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虎贲最强
    “管什么羽林虎贲,咱们可是三十六骑。”玄英往外冲杀之余,侧头回了一句。眼见已冲到匈奴大军的边缘处,却又有一队铁骑斜刺冲来,打算截住突围的几十骑汉军。
    秦厉大笑了几声,咳了起来,兀自在玄英耳边道:“好兄弟,同命同心。”回头望去,汉军阵形完全被冲散了……各自为战的汉军战士,个人战力未必及得上匈奴骑士,全军覆没只怕不过是一两刻的事。“疾!”秦厉忽然转头大喝一声。本就护在四周的虎贲八骏中的残存四骑,一起望向他们的大哥秦厉,眼神一触,即刻夹马挺刀,向截击的匈奴马队冲过去。
    秦厉手上的短刀,一刀割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疼,猛地跳蹿,带着两人竟然撞翻了敌方一骑,冲出了重围。
    “你干什么!”玄英猝不及防,差点被掀下马去,拉了两下马缰,发现马全不受控制。但一马两人,即使狂奔速度也有限,一小队匈奴精骑分出来,追在身后。
    两位敌将马快,逐渐脱离马队,两骑突进。
    玄英回头扫了一眼,一摸箭囊,发现正好还余两箭,正待抽箭,却被秦厉按住:“箭留着最后用,他们我来对付。你只管催马。”说罢,秦厉一按马鞍,抬腿一旋,竟然反向坐在马屁股上,直面后方,握紧了短刀。
    马后的两骑越追越近,秦厉盯着对方,发现那是两匹火焰般的骏马,毛色如缎,肌束在奔跑中伸张生动,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宛汗血马吧?两匹马相似,马上的骑士也装束相同,奇的是容貌也一般无二,带着牛角盔,颧骨高耸……秦厉不知道,他面对的是左鹿蠡王麾下的一对孪生勇士,草原上名声赫赫。
    但两人的武器不同,一人是长枪,一人是长刀,一左一右,夹击过来。
    长刀斜肩带背地砍来,意在一刀两命。秦厉不得不挡,猛吸一口气,闷哼一声,短刀生生磕开了长刀。那骑顺着刀势,马斜斜纵开。秦厉才看见一支长枪已刺到了胸前。
    两人前后错落,配合妙到毫巅,不愧是孪生兄弟,旨在一招制敌。刀在前借着马势斜劈,正好能挡住身后的出枪。某一瞬间,枪是刺向自己兄弟的后心,一错眼,兄弟已让开,枪几乎擦着兄弟的后背,递了进去。
    秦厉已经来不及收刀,本能地侧闪了一下,枪尖还是戳进了右胸。
    一招得手,使长枪的拼命地前刺,想将马上的两人串在一起,却怎么也推不动。抬眼一看,秦厉右手握紧了连在胸前的枪杆,两眼血红地瞪着自己。
    秦厉大喝一声,左手短刀递回,贴胸砍下,劈断了钉在胸里的枪杆。右手却兀自握着敌将一头的枪杆,猛地一拉,对方正在尽力推枪,忽然被拉,身体顿时贴了过来,秦厉左手短刀顺着枪杆划过去,削断了对方的几个手指……
    敌将手上失了枪尖的枪杆落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却被他使刀的孪生兄弟一把抱住,眼见其喉咙鲜血狂吐,原来秦厉那一刀,还划断了他的喉咙……
    秦厉听见那使刀的合泪狂叫越来越远,自己向后一仰,靠在玄英的背上。但那枪扎穿了秦厉的右胸,枪尖从后背透出两寸,触在了玄英的后背上。
    玄英回脸大惊,秦厉带着胸腔里咝咝的呼吸声,哼了声:“别回头,接着跑。”
    “你得挺住啊。”玄英埋头策马。
    “挺着呢,”秦厉干笑着,却见身后雪浪滚滚,追兵还在七八十步外咬着,那匹汗血宝马慢慢地突出来,马背上是那刚刚失去兄弟的长刀勇士,愤怒而变形的脸越来越清晰。
    “还是虎头的羽林更有用……”秦厉靠着玄英,眼半闭上了。
    玄英疯狂策马,嘴里却带着哭音:“虎贲最强……真的,我们羽林嘴上不服,但都知道,虎贲最强,虎贲最强!”最后说得声嘶力竭,吼叫起来,生怕秦厉听不到。
    秦厉闭着眼,享受地笑了一下,但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跑,跑回去,一定告诉虎头,是匈奴……来了。”秦厉忽然睁开了双眼,“西域……再没有虎贲了。”纵身从马背上跃了下去。
    马驮着两人,速度有限,陡然身上一轻,嘶鸣一声,速度加了上来。
    秦厉落在地上,不理身后玄英的叫喊,斜拖着短刀,开始向追兵奔跑。不过五步,速度就提到了极致,迎着最前的火红一骑,对冲过去。
    持刀的敌将也是极速,长刀横劈向前……一只头颅飞向空中。
    秦厉忽然觉得自己在飞,视线变高……高得可以俯视雪原。一个无头的魁梧躯体,与那汗血宝马撞在了一起!躯体被撞飞了,飞出了四丈多远……马的胸骨被撞得陷落在内脏里,但还是跑出了几步翻到在雪地上,划出好宽的雪沟……那使刀的敌将翻滚了几圈跳了起来,挺刀站在地上,却被一箭钉在侧颈上,另一侧冒出箭尖,仰身栽倒……一定是玄英兄弟的箭!秦厉想看清玄英的身影,却觉得视线翻转,雪地扑面而来,陡然掩住了所有视线……
