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雨声阵阵。
    常胜侯连振海站在窗前,望着无边夜色,屋内烛光照在他的面颊上,越发显得他眸色深沉,不可捉摸。
    一双莹白的手从他腋下绕过,环抱在他身上,正是常胜侯的妾室魏姨娘,她年过三十,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魏姨娘已经进府十五年,是一众姨娘中资历最老的,也是最得宠的一位,也因此她一直以为终有一日,常胜侯会将她扶正。
    “侯爷在看什么?”魏姨娘媚眼如丝,轻轻地靠在常胜侯宽阔的肩膀上,柔声问着。
    “我在想那不孝子深夜往何处去了。”常胜侯眉头紧锁,一脸不悦,对于连煜,他的态度一向如此。
    魏姨娘入府多年无所出,但近来找到一个颇有名声的大夫为她开了药调养身体,以为有孕在望,又自以为摸透了常胜侯的心意,便试探性地吹了吹风。
    “连煜这小子,在他身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到您的影子,到底只是个捡来的野种,生母指不定是怎样的货色,也亏您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只是这白眼狼到底是扶不上台面……”
    魏姨娘才说着,忽觉自己的手被常胜侯紧紧地握住了,这力道,并不是好事。
    魏姨娘心下一惊,果然很快便见常胜侯冷着脸转过身来看向她,那神色不妙。
    “侯爷,妾是不是说错话了,都怪妾一时糊涂。”魏姨娘心底一颤,忙告饶,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便朝常胜侯怀中依偎。
    只是常胜侯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并不愿她靠近,他眼中充满着厌恶和冷漠,完全地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她。
    “我原以为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到底是我错看了你。”
    魏姨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糊涂,这男人终究是当年以杀成名的常胜侯,自己竟错得如此离谱去试探他。
    魏姨娘泪流满面:“侯爷,妾知错了,妾再也不说世子爷的坏话了,都是妾一时鬼迷心窍,您就饶了妾这一回吧!”
    “你终究还是没能明白,”常胜侯的目光如深渊一般不见底,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你也配诋毁她?”
    直到此时,魏姨娘才终于明白常胜侯生气的根源,原来众人所说的那件旧事是真,恐怕这连煜的身世并不单只是路边的孤儿被捡回来这么简单。
    只是这时才明白一切终究是晚了。
    常胜侯捏着魏姨娘的下巴:“昔年我救你回来,本是盼着你为我添一儿半女,如今十五载已过,我已失去耐性,何况,她是什么货色轮得到你来评判?”
    两个家仆将魏姨娘拖下去填了井,并打算依着常胜侯的吩咐,明日去官府将魏姨娘报做染急病身亡。
    府上的其他姨娘开了一条窗户缝,望见魏姨娘是如何被扔进井里的,个个不安起来。
    在常胜侯府多年,她们活得战战兢兢,消息也是灵通的,很快便知道了魏姨娘身死的缘由。
    “如魏姨娘那般得宠,陪在侯爷身边十五年,想不到终究竟还是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那连世子竟然是侯爷捡来的吗?这事我竟到今天才知。”
    “可我总觉得连世子的身世并没有那么简单,若他当真与侯爷非亲非故,侯爷为何多年一直纵容他,甚至还允许别人称呼他世子。”
    “可若他真是侯爷的骨血,又为何不在侯爷身边长大,侯爷为何又是又对他恨之入骨?”
    “这事古怪,只是越说越怕,侯爷在府上有无数的眼睛,我们还是莫要再提了。”
    两个姨娘背后发凉,总担心一推开门便能看到常胜侯站在屋外要将她们也拉去填井,因此抱在一团,蒙上被子,半个字也不敢多讲了。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长夜,又一次照亮常胜侯心中疑惑,也让他再一次想起昔年初见他时,他不过七岁的样子,是被士兵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浑身血污一脸倔强地蹬着自己。
    “把这狗东西拉出去打,”常胜侯摩挲着手上墨玉的扳指,“要叫他见了我发抖才行!”
