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开口,他说,“玩泥巴?翻花绳?丢手绢,是吗?”
    他说的,都是我婶娘给两个孩子玩的东西……
    我默然一瞬,见这情况,屋内众人陆续离开。卜远游用玩具车将两个吵闹的小家伙带去隔壁。沈静姝低着头谨慎走了出去,她似乎很惧怕宁乾洲,经过我身旁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短短一会儿时间,她就从体面端庄的财团千金变成了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晓得宁乾洲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惧怕成这样。
    众人识趣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宁乾洲两个人。
    我说,“我的儿子,我不需要他们多有出息,也不想他们怎样出人头地。我只想他们健康/平安/快乐即可。玩泥巴也好,耍刀枪也罢,他们平安即可。我要他们远离危险!”
    我总觉得依宁乾洲的性格,以后会让两个孩子上战场。所以看到手枪,我便敏感得很。
    宁乾洲看着我,手中白色瓷釉杯盖轻轻刮着茶杯口。听我说完,他垂眸喝了口茶。
    “你健康/平安/快乐吗?”他问。
    “遇上你这样的人,我如何平安快乐。”我反问。
    他慢条斯理“嗯”了声,“不怕你儿子将来,遇到我这样的人。”
    “忘了。”他淡淡说了句,“你看得到未来。”
    他将茶杯置于桌子上,“更应该晓得学会自保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年纪干什么年纪的事情。”我坚持,“五岁,那便干五岁该干的事情!绝不能让他们碰真枪!若是到了学本事的年纪,十来岁,你让他们学枪自保,我定是支持的。可他们现在才五岁!就不怕枪走火吗!”
    “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么。”他说,“教给你的自保技能,你一样都没学会。”
    “你怎知我没自保的能力。”我冷笑一声,“利用你的羽翼,保护我自己免受战乱和追杀之苦,算不算我自保的方式。”
    他眼神兀深。
    我说,“花名册在我这里,若是我没有保护伞,那我岂不是会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分食殆尽?”我一副不服输的冷笑样子,“你以为囚禁折磨了我?怎知不是我利用你!”
    宁乾洲细密幽深视线落在我脸上。
    我轻轻搅着辫子,“我看得到未来,晓得你会杀掉我爹爹,会整合国内军阀。我晓得改变不了,不如休养生息。别去掺和了,少吃点苦头。”
    “他们都劝我委身于你,可以少吃苦头。”我无辜样儿,“明明委身于你才苦啊。被禁足在那一方天地里,我有吃有喝有的玩,没有讨嫌的男人骚扰我,我还能躲避战争之苦,避开洋人的追杀。儿子也有人养,把你当冤大头,我何乐而不为呢!”
    宁乾洲风平浪静,“继续说。”
    “这算不算自保的技能。”我在他面前活动着僵硬的肩膀,“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宁乾洲,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工具人。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提前知晓,你是命运提线的木偶,命数既定。”
    落雪的银光从雕花漆窗外洒在软榻上,他慵懒倚着软榻一侧,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薄唇红似血却漾起审定笑意,“提前知晓我会除掉纪凌修和你父亲,却什么都改变不了,痛苦吗?”
    他不再被我激怒,似乎心有乾坤。只是重复问了一句,多年前问过的问题。
    我扬起无所谓的笑容,“不。”
    “是吗。”
    “自然。”
    “小纪死时,谁哭得那么伤心。”
    “跟你没关系。”
    “父亲死时,谁悲痛的心脏骤停。”
    “人之常情。”
    他不置可否。
    我说,“宁乾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能预知未来吗?”
    我微微一笑,“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换个条件。”
    我说,“你跪下求我。”
    “再换。”
    “你以死谢罪。”
    “换。”
    “要不你做我儿子,叫声妈。”
    他没兴趣听我鬼扯,喝了口茶,“不说,就回去继续待着。”
    “他们都劝我委身于你。”我说。
    “他们是谁。”
    “你的很多心腹啊。”我笑眯眯,故意膈应他,“你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思,被他们察觉了?”
