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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马恩岛
    1981年5月9日,星期六
    早上七点半刚过,娜塔莉和索尔就乘飞机离开了查尔斯顿。这是她四天以来第一次没有佩戴脑电图遥测包,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自己赤身裸体,自由自在,仿佛真的刚从被隔离状态解放出来一样。
    塞斯纳180小型飞机从查尔斯顿港口另一侧的机场起飞,转弯向朝阳飞去,然后在海湾与大洋相交的蓝绿色水域再次右转。佛利岛出现在右翼下方。娜塔莉看见,在海湾、潮汐通道和沿岸沼泽组成的混乱网络中,近岸内航道蜿蜒向南。
    “你觉得要飞多久?”索尔大声问飞行员。索尔坐在前排靠右的位置,娜塔莉坐在他身后。塑料防水布包裹的大袋子就放在她脚下。
    达利尔·米克斯瞟了眼索尔,然后转头去看侧后方的娜塔莉,“大概一个半小时。”他喊道,“如果东南风刮起来的话,还会更久一点儿。”
    同七个月前娜塔莉在罗布·金特里的前门廊上见到他时相比,这个包机飞行员并没有太大变化。他戴着廉价塑料墨镜,穿着帆船鞋、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运动衫,运动衫上印着几个褪色的字:瓦巴什学院。娜塔莉依然觉得,米克斯看起来像年轻长发版的莫里斯·尤德尔。
    娜塔莉还记得,罗布·金特里的老朋友叫米克斯,是个包机飞行员。她稍微翻了一下黄页就找到了他在普莱森特山北面小机场的办公室,就在一条从查尔斯顿流出的河流旁边。米克斯也还记得她,他们聊了几分钟罗布的轶事,他就同意带索尔和她低空飞越多尔马恩岛。米克斯显然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娜塔莉和索尔要写一篇关于神秘亿万富翁c. 阿诺德·巴伦特的报道。娜塔莉可以肯定,米克斯在收费上给了他们优惠。
    这天晴朗温暖,万里无云。娜塔莉看见长达一百英里的锯齿形海岸边,浅色的近海水体融入了大西洋的蓝紫色水体。覆盖着绿色和棕色的南卡罗来纳渐渐变成了西南方热气蒸腾的地平线。飞行过程中,他们几乎没有交谈,索尔和娜塔莉各自想着心事,米克斯则忙碌着操纵飞机,不时与航空管制员进行无线电通话。他显然对今天的天气很满意。在海上飞了一段时间后,他指着西边远方两个模糊的轮廓说:“那个大点儿的是希尔顿·海德岛,有钱人很喜欢去那儿度假。我从没去过。小点儿的是帕里斯岛,上面有海军陆战队的营地。许多年前,他们请我免费在那里度了一个假。他们那会儿就知道怎么把男孩变成男人,把男人变成机器人。听说他们现在仍然擅长此道。”
    到萨凡纳以南海域后,飞机又转弯朝海岸飞去。他们看到了长长的海滩和绿色植物,米克斯认出那里是圣凯瑟琳岛、黑胡子岛和萨婆罗岛。接着飞机左转,稳定朝112方位飞去。米克斯指着远方海中的又一个轮廓,模仿海盗的低吼说:“那儿就是多尔马恩岛。”
    娜塔莉拿起300毫米镜头的尼康相机,靠在侧窗上,用单脚架固定。她用的是快速感光照片,索尔将他的素描本和写字板放在大腿上,翻阅从杰克·科恩的资料中抽取的地图和图表。
    “我们将从北面靠近,”米克斯大喊道,“沿着面朝大西洋的一侧飞,然后绕岛一圈,看看那座古老的大宅。”
    索尔点点头:“你能靠得多近?”