    雪白,血红。
    王旗随着左鹿蠡王,慢慢地出现在车师城前。
    匈奴大军慢慢分开,让护卫簇拥着左鹿蠡王来到大军的最前列。
    或许是恶战的缘故,热血的温度逼散了冬雾,四野敞亮起来。左鹿蠡王一路过来,见到的尽是尸体,心里估算了一下,颇为恼怒。南侵第一战有点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一支好似从天而降的小股汉军,竟然毁伤了自己一千多骑……虽然对方已全军覆没,己方却没有一点点胜利的情绪,完全被打蒙了。
    车师王安得和城头上所有的将士,目睹了汉营援军在匈奴大潮中宛如弄潮儿,劈波斩浪,冲左突右……虽然终被大潮吞没,但豪气盈天,依旧让他们热血沸腾,震撼莫名。
    左鹿蠡王遥看城上,能看见安得的王旗,旗下站着位披甲的老者,想必就是车师王,脸却看不甚清晰。当下一挥手,一骑举着使节突前,进了城前一箭之地还不停步,径自来到护城河边。
    “大胡勇士归来,由尊贵的左鹿蠡王率领!车师上下,还不开城迎接?”使者没有佩戴武器,在河边向城头大喊。
    安得城头不语,身边的众将沉默。
    使者在城下连喊了三次,城上的诸位大臣都望向安得。安得肩膀一震,肩上的苍鹰振翅而起,俯冲而下,直扑向使者。使者并不简单,但无奈没有佩刀,只能用使节阻挡。不想苍鹰神骏,直接扑在脸上。使者单手掩面躲避,被抓走了皮帽,瞬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苍鹰将皮帽带回城头,落到了安得的肩上。
    安得翻
    看着手里匈奴使者的皮帽,睥睨一笑,拔出佩刀,一刀戳穿,皮毛四散。刀尖一甩,帽子被丢到城下,落在护城河面的坚冰上。
    “汉不负我,”安得用刀拍打垛口,一字一字地说,“我不负汉。”
    使者在城下当然听不到安得的话语,但行为已昭然若揭,即刻捂着脸上鹰爪的抓痕,散落着头发,掉马回到大军之中。
    一日后,左鹿蠡王开始强攻车师城。
    三日后,车师王安得城头战死。
    第四日,城头挑起降旗,车师王世子开城投降。
    第六日,匈奴大军七千骑,由车师的降卒带领,奔向百里外的汉家军镇——只有两百多骑的金蒲城。
    金蒲城很小,城墙高不过两丈左右,四面各长约二十丈。墙体用黄土一层层夯实,每层内叠加柳枝编成的网格。城内的体量说可驻兵马一千,其实最多只能八百。耿恭带着五百罪卒在这里苦训了大半个冬天,刚有些成效,就有三百骑因援救车师而覆没。现在城中除了剩余的两百骑,还有都护陈睦派来的五十骑精锐。如今不分兵种,全都弃马来到城头守备。
    斥候早就撤出烽燧,带回匈奴前来攻城的消息。
    耿恭站在城头上,看着西北方,雪雾腾起如烟,必是匈奴铁骑踏雪破冰而来。
    其实早在六日前,玄英单骑归来,耿恭就派出两名斥候,一名绕过车师直去乌孙求援;一名南跨天山,去焉耆都护府示警,并尽快带大汉和焉耆的联军来援救。
    耿恭知道乌孙出兵的希望渺茫,但还是要告知他们,可以趁乱取渔翁之利,在匈奴的侧后方捣一下乱也是好的。主要的希望要看都护府,但翻越天山,一来一去,最快也得十天。有大批军队运动,只会更慢,耿恭当十三天计,也就是说,金蒲城内的两百五十人,要在兵镇里坚守住七天。
    耿恭一点也不知道,去乌孙方向的斥候,路遇了匈奴斥候小队,早被截杀。
    去都护府的斥候,进入焉耆地界,就被焉耆绿洲的驻军扣下。因为焉耆已经反了,正与两千汉军在焉耆城下对峙。而焉耆王子的人头,早被陈睦挂在了旗杆上……
    耿恭看着雪原的尽头慢慢升起了一道黑线,慢慢地变粗,像黑色的墨汁倒在了白绢上,晕开得极快……那是黑色战甲的匈奴大军,铺满了雪野,迅速地溢开。
    左鹿蠡王实在憋气,本带了一万铁骑,还没出车师地境,就损了两千骑。尤其被秦厉为首的三百汉骑插进大军的腹部,着实戳得狠了,心有余悸。对汉军越发忌惮,心里也没那么看轻年前兵败西域的呼衍王了。但据投降的车师王世子说,驻在车师国的汉军只有五百骑。那场恶战下,起码有三百汉骑阵亡,算起来金蒲城就只有两百骑的人马了,左鹿蠡王当机立断,挥全军南下,顺势取金蒲城。
    匈奴大军的前锋是最快的轻骑,远远看清了金蒲城小小的轮廓。比起车师城,这个军镇真是矮小啊,连护城河都没有,仿佛马不停蹄,城墙就会被踏碎;万军过境,全城都会被碾平……
    耿恭站在城头,看着黑骑遮天蔽日,马蹄声并在一起像低沉的滚雷,连续地闷击心脏。身后的兵士们难免有些紧张,敌人实在太多了!
    耿恭却有些兴奋,脸上甚至有一丝狂热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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