    “不是能看到未来么。”他华光审定。
    “我提前问问不行吗?”我眼眸弯弯,“我克夫,来一个克死一个。”
    宁乾洲看向站在一旁的士兵,“拿镜子来。”
    士兵飞快拿来一面镜子,递上前。
    宁乾洲没接,“给她。”
    士兵把镜子递给我,我拿起镜子看了眼,“给我镜子干什么。”
    我照了照镜子,下一秒,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是让我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豁然放下镜子,“你今晚叫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露露脸。”
    “为什么。”我冷嘲热讽,“该不会真要给我名分吧。你可别听我娘亲胡扯!你敢娶我,我就让你在平京城丢尽脸面,让你跟姜常卿同样下场。”
    他看着手中的怀表,估摸着时间,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做。没兴趣讲原因,示意士兵带我离开。
    打开门,外面劲风拂面。
    暴风雪肆虐,狂风大作,厚雪快要没过大腿,全然走不了。
    士兵急忙关上门,“暴风雪,院子里的大树都刮断了,走不了。”
    宁乾洲抬眸看了眼。
    这间暖阁主厅室只有一间守夜房,也只有一张床。卧房在花园对面的位置,狂风几乎拦腰斩断了大树挡住了路,厚雪无处落脚。
    气氛稍微凝滞,他垂眸看着怀表,“郑褚电报发来了吗。”
    “没接收到,暴雪天,估计延迟了。”
    突兀沉默下去,他随手拿过一本书,翻阅。
    我打开门就走,狂风吹得我站都站不住,我硬是抠住门缝顶着风雪往外走去。
    士兵要拦我。
    身后传来宁乾洲慵懒冰冷的声音,“随她去。”
    我没走多远,便被一阵风给刮回暖阁前,摔在门槛儿上,腰差点给磕断了,咬咬牙又爬起来。老娘才不跟宁乾洲睡一间房,死外边都不跟他待一夜。
    远远听见隔壁房间两个孩子开心大笑的声音,我紧了紧劲儿,再次扶着墙壁边缘顶风离开。
    顺着屋檐底下未被积雪覆盖的边缘走。
    依稀看见宁澈父子和沈静姝被困在亭子里,他们也没走成。叔父似乎在训斥宁澈,他低着头受着。
    似乎沈静姝说了句什么,两父子向我看来。
    此时,我已经走到了暖阁尽头的月门前,紧紧抱着一棵树,感觉自己快被刮飞了。那棵树忽然拦腰折断,重重向我砸来,我尖叫一声,被狂风甩向黑夜深处,恍然间,看见宁乾洲阴着脸从暖阁里出来。
    沈静姝冲进风雪中,向我跑来。
    忽然就很后悔自己平日里没多吃点东西,长点肉。否则,也不至于被风吹的像风筝一样旋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被人重重接进怀里,跌进黑暗的漩涡。
    浓烈的血腥味儿包裹我。
    那人全程将我卷入怀中,用背部替我挡去所有嶙峋的撞击。脑海中忽然闪过纪凌修的眉眼,我下意识抓紧他衣衫,紧紧蜷缩在他怀里。
    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不安的心这一刻,晃晃荡荡落了地。
    除了纪凌修,还有谁会这样用生命护我周全!
    只是血腥味儿更浓烈了,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凌修……”我想抬头。
    他的大掌按在我头顶,将我护在怀里,不让我抬头。
    我猜,这场暴风雪该是我生命里最暴戾肆虐的一场。用摧枯拉朽的力量肆无忌惮毁掉一切原始的狂欢,将我的人生从一场荒芜卷向另一场无边风月。
    左耳是士兵们高喝交接声。
    右耳是他有力鲜活的心跳声。
    直到穿过暴风雪进入温暖的室内,他才重重跌坐在门后,背部靠着门,喘息着低低笑了起来。
    “凌修……”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一张青紫相接的清俊面庞。
    那对阴鸷明亮的眸子透着疯狂的洒脱,扶额低低笑的病态,他说,“你怎么会被风吹跑啊。”
    似乎太好笑了,他笑得肩头耸动。
    露出洁白的牙齿。
    靳安。
    我缓缓睁大眼睛,他不是……死了么?
    笑够了,他覆盖在大掌之下的阴鸷眼眸缓缓抬起,锁定我。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扳过我后颈,火热吻上了我的唇。
    我惊愕万分,用力挣扎。
    他覆我耳畔喘息,“你说过,我得偿所愿那天,你跟我走。”
    那种气息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势不可挡。
    似乎在说:
    你不来找我,那我便来找你。
    相守太遥远,那我就舍弃一切来到你身边。
    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我用力推开他,震惊地看着他的脸,这个上辈子本该死于那场爆炸的男人,在我没干预的情况下,居然活下来了!
    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心脏有力跳动起来,以至于我微微有些窒息,下意识揉着心口,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历史会被改写。
    前世,我死前,只晓得前半段历史!
    后半段!还未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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