    米克斯咧嘴一笑:“他们这儿管得很严。表面上,岛的北部是一个很大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候鸟迁徙的固定路线也经过那里,所以那里的空域是禁飞的。但实际上,来头极大的西方传基金会拥有那片区域,而且防守十分严密,都快赶上俄国导弹基地了。只要你从那儿低空飞过,然后降落在海岸附近,你就会吃不了你兜着走。一旦他们查明你的注册号码,民航管理委员会就会立即吊销你的飞行执照。”
    “那你有没有闯过禁区?”索尔大声问。
    “当然有。”米克斯说,“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飞机上的注册号码都是红胶带做的,扯掉胶带,就能换上新的注册号码。瞧那边。”他指着岛东面一英里处一艘正向北缓慢航行的高桅灰色船只说,“那是他们的巡逻艇。装着雷达。这些船速度极快,在海岸来回巡逻,如果有哪个傻瓜想来多尔马恩岛野炊或者观鸟,准会在这儿找到惊喜的。”
    “那六月份夏令营举行的时候呢?”索尔问。
    米克斯笑道:“到时候海岸警卫队和海军都会出动。听说在西南部的简易机场配备了武装喷气涡轮直升机——我等会儿会带你们过去看——有朋友告诉我,一旦有轻型飞机进入方圆三英里的范围就会被打下来。好了,到北沙滩了。除了大宅和俱乐部附近的游泳场,这个岛就只有这里有沙滩。”米克斯转头看着娜塔莉,“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女士。这趟环岛观光只能看一遍。”
    “准备好了!”娜塔莉高声回应。飞机在海岸外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以四百英尺的高度飞行,她开始咔嚓咔嚓地拍照。她庆幸自己今天带的是可以自动卷片的大号胶卷,这种东西她平常几乎用不上。
    她和索尔都研究过科恩找到的这个岛的地图,但真实的情况更有趣,尽管他们只看见矮棕榈和沙洲从眼前一掠而过,几乎捕捉不到细节。
    多尔马恩岛是那种经常在海岸附近见到的海岛。从飞机上看,它就像一个潦草的手写“l”,几乎是正南正北走向,“l”的一竖长6.8英里,一横向长2.7英里,在“l”的一横拐弯向北的地方,岛宽骤然缩小到半英里。
    越过最北端长长的白色海滩,飞机沿着东海岸飞行,可以瞥见沼泽地和亚热带森林,后者覆盖了整个岛三分之一的面积。从矮棕榈和柏树中,一大群白鹭疯狂地拍打着翅膀飞起来,从表面看,这里确实像是野生动物保护区。娜塔莉在自动卷片功能许可的范围内快速拍着照。她瞥见一个岩岬南部的灌木丛中的有一片被火焚烧过的石质建筑废墟。
    “那是古老的奴隶医院的遗址。”索尔大声说,在地图上做了个记号,“森林吞没了医院后面的杜波斯种植园。岛上还有一个奴隶墓地……瞧,那就是隔离区!”
    娜塔莉从相机取景框上抬起头。接近“l”底部一横的时候,地势渐高,森林仍然茂密得没有一处缝隙,只是这里除了矮棕榈和热带植物外,还有小橡树、柏树和海松。前方还可以瞥见一些低矮的半埋在土中的水泥建筑,状如诺曼底海滩的碉堡。一条平坦的黑色柏油路在棕榈树之间穿行,通往一片被高高的栅栏围起来的宽一百码的区域,里面没有任何植被,而且横贯整个岛。从高处看,那里的地面上似乎铺满了锋利的贝壳。娜塔莉开始使用长焦镜头拍照。
    米克斯摘下耳机,“老天,你们真应该听听那艘雷达巡逻艇上的人在喊什么。可惜我的无线电坏了。”说着,他向索尔坏笑了一下。
    他们朝“l”底部东西走向的一横飞去。米克斯来了个急转弯,以免直接越过那部分。
    “拉高!”索尔大叫道。
    随着飞机逐渐攀升,娜塔莉的视野更开阔清晰了。她换上了装有广角镜头的理光相机,改用手动模式拍照,保持着最快的卷片速度。她忽然冲到左舷窗边,拍了几张正在往后退去的长海滩。
    “l”底部一横的北面同岛上其他区域截然不同——那里在隔离区南部,生长着橡树和松树,地势缓缓升高,最后在南面很远的地方形成一
    条高出海平面两百英尺的山脉。岸边精心铺设了柏油路,就像一条无比柔滑的缎带,掩映在棕榈树和古老的小橡树之间。他们在五百英尺的高度平飞时,树林之间不时露出绿色的房顶,岛中心的草地上排着一圈长椅。
    “夏令营宿舍和圆形露天剧场。”索尔大声说。
    “坐稳了。”米克斯说,然后再次向左急转,掠过一处形如镰刀的珊瑚礁,以免直接飞越岛的东南角的人造港口和长长的水泥码头。“我猜他们不会朝我们开枪。”米克斯咧嘴笑道,“但还是小心为妙。”
