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召开新时第一次电视电话会议,取大家关于防灾工作的汇报吧。”
    聂昭面带微笑宣布会议开始,屏幕前来自五湖四海的群众也分配合,??几位表跃跃欲试准备发言,其他人一正襟危坐,??静候审判时刻的来临。
    妖都有食铁兽下意识地想要鼓掌,又被同伴一把按下去:“嘘!红真人说,??不要搞这种‘型柿主’的东西。”
    “型柿主是什么?是一种柿子吗?”
    “……”
    在暴风雨前的寂静中,小桃红头一举起猫爪:“那么,就从我开始吧!”
    “聂姑娘和阿幽恢复以后,??我们妖都最先得知了关于魔灾的真相,又将消息分享给了息夜君率领的魔军,有流霞君营的魍魉山市。”
    他动了动耳朵尖,??翡翠般的绿眼珠转了一转,笑嘻嘻地接下去道:
    “啊,不严格来说,??应该叫‘神灾’或者‘仙灾’比较合适吧?”
    承光:“你放肆——”
    聂昭:“开会途中,禁止放屁。请桃红表继续发言。”
    “好耶!”
    小桃红得意地点了点下巴,雪白的猫尾巴翘起老高。
    “根据阿幽的安排,??我们妖魔界兵分两路,一路在魔灾封印周围设下埋伏,即使赤霄上神暂时离开,我们也有把握将白骨桥和他手下的尸魔拦在外围,不会让他们靠近封印半步。比起神仙,??是我们妖魔更擅长在这里活动呢!”
    “至于另一路,当然就是以鸿蒙秘境为起点,地毯式排查周边地脉,??『摸』清建木树根的分布情况。”
    “说实话,这可是大工程,换了旁人可吃不消。”
    “幸好,我们之中有不少鼹鼠、犰狳、穿山甲等等,钻山打洞不在话下,很快就找出了最关键的几条树根,搞清了被它们侵蚀的地脉流向。”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安排合适的人选,将这些树根一条条砍断,建木自然就会枯萎,靠建木支撑的仙界也就难以为继了!”
    “……”
    这一次,就连天帝那副面具似的程序化笑脸,也像是卡bug一样僵硬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要彻底断绝仙界灵气来源,从根本上瓦解仙神的特权地位,这的确就是唯一的方式。
    ——但是,这怎么可能?
    守护建木的封印非五曜上神之不能破除,斩断树根所需的量同样不容小觑。
    在天帝看来,即使合整妖魔界之,也无法动摇建木分毫。
    他身为仙界之主,大可高枕无忧,好整以暇地端坐幕后拨弄棋局,观赏这些蝼蚁在天威之下挣扎求生的滑稽模样。
    然而,眼前这些人……这些人、神、仙、妖、魔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竟然当真在他眼皮底下打破了封印,大言不惭地说要砍断建木?
    ——他们是认真的吗?
    ——他们真以为自己能成功吗?
    天帝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这支“杂牌军”就以他们的行动给出了回答。
    继小桃红之后,碧虚湖表钟蕙兰紧跟着发言道:
    “坤洲没有建木树根,因我们以严守宗门、保护百姓为主,同时派出弟子支援震洲、离洲等防守薄弱的地区。集全宗上下之,我们决不会让魔灾再次上演,更不会让一匹尸魔踏入山门!”
    震洲则是由上一年的女状元秦筝发言,她似乎很想对聂昭倾诉些什么,但最后是按捺住激动的感情,铿锵有地开口道:
    “震洲地脉受建木侵蚀严重,灵气几近枯竭,这也是震洲之人无法修炼的原因。”
    “正因如,我们这些求仙无路的凡人,只能日夜苦读,通‘仙试’争取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天帝,有诸位上神、仙官。身为凡人,我从未后悔自己在学业上倾注的心血,今后也会继续在无涯的学海中前行,运用自己所学的一切报效天下。”
    孱弱的凡人少女抬起眼来,就像她去在众仙面前对答如流一样,凛然望向遥远的天空。
    “但是,倘若我们本应有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天地,希望仙界能将这一切给我们。”
    她身后无一不是年寒窗杀出重围的做题家,到最后都有些泪眼模糊,边吸鼻子边抽抽搭搭地帮腔道:
    “秦师姐说得对!”
    “仙界必须给我们一交!”
