。我怎么也该把你送出去的。”
    叶臻想说的话在喉口转了几转,最终笑道:“你后悔也没用啦,我来都来了。”她看他脸色比在空间中稍好,经脉的红色也逐渐消退,心稍稍落定。
    “嗯,来都来了。”玄天承低声应道,一语双关。他心中百味交杂,最终还是释然了。他早该想到的,他不顾一切想要保护她,她当然也是一样。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凡事都往肩上扛的人。
    她就像是他在这世上的一面镜子,他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不能理解她?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只算了一半的路,生门密令也不知道么?”叶臻眨巴着眼睛问他,一连串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些雾气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知道出口的方向了?我们现在在哪?你知道自毁装置在哪里了吗?”
    玄天承将那块浸透了血的手帕叠好放进怀里,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了药敷上去,一面说道:“有人牵制住了那小孩的本体,让他不得不放弃这边空间的控制权,从而使得意识空间出现随机裂隙。这不是他主观设置的生门,自然不需要密令。”
    叶臻大概听懂了,接着似是自言自语地问道:“那么是谁呢?难不成是师兄他们又追去了?”
    玄天承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你师兄他们,以他们的修为不能做到这一步。”
    “哦,好吧。”叶臻颓然应了一声,接着直直看向他,眸中含着明晃晃的探究,“那你呢?你要是全盛时期能不能做到?”
    玄天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他感到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出去再说吧。”
    叶臻哼了一声:“你继续藏着掖着吧!也就我傻,天天相信你跟着你跑。”她说着又有点委屈了,“你个自以为是的蠢蛋。”
    “祖宗,是真说来话长,我也没时间跟你说啊。”玄天承也有点委屈,又很无奈,忍不住道,“妈的谁知道一天天那么多破事。”
    叶臻噗嗤一笑,摸着他的脸说:“堂堂镇北侯也有破防的时候啊。”
    玄天承不知道破防什么意思,但多少能猜到,沉着脸白了她一眼,正色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不过我猜我们头顶是地下河。”他示意叶臻噤声,片刻道,“听到了吗?有水滴声。地面也很潮湿,到处都是苔藓。”
    叶臻闻言拧起眉头。她拢好衣服,问道:“你身上还有火折子什么的吗?”
    玄天承从兜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鸽眼大小的夜明珠:“只有这个。”
    “够用了。”叶臻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顺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面道,“随身带照明的东西,好习惯。”
    玄天承知道她话多是因为紧张,并不戳破,只拿着夜明珠牵住她的手。他手心仍旧一片冰凉,但比刚才在空间中已经暖和了不少。
    二人在原地稍加修整,便摸索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脚步声回荡在山洞之中,依稀能够判断出这空间并不小。越往前走就越潮湿,鞋底踩下去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时不时路上还会出现大小不一的石块。
    两人一心只想顺着水声变大的方向走,或许更有机会找到机关所在,但彼此都知道自己只是勉强支撑,因而提心吊胆,生怕前面又窜出来什么东西。
    距离第四次地动,时间不多了。
    不过走了大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出现。一路都风平浪静,静到两人都有些怀疑,究竟有没有所谓机关的存在?是不是自毁进程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还是他们走出了意识空间,就已经成功了?
    他们不知道前路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叶臻忍不住问:“日照峰有那么大吗?还是我们走到了栖霞山脉别的山头?”
    “你觉得我们拐过弯吗?”玄天承指出问题,“但我们好像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鬼打墙吗?不像啊。”叶臻拧眉思索,片刻说,“要么就是绕了个直径很大的圈,水声似乎是更明显了一些。”她眯起眼睛,就着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又说,“好像还以很轻微的坡度在上坡。”
    玄天承闻言,便拉着叶臻转了半面,“这个方向?”
    叶臻眼睛一亮,点头:“如果我们猜对的话,那个东西应该在圆心。”
    二人于是做好标记,朝着选定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眼前似乎出现了隐隐的亮光。
    叶臻使劲眨了眨眼,确定那并非夜明珠的光辉,而是实打实的光,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推了推玄天承说:“那是不是有光?”
    “我晕得很,看不太清。”玄天承闭上眼睛,片刻才睁开,说,“先过去看看吧。”
    “好……你头晕?”叶臻忙看向他,猛一动作下才发觉自己也晕得很,玄天承连忙伸手扶她。
    两个人一阵忙乱才堪堪站稳,对视一眼不由失笑。
    叶臻摸出荷包,掏了半天,就掏出来最后一块奶糖,顿觉尴尬。她定了定神,拆开糖纸掰了半块给他,把剩下半块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早知道多买点了。对了,你是不是也没吃晚饭?”
    “嗯。”玄天承应了一声,不由分说把另外半块糖也塞进她嘴里。
    叶臻“唔”了一声,咕哝道:“不讲武德。”一面又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吗?不会走着走着晕过去吧。”
    “哪有那么脆。”玄天承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你先吃这个垫垫,等出去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叶臻心头一片溽热,闷闷地“哦”了一声,片刻扬起笑脸,“那赶紧走啊,早点出去早点吃大餐。”她一把抓起他的手走在前面,眼角微微湿润,没敢回头看他。
    二人一路往前,只见那团小小的光亮逐渐扩大,旋即变成了一个清晰的光斑,不由欣喜万分,立时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光亮尽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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