    飞过港口之后,他们又向右急转,沿着高耸多岩的东部海岸飞。在岛上最高点的古老橡树和鲜艳木兰背后偏南的地方,浮现出一个屋顶,米克斯朝那里点点头,说:“就是那座大宅,过去是范德胡夫种植园。大宅主人是个爱钱如命的老牧师。1770年左右用柏木板建造的。三楼上有二十一个天窗。挺过了四场龙卷风、一场地震,还有内战。树林这边有直升机场……瞧,就在空地里。”
    塞斯纳飞机再次右转,降低高度,沿着白色悬崖的顶部飞行。悬崖下方两百英尺就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娜塔莉用长焦镜头拍了五张照片,又用广角镜头拍了两张。一长排高大的橡树通往大宅。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那座宅子已经老旧凋敝。宅子后面是一块精心修剪过的四分之一英里宽的草坪,草坪边缘就是悬崖。
    索尔看了看地图,眯眼望向渐渐隐没在高大橡树后的大宅屋顶,“应该有一条公路……或者林荫小道从北面通往大宅。”
    “小橡树路。”米克斯说,“有一英里多长,从港口笔直地通往大宅另一侧的山脚下,花园也在那一侧。但那不是公路,而是一条长满草的小道。有三十码宽,两侧是一百英尺高的小橡树,树龄高达两百年。树上挂着类似日本灯笼一样的照明装置……晚上十英里外都能看见……那些头面人物晚上到了之后,会被车载着沿小橡树路送到大宅去。那里就是飞机跑道!”
    他们沿着“l”的底部横向西飞了两英里,高耸的悬崖被低矮的多岩海岸线所取代,然后又变成了一片宽阔的白色沙滩,这时飞机跑道映入眼帘:一条长长的黑色空地,朝东北方向的森林延伸而去。
    “他们坐飞机过来,然后徒步去小橡树路。”米克斯说,“只是走不了多久。这条跑道,无论是私人小飞机还是公务机都可以降落。紧急情况下甚至可以降落波音727。”
    飞机大幅右转,绕过岛的西南角,游泳场消失在他们身后。
    前方“l”笔直的一竖被锯齿状的潮汐通道破坏了。围着栅栏的隔离区跨过地峡往内陆延伸。这片一百码宽的区域光秃秃的,在周围茂盛的热带植被中显得尤其突兀,就像是天堂中赫然树起了一座柏林墙。越过隔离区往北飞,岛的西侧看不到任何人造物体的痕迹,连废墟都没有,茂密的矮棕榈、海松和木兰一直生长到海边。
    “他们是怎么解释隔离区的?”索尔问。
    米克斯耸耸肩。“说是用来把野生动物保护区和私人领地隔开的。”他说,“但实际情况是,这里全都是私人的。在他们的夏令营上——这名字蠢透了,对吧?——他们会把一大拨总理和前总统送到岛上来。他们让这些家伙留在隔离区南面,这样安保工作也轻松一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座岛不安全。那边是西面的巡逻艇。”他朝左边点点头,“再过三周,巡逻艇就会多出十几艘,还有海岸警卫队的快艇,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就算你上了岛也走不了多远。到处都有特勤局和私人安保公司的人。如果你们在做关于c. 阿诺德·巴伦特的报道,那你们肯定知道,那个家伙不喜欢被打扰。”
    他们即将抵达岛的最北端。索尔指着那里说:“我想在那儿降落。”
    米克斯转过头,在墨镜后面瞪着他。“听着,伙计,”他说,“我们可以制订一个假想的飞行计划。我们甚至可以偷偷进入巴伦特的空域。但如果我把飞机降落到那条跑道上去,我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的飞机了。”
    “我不是说降落到跑道上去。”索尔说,“最北端的海滩又直又硬,”索尔说,“长度似乎也足够。”
    “你疯了。”米克斯说。他皱起眉头,摆弄操作台上的按钮。越过最北端,便是浩渺的大海。
    索尔从衬衫口袋中取出四张五百美元的钞票,放在操作台上。
    米克斯摇摇头,“如果我们落地后撞上了石头或者软沙滩,这点儿钱根本不够买新飞机,也不够付医药费。”
    娜塔莉探过身子,抓住飞行员的肩膀。“求你了,米克斯先生。”她的声音盖住了引擎的轰鸣,“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米克斯挪了挪身子,以便能看到娜塔莉。“你们不是在做杂志报道,对吧?”