    想不到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昔日那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如今见了他也还是在心中惧怕着。他给了他衣食,给了他权力和地位,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那孩子似乎越发地不受控制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常胜侯抬眼望向外面的无边雨夜,真想把她从墓地里刨出来,问一问她。
    ——————
    应小蝉已经跪了一天,白日里暴晒,此刻又承受着暴雨的冲刷,腿上一开始还犹如针刺,此时已经全然地没了知觉。
    雨大得厉害,从丫鬟到家丁,都躲进屋子里避雨去了,谁不不想看顾应小蝉,再说了,院子门关得死死的,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雨点打在身上,她渐渐地也感觉不到疼了,意识在虚无缥缈中抽离,或许很快就会死去了。
    亲人的祷告全是无用,这娇弱的花朵已经有了衰败的势头。
    应小蝉已经快要晕过去,忽然间察觉头顶似有什么东西遮蔽,叫她不必再被雨水冲刷。
    她抬头,望见一名身穿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正为她遮蔽了头顶的风雨。
    他虽蒙面,可应小蝉如何不认识那双深邃的眼睛。
    “将军?”
    她似乎是太过激动,叫了他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连煜知道她入了韩府定讨不到便宜,可没料到她被如此地折磨。
    望着晕死在自己怀中的人,连煜将她打横抱起来,抬脚便踹开最近的一间房门。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需要烛火也看得清楚。
    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望见她沉静的容颜犹如无瑕的白玉一般,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便是为你神魂颠倒?”
    连煜虽此前从不信巫师,可接连缠身的噩梦让他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渐渐地相信阿辙利的话。
    去试探她脉搏,并无大碍,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不过这般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实在无法直接将她放到床上去。
    连煜剥下她的衣服,先是上衣,然后是下装。
    生平从未耽溺于情/欲,可他的心如同琴弦一般,不知怎的就被拨动了。
    连煜偏过头,将她放到了床上去,把被子随意朝她身上一盖,忽又觉得那半边露出被子外的莹润肩头和锁骨是那般地流畅,如神明竭力打造的艺术品。
    连煜被自己这可笑的念头心烦意乱,便将被子一扯,将她的脑袋也盖住了,如此,便不会再生出那奇怪的念头。
    又瞥见她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因为久跪已经变得发紫,与身上其他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连煜绝不是心善之人,只是这女子若双腿残了,以后出入总有人陪在身侧,便不利于他自由进出。
    思及此,连煜才抓起她的脚踝,为她舒筋活血。
    女子的皮肤比绸缎更柔软。
    连煜黑着脸,替她揉腿。
    终究是两天两夜无眠,他便挨着应小蝉,在她身侧睡下了。
    果然,即刻入睡,并不坠入梦境。
    夜沉沉,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噼里啪啦地落在瓦片上,催得人沉入睡意中不愿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
    泥土的芬芳钻入房中,也送来花香。
    应小蝉只觉得头痛欲裂,半梦半醒间,她仿佛陷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叫她安心不已。
    她紧紧地拥着被子,只是无意间又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人睡在她身侧,她完全地被吓醒了,摸得自己不着寸缕,而身侧那人是男子无疑。
    难不成是韩昊乾那坏蛋?
    思及此,应小蝉本能地坐起身来,重重地推那人一把,又抓又挠,似乎还反手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你!”
    连煜醒来,摸了摸嘴角,又看向面前裹紧被子蜷缩在床脚的应小蝉,他气得不住地点头,“敢打我?”
    应小蝉听得他声音,心中一阵高兴。韩府的人从上到下都是坏蛋,能见到连煜,她心中自是欢喜,只是一想到方才她对连煜做了什么,便又心虚地低下头了。
    连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一连说了三个“很好”,只是话语中有掩盖不住的怒气。
    应小蝉被他攥得疼了,也不敢把手抽回来,只低头说:“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连将军,你真好……”
    连煜最见不得她这幅怯生生的委屈模样,松开她:“我可不是那良善之辈,你也不必谢我,若不是为着我梦魇一事,你便是今日死在外面,也全然与我无关。”
    眼见外面天已有亮起的趋势,连煜整了整衣衫,便施展轻功,隐入无边夜色之中。
    他来了,他又走了,应小蝉无助地抱紧了自己,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无边的孤寂将她包围,屋外忽来的雷声也将她击垮。
    她把头靠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再如何强装镇定,她终究也是害怕的,被捧在掌心里活了十七年之久,这无边的苦楚突然间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若连煜今晚从未出现,她本可以坚强,只是身侧还有他的温度,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便越发觉得寒冷了。
    自小她便从不一个人入睡,以前是阿妈陪着她,后来是合合儿,突然间一个人在凄苦的雨夜中醒来,内心的酸楚自不必说。
    应小蝉专心地啜泣,专心到去而复返的某人站在她身前,挨着床沿坐下了,她也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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