    “我们可以考试,但不接受由现在的仙界来考我们!我们只认信得的考官!”
    “聂仙官,聂仙官——”
    “嘘!禁止人崇拜!”
    “…………”
    面对眼前这一幕,天帝和承光如同坠入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几乎不能相信所见所闻皆为真实。
    诚然,他们心中知晓——仙试舞弊、重华救妻、魏家人口买卖等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下,凡间人心动『荡』,对仙界的尊敬和信仰早大不如前。
    但归根结底,那不是在纸面上的报告。
    他们从未纡尊降贵直面一线舆情,自然想象不到“动『荡』”强烈如斯。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又或者,这上千千万万的“庶人”不只是水,他们是火山深处无声涌动的岩浆。
    大多数时候,他们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岩石没什么两样。
    温厚、质朴、缄默,逆来顺受,不知反抗也不知困乏。
    但是,一旦岩浆爆发——
    他们压抑的愤怒、沸腾的热血,足以让一界都灰飞烟灭。
    “天帝。”
    在这片凝重而肃杀的静寂之中,聂昭再一次向天帝开口道。
    “来自人间的声音,现在你都见了。你有什么话说?”
    “……”
    天帝不愧是仙界之主,纵使猝不及防被拖到被告席中央,仍然维持着“人上人”的仪态和风度,没有像承光一样将“危”字在头顶。
    他身穿一袭白底滚金边的龙纹锦袍,在四合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亮眼,明晃晃映入在场每一人眼中,仿佛高悬在天幕之上的太阳。
    但是这一次,面对昔日不可直视、不容违逆的天威,没有一凡人移开视线。
    “……”
    长久的沉默之后,天帝终于缓缓开口道:
    “烛幽,我有最后一问题。”
    “你们当真以为——只要推翻仙界,凡人就能得更好吗?”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清玄、重华、承光,以及他们追随者的种种恶举,并非仙神之恶,而是发乎人心。”
    承光:“?”
    好端端的,怎么连我一起骂呢?
    天帝对他阵青阵红的脸『色』视而不见,一心将最后的赌注押在聂昭身上,以一种高深莫测的传销语气继续道:
    “人心之恶,无处不在,永无尽头。即使没有仙界,只要人心不死,人间迟早会出现下一霸王、下一僭主,下一残害苍生的魔头。到了那时,烛幽,没有神的你又当如何呢?”
    “我明白你的远大想,但你也该明白,唯有仙界才能为你的想铺平道路。”
    “你生而为神,不好好运用这份天赐的量,却要让神仙堕落为凡人,这不是舍近求远、本末倒置吗?”
    他自问这一席话说得鞭辟入里,直击要害,再坚固的顽石了都会动摇。
    然而,聂昭用来回答他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三字。
    “我见。”
    天帝:“……什么?”
    “我见。没有神、没有仙,人类凭自己的双脚在大地上前,用自己的双手开拓未来的时。”
    聂昭轻轻握了握黎幽掌心,手提天罚锁从桃枝上站起身来,面容沉静如水,双眼灿灿生光,其中是五千年奋飞不辍的星火,是她三不移、九死不悔的灵魂底『色』。
    她知道,天帝永远都不会明白。
    “对你来说,那或许是最坏的时。”
    “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时。”
    话音落地那一瞬间,只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冲天而起,比宝剑更锋利的天罚锁如雷霆电光般奔腾,直取背靠着建木垂手而立的天帝。
    天帝早有防备,当下不躲不闪,一手紧按在树身上汲取灵,另一手平举向前,准备轻松接下聂昭这一击,让她见识一下“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俗语的真谛。
    然而——
    “……?!!”
    血光飞溅。
    天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与躯体告别,在喷涌而出的热血中高高飞起,好像一只被柴刀轻松砍落的猪蹄,又像是万年前“初天帝”在地献上的祭品,从开启了漫长的伪神统治。
    ……难道说,他就要在这里成为“末天帝”了吗?
    “帝君!!”
    承光骤然目睹这骇人闻的一幕,顿时将方才那点小龃龉抛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就要飞身上前。
    “好啊,你们竟敢——呃?!”
