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想也就算了,这么一想,克莱恩更睡不着了。
    且不提他过去那些不敬神的行为,因为那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要知道,他接下来可是打算去教堂地下偷东西啊。
    黑夜女神的注视对这时的克莱恩来说绝不算是个好消息,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不确定黑夜女神是因为什么才注视着他的。
    因为爱丽丝?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因为身上的被爱丽丝叫做源堡的东西?因为死而复生的经历?又或者说……
    似乎,这几件事并不是孤立的,它们是彼此关连的,而他被注视的原因,正是把这一切关联起来的那部分。
    克莱恩心神微动,忍不住思考起自己下一步的选择。
    他原本的计划是进入教堂地下,偷取那本笔记,但骤然知道女神的注视落在自己身上,他难免对这样的渎神行为产生了犹豫。
    但他很快想起了爱丽丝的话——如果爱丽丝嘴里的红月指的是女神,她的意思,明明是让自己向女神求助。
    也就是说,女神对于这件事,很可能是默许的?
    说的也是……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女神注意到我一定很久了,如果不默许,我这会儿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克莱恩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去。
    ……趁着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
    周三清晨,贝克兰德郊外的某座庄园内。
    一位女佣吃完早饭,从庄园外的邮筒内取出一份报纸,又返回庄园内。
    “早啊玛丽,”路过的同伴朝她打了声招呼,“你要去读报纸了?”
    “汉娜?是啊,我正要去……咦,”玛丽应了声就要离开,却忽然注意到了同伴今天的不寻常,“你怎么戴了眼镜?还是单片眼镜……我记得你好像不爱戴这个?”
    汉娜摸了摸右眼的单片眼镜,露出一个笑来:
    “这个啊……这是我昨天买的。
    “我昨天轮休,就出去逛了逛,恰好碰见一个行商……哦对了,你要不要?我还特地多买了几个。”
    多买了几个……?玛丽的第一反应是困惑,她印象里的汉娜并不会一时兴起买上几副单片眼镜,还这样分给同伴——尤其是,汉娜手里的单片眼镜看起来似乎并不便宜。
    她的余光扫过汉娜手里的单片眼镜,镜片在晨光下闪出光辉来,显得非常漂亮,玛丽刚才的疑惑一下子消失了,她接过一枚单片眼镜,笑着道:
    “好啊,那就谢谢你了汉娜,不过,我得赶紧去工作了……”
    “我也要去工作了。”这么说着,汉娜收起剩余的单片眼镜,转身离开。
    玛丽转过身,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她顺手戴上单片眼镜,唇角上扬,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她带着笑朝弗罗拉·雅各所在的房间走去,与路上见到的其他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仆女仆们互相点头致意,直到进入弗罗拉·雅各所在的房间,看见那只躺在毛毯上的老鼠。
    “说起来,”她一边带上门一边自言自语,“似乎确实没有人想到过,要制作一些适合老鼠、乌鸦、猫头鹰之类的或者更小的生物的单片眼镜。”
    躺在毛毯上的老鼠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仅仅只是翻了个身。
    玛丽见状,拿着报纸在一旁坐下,伸手戳了一下那只老鼠,笑意更深,轻声道:
    “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
    弗罗拉·雅各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仅仅是一天时间,单片眼镜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出现在了庄园内每一个仆人的脸上。
    那些仆人看到她在庄园内活动时,会露出如出一辙的戏谑笑容看着她,朝她点头,随后离开。
    搭配上同款的单片眼镜,弗罗拉·雅各有一种他们其实是一个人的错觉。
    最重要的是,一群人是一个人这种例子,她是听说过的。
    作为雅各家族的后裔,尽管她在的这一支已经流落在外,同其他人失联了,但她童年时,却也是听着“不听话就把你丢出去喂阿蒙”的鬼故事长大的。
    这是个对所有“偷盗者”家族后裔来说都如雷贯耳的名字,弗罗拉·雅各确信阿蒙能这么做,并且会这么做。
    尤其是,那位殿下找到她时,就同她说过这一点……她会被阿蒙找上,并且戴上单片眼镜。
    ……真来了?
    “嘶,”她身边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仆吸了口气,神色惊奇地低头看她,“她原来提醒过你吗?”
    弗罗拉·雅各在原地停顿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深意,她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就要逃出庄园,那名男仆却仅是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她疯狂地迈动两条短腿,在原地踏步。
    “她比你聪明多了,”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逐渐靠近,弗罗拉·雅各很熟悉这个声音,这正是每天早上为她读报纸的玛丽,“她至少知道自己用了非凡能力也跑不掉。”
    弗罗拉·雅各望向玛丽,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玛丽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她视野的范围内,有许多戴着单片眼镜的仆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她被阿蒙包围了。
    “阿蒙!”弗罗拉·雅各颤抖着声音喊道,想起爱丽丝告知的预言,恐惧蔓延而出。
    长期躲藏在普通动物的体内,弗罗拉·雅各的状态不算好,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她的皮肤鼓胀起来,皮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最早和她说话的那名男仆见状,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哈,果然……
    “你有长期寄生在普通动物体内,却又没有和人类交流的经历——这一点你也比不过她。
    “你是不是很疑惑,在你晋升序列4时,你听到的那些隐秘知识里,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提醒’?