    娜塔莉瞅了眼索尔,然后又看着米克斯,点了点头。“不错。”
    “是不是同罗布的死有关?”米克斯问。
    “是的。”娜塔莉说。
    “我就知道。”米克斯点点头,“罗布在费城遇到了什么事?这些事同联邦调查局又有什么关系?关于这些问题,我压根儿不信他们给我的解释。莫非这个叫巴伦特的亿万富翁也牵涉其中?”
    “我们觉得他脱不了干系。”娜塔莉说,“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米克斯指着身下的海滩说:“在那边降落,停留一会儿,你们就可以查出些东西?”
    “有可能。”索尔说。
    “好吧,管他的呢。”米克斯嘀咕道,“我猜你们俩都是恐怖分子。但恐怖分子从来没伤害过我,而巴伦特那样的浑蛋已经折磨我好多年了。”
    塞斯纳向右急转,他们掉头再次朝北沙滩飞去,高度二百英尺。那条狭长的沙滩最宽处也只有十码,旁边就是浓密的植被。沙滩西北端河流和潮汐通道纵横交错。“沙滩只有一百二十码长。”米克斯说,“我们必须在冲进海里之前停下来。让我们祈祷不会遇到什么洞或者石头吧。”他检查了一下操作台,俯视着身下的白色的海浪和摇曳的树冠,“现在刮的是西风。”他说,“抓稳咯。”
    塞斯纳再次右转,他们在海上绕了一圈,降低了高度。索尔系紧安全带,双手撑在控制台上。后座的娜塔莉收拾好照相设备,将柯尔特自动手枪塞在宽松的女衬衫下,检查了自己的安全带,固定好身子。
    米克斯后拉油门杆,塞斯纳缓缓下降,有整整一秒仿佛都悬浮在岛东部的波浪之上。索尔根据航线判断,他们将降落到海面上,而不是沙滩上。但最后关头,米克斯又突然给了塞斯纳一点推力,飞机侧滑着越过一堆岩石。飞机朝岩石降落的时候,石头看上去越来越大,让人悚然心惊,但米克斯最后成功地让飞机在十英尺外的潮湿沙滩上稳稳落地。
    机头往下一栽,海水泼溅在挡风玻璃上,索尔感觉左轮打滑了,米克斯手忙脚乱,仿佛在同时操纵油门、方向舵、制动装置和副翼。机尾接着落了下来,飞机虽然在减速,但显然减速得不够快,因为透过越来越慢的螺旋桨的模糊光影,他们看见刚才还挺远的海滩西北角的潮汐通道逼近眼前。米克斯将右轮朝下压,海水都溅到了索尔一侧的舷窗上。米克斯猛拉制动装置,机尾骤然抬升转弯,飞机滑行着转了一个大弯,左轮离地,右轮离潮汐通道和沙丘只有几英寸。这一系列操作都在五秒钟完成,最后飞机停了
    下来,螺旋桨怠速旋转着,挡风玻璃正对东方。身后的潮湿沙滩上,留下三条根本不平行的着陆痕迹。
    “你有三分钟。”米克斯说,手已经放在油门杆上,“我会在海滩东端等你。如果风停了,或者我看见他们的船绕过了奴隶角,那我只好同你说再见了。女士留在飞机里,好在转弯的时候帮我抬机尾。”
    索尔点点头,解开安全带,走出薄薄的舱门,长发在螺旋桨卷起的风中飞舞。娜塔莉将那个又长又重的袋子推了下去。袋子外面裹着塑料防水布,皮质把手从袋子里伸出来。
    “嘿!”米克斯大叫起来,“你可没说这个——”
    “走吧!”索尔也大叫回应,然后跑到了森林边上。潮汐通道就消失在他旁边的浓密棕榈叶和热带花卉之中。
    离沙滩十英尺的地方就是沼泽,索尔脚踝以下的部分都陷了进去,森林外围的木兰和矮棕榈被挂着铁兰的古老柏树和扭曲粗糙的橡树所取代。一只鹗从索尔头顶六英尺的大鸟巢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一种不知名的生物在他右边十英尺游走了,留下“v”字形的涟漪,让索尔想起了金特里说过的抹黑抓蛇的故事。