    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姽婳和赤霄的身影便同时出现在他身前,一柄长戟、一把大刀同时杀到,默契如多年战友,携着千钧量迎头而下,迫使他不得不祭出法器狼狈抵挡,连连后退。
    “烛幽,你……”
    天帝眼看求援无望,只能一手按住血如泉涌的断臂,一边运转灵促使伤口再生,一边试图与聂昭掰扯两句闲话拖延时间:
    “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
    聂昭从桃花树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向天帝走去,步伐和目光一般平稳而笃,每一步都重重踏碎他引以为豪的心计与自尊。
    “如你所见,我只是对大家说了一句话而。”
    “——‘起来,全界受苦的人。’”
    ……
    来自凡间的反击,本就不是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早在聂昭苏醒以后,她就召集各路伙伴商议,决了奔赴各地斩断建木的人选。
    在震洲是暮雪尘,那是他与聂昭旅途的起点。
    在离洲是叶挽风,那是他化为枯木守护众人的故地。
    在艮洲,自然就是姽婳手下首屈一指的艾光将军了。
    除之外,有三大派的修士,妖都和魔军的精英,彩虹小马重金聘请的打手……
    哦,最后那没有也无所谓。
    如今看来,他们都出『色』地完成了使命。
    建木遍布大地的根系被逐一斩落,直通天际的树身亦随之动摇,再也无支撑高居九霄之上的仙界,更别提给垂死反扑的天帝当充电宝。
    建木很累了,建木也不想的。
    天帝吸来吸去吸了寂寞,自知大势去,在聂昭疾风骤雨般凌厉的攻势面前节节败退,头顶玉冠碎裂,一头黑发泼墨般披散下来,狼狈不堪地遮住了半张脸孔。
    即使如,当他被聂昭一链子抽碎膝盖、掼倒在地,接着又是一链子牢牢钉在树身上的时候,他口中依然在喃喃低语:
    “尔等,大逆不道……冥顽不灵……不可喻……”
    聂昭淡然一笑:“彼彼。我也一样,觉得你们不可喻。”
    “烛幽……”
    天帝眼中最后一点执念的火光逐渐黯淡,他奄奄一息地抬起头来,眼神狰狞如恶鬼,死死盯着聂昭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仿佛没料到他会如发问,聂昭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爽朗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要不,你就叫我红领巾吧?”
    天帝:“……”
    天帝:“????”
    “好吧,如果你一要一回答的话……”
    聂昭收敛笑容,俯身直视这位“天下共主”的双眼,一字字肃然道:
    “从一开始我就说,我是你们的掘墓人。”
    “我从人的时而来,自然要揭穿伪造的神话,消灭你这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家的崽子,将人交到人的手上。”
    “…………”
    至于崽子能否解她这句话,又有谁在乎呢?
    反正她不在乎。
    说完聂昭便飒爽转身,看也没看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天帝一眼,朝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黎幽伸出手去。
    无论何时,他都一直在她身后。
    “大祭司。巫黎。阿幽。”
    聂昭呼唤他的每一名字,仿佛回首他们共度的每一段光阴。
    “就像万年前你做的一样。就像百年前我想做的一样。”
    “请把你的量借给我,然后——”
    “这一次,我们一起终结这神魔的时吧。”
    “……”
    对于自己期待久的邀请,黎幽紧张地竖直了耳朵和尾巴,向聂昭报以一含着泪光的笑容,紧紧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乐意之至。”
    顺便一提,不是假哭。
    天罚锁在他们交握的手中变换形状,散作无数道闪烁着金光的细线,沿着建木漆黑的树身攀缘而上,好似一张巨网将它笼罩其中,又似千万年间千万人走的道路,不容忽视、不容遗忘地镌刻在大地之上,终于『荡』涤了那片曾吞没一切的污泥。
    在灿烂耀眼的光芒中,虚假的天柱一寸寸崩塌,化为点点萤火般细碎的齑粉,寂静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从今以后,间再无登天的捷径,亦无超然物外的仙神。
    万物都将在同一片天地间诞生、成长,时而携手合作,时而彼竞争,共同推动历的滚滚车轮前。
    或许旅途中会有艰难险阻相伴,偶尔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开起倒车,但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没有丧失希望,最终就一会前。
    在没有神的时里,人类依然会前。
    这就是属于昔日的烛幽和巫黎、今日的聂昭和黎幽,属于与他们并肩奋战至今的所有人,亦属于这崭新时的——“绝地天通”。
    自我之后,天下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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