    三分钟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索尔才看了看指南针,认定自己已经走得够远了。他的右肩扛着那个沉重的袋子,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了一棵古老的柏树,树身上留有火烧或雷击的痕迹,低处的两条树枝伸在咸水上方,就像一个尖叫的男人张开了一双烧焦的手臂。他朝那棵树走去,抵达粗大的树干的时候,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闪电在树干正面撕开了一条锯齿状的裂缝,露出腐朽的树心。
    泥浆和水流拉扯着索尔的左裤腿,但他全然不顾,小心翼翼地将长袋子塞进裂缝,用力往上推,直到从外面根本看不见,然后从灰色树干上折下两根枯枝,交叉支撑在袋子下面,以防松脱。他后退了十步,对这番掩蔽工作十分满意,然后开始记住那棵老树的形状,以及相对于潮汐通道和其他树的位置。他抬起头,又记下了铁兰和扭曲树枝之间那片天空的模样。然后索尔转身,快步返回沙滩。
    泥浆阻碍了他的脚步,似乎随时可能把他的鞋子扒下来,或者折断他的踝关节。咸腥的渣滓覆满了他的衬衫,死水散发出海水和腐败物的味道。棕榈树和蕨类植物的叶片拍打着他的头,一团叮人的小虫组成浓密的乌云悬在他汗涔涔的脸和肩膀上空。走出沼泽的路上,植物似乎茂密了无数倍,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走到尽头。然后,他穿过最后一层树枝屏障,跌跌撞撞地越过水浅沙清的潮汐通道,爬上深沟,返回沙滩。他发现自己虽然有指南针辅助,却还是没有从进入沼泽的地点出来,而是向西偏离了三十码。
    塞斯纳飞机不见了。
    索尔刹那间吓得魂飞魄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前跑了五十英尺,终于看到了金属和玻璃的反光。那架飞机就藏在一座低矮的沙丘之下,似乎离他无穷远。他从潮湿的沙滩上冲过去。引擎声越来越响亮,潮水似乎涨了起来,但他几乎不为所动。潮水已经漫过了临海一侧的轮胎痕迹,被太阳烤干的可用海滩面积急速缩小。跑过三分之二距离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以至于没有听见那艘快艇隆隆驶来的马达声,直到他看见它激出白色的飞沫,绕过了岛的东北角。船上至少有五个持枪的人影。索尔发足狂奔,靴子踏进海浪里,水花四溅。他径直冲到塞斯纳前方,如果这架飞机现在就起飞,那除非索尔潜入水中,否则铁定被螺旋桨绞成肉泥。
    他离飞机十码的时候,忽然看到飞机左翼下蹿起三条沙柱。这场面相当诡异,就像是有掘沙的动物或者巨大的沙蚤正从沙下朝他袭来一般。但一秒过后他就听到了子弹嗖嗖嗖的啸叫。快艇就在两百码外,他已经进入步枪的射程。索尔猜测,要不是碎浪和过快的船速影响了射手的精准度,他可能早就被击中了。
    索尔冲过最后二十英尺,左侧舱门忽然打开,他踩着起落架支柱跳上副驾驶座,瘫倒在座位里,全身被汗水浸透。他刚一跳进舱门,飞机就颠簸摇晃着,沿着狭窄的潮湿沙地滑行起来。娜塔莉奋力关上了砰砰作响的舱门。身后传来子弹击中金属的声音,米克斯咒骂了一声,摆弄了一下头顶的操作按钮,将油门杆推到底,牢牢抓住颤抖不止的驾驶杆。
    索尔坐起来,刚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塞斯纳抵达了沙滩的尽头,但仍然没有升空。飞机呼啸着驶过潮汐通道和狭窄河流岸边的沙坡。西侧的嶙峋怪石和低矮植物迎面扑来。
    但机身下三英尺厚的气流帮助了他们。在右轮溅起水花之后,他们终于升入空中,以一英尺的微小距离与岩石擦身而过,然后右转,爬升了二十英尺,三十英尺。索尔向右侧看去,发现快艇疯狂地在海面上颠簸着追逐他们,枪口闪着光,仿佛在正对索尔的眼睛开枪。
    米克斯猛踩方向舵脚蹬,后拉驾驶杆,然后又前推,让塞斯纳划出了一条诡异的向左侧滑的弧线,从海浪上方五英尺处加速升空,越过了岛的西端,森林挡在了他们和巡逻艇之间。
    索尔没有系安全带,头撞到了舱顶,又从没关紧的舱门上反弹回来。索尔抓住座椅和操作台,以免撞到飞行员和驾驶杆。
    米克斯狠狠瞪了他一眼。索尔系好安全带,观察四周。树林从他们左侧飞掠而过,前方半英里,三艘快艇径直朝他们驶来,船头仰起,完全脱离了水面。
    米克斯叹了口气,然后向右急转。机身偏斜得如此厉害,索尔甚至都可以看见正下方水下十英尺的一只蝠鲼的轮廓。翼尖与海浪之间只有他前臂那么长的距离。
    他们绕了个圈,恢复向西水平飞行,将多尔马恩岛和快艇抛到了身后,但高度仍然很低。当他们加速到时速一百五十英里时,可以明显感觉到速度的提升。索尔希望塞斯纳有可收缩的起落架,因为起落架的震动让他的双脚忍不住要从地板上抬起来。米克斯用双膝固定住驾驶杆,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一块红手绢,捂住鼻子大声擤鼻涕。
    “我们得直接飞到我的朋友特伦斯在蒙克角的私人机场,还要给阿尔伯特打电话,让他做一份备用飞行计划。”米克斯说,“虽然那个沿岸机场已经很靠北了,但也要防着他们来查。这真他妈的是一团糟啊。”他摇了摇头,但嘴角的笑容暴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你先前说,这次观光旅行收费三百美元。”索尔说,“但我想现在应该不止这个价了。”
    “不止?”米克斯说。
    “是的。”索尔说。他朝娜塔莉点点头。她从相机包里摸出了一捆五十美元和二十美元钞票,总共四千美元。索尔将钱放在了飞行员座椅的边上。
    米克斯接过钱,放在大腿上翻了翻。“听着,”他说,“如果我能帮你查出谁杀了罗布·金特里,就算不给我这笔奖金我也愿意。”
    娜塔莉探出身子,“你帮上忙了,”她说,“所以奖金你拿着。”
    “你们能告诉我那个叫巴伦特的王八蛋同罗布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等我们掌握更多情况之后就告诉你。”娜塔莉说,“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米克斯挠了挠运动衫,咧嘴笑道:“当然,女士。你们闹革命的时候别忘了我,好吧?”
    米克斯打开了挂在仪表盘把手上的收音机。在钢鼓乐队的鼓点和西班牙文歌曲声中,他们朝大陆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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