    “嗯,那是我删掉的。”
    地面上的那只棕色老鼠剧烈地颤抖起来,皮毛不断鼓起一个一个凸点,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
    “你!!!”她再次嘶吼道。
    “太迟了,”不知道是谁叹息一声,所有的阿蒙动作一致地捏了捏单片眼镜,“如果你在最开始就挣扎和反抗,或许还有点作用,现在嘛……”
    无需多言,周围的阿蒙数量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弗罗拉雅各的身体颤抖着,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样瘫软下来,一条有一条身上有七八道环节的奇特虫子钻了出来,从鼻子里,从耳朵里,从嘴巴里,从眼睛里,从皮肤下面,从各个地方。这些虫子透明的部分沉浮着许多立体的纹,环节之上则仿佛有时光在流逝。
    “你还没有她一半惊吓……”戴着单片眼镜,面容斯文的阿蒙哂笑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就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她说你的皮毛手感不算太好,还让我尝了以后,告诉她你的味道吃起来怎么样。”
    停顿了一下,望着身体逐渐溃散开来的弗罗拉·雅各,阿蒙最后笑道:
    “希望你和你的先祖一样味道好。”
    “不!!!”
    充满愤恨与怨毒的尖锐声音响起,奏响了葬礼的尾声,弗罗拉·雅各的身体彻底瘫成一团蠕动着的虫子,随后化作流光,集中飞进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仆体内。
    接下来,他动作优雅地摘下单片眼镜,取出一块丝绸,边擦边若有所思地道:
    “也许我应该把她喊过来的……或者留一口给她尝尝?
    “对了,弗罗拉·雅各还有个学生……啧,有‘命运’的唯一性在,弗罗拉·雅各的命运果然一片混乱。”
    他像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那样皱了下眉,戴上了单片眼镜。
    ……
    爱丽丝在周四上午收到了贝尔纳黛的回信。
    回信如同爱丽丝的要求一般简洁,贝尔纳黛告诉爱丽丝,她会在今天晚上的十一点,于贝克兰德塔索克河南岸,大桥入口附近等候。
    她毫不犹豫地告知了克莱恩这件事,拥有“旅行”的克莱恩本可以独自前往,但犹豫两秒后,他还是选择给爱丽丝一点参与感:
    “你要一起吗?”
    “好啊。”爱丽丝同意了。
    遵照克莱恩的要求,爱丽丝在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出现在他的家里,准确来的在他家的盥洗室里。
    静候了半分钟后,道恩·唐泰斯进入盥洗室,在爱丽丝好奇的眼神中抽出一个纸人。
    啪!
    克莱恩抖了一下,让纸人化为道恩·唐泰斯,坐在马桶上,手拿书籍,疑似出神。
    然后,他凭空矮了三四厘米,脸庞瘦削了下来,线条深刻了许多,已是变成了格尔曼·斯帕罗。
    爱丽丝看着克莱恩变矮了的身高沉默两秒,语气幽深地道:
    “看来你也很担心你的身高。”
    “你还走不走?”克莱恩冷漠地举起戴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
    爱丽丝忙走上前去抓住克莱恩,身影消失之前,她又忍不住问道:
    “你说,要是你在灌洗室里待了很久,你的仆人会不会觉得你便秘呀?
    “不,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觉得你尿频尿急了……”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爱丽丝,冷冰冰地回答道:
    “我想他们还很困惑我为什么要半夜吃冰淇淋。”
    爱丽丝默默低下头,带着克莱恩离开了。
    等到重新落地时,克莱恩略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你是怎么定位的?”
    “直觉。”爱丽丝冷静地胡诌道。
    克莱恩怀着一种困惑的眼神扭过头,爱丽丝摊了摊手,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回答道:
    “好吧,事实上,我是依靠命运的节点来调整方位的……”
    这里是贝克兰德大桥在塔索克河南岸的入口,此时,夜色深重,大桥之上无人行走,四周极为安静,只隐约能见一队守桥士兵立在不远处。
    似乎是注意到他们聊完了,一根根青绿色的豌豆藤从高空垂落而下,交织成繁盛茂密的森林。
    这“森林”往上看不到顶端,一根根藤蔓结成不同的道路,或穿插或盘旋,一直延伸到了高空。
    爱丽丝并不是第一次见这幅场景,她环顾一圈,发现贝尔纳黛并不在这里后,就拉着克莱恩,随意找了挑豌豆藤绕出来的,悬挂于半空的小径,兴冲冲地迈了上去。
    藤蔓路很是稳健,走了一会儿后,爱丽丝看见那些绿色的植物连成吊床般的座椅,于高处轻轻摇晃。
    贝尔纳黛就坐在那里,穿着自色因蒂斯式衬衣和深黑色夹克外套,腰挎一根细细的刺剑,除了没戴三角帽,做着标准的海上船长打扮。
    她栗色长发自然披下,蔚蓝而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在注意到爱丽丝时动作微微凝固,随后她离开座椅,走上前来,摘下帽子,微微屈膝弯腰道:
    “命运小姐。”
    爱丽丝胡乱点了点头,指着那张椅子问:
    “我可以坐吗?”
    “……可以。”贝尔纳黛这么回答道。
    她的声音柔和但缺乏情绪,爱丽丝也不太关心她的情绪,当场丢下克莱恩,爬上了那张座椅。
    贝尔纳黛看着爱丽丝坐稳后,视线才自然移开,落在格尔曼·斯帕罗身上,点头致意道:
    “替我谢谢你背后那位。”
    克莱恩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好的。”
    克莱恩停顿一秒,说出了早就组织好的语言:
    “我想请你帮忙,让他呈现出长期受到黑夜教会查尼斯门后封印核心力量侵蚀的状态。”
    说话间,克莱恩让“怨魂”塞尼奥尔浮现在了身旁。
    爱丽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贝尔纳黛深深望了眼端正侍立的“血之上将”,没去问格尔曼·斯帕罗为什么知晓自己有办法,平静说道:
    “黑夜教会不同教堂的封印核心是有区别的,被侵蚀后的状态也不一样。
    “是‘黑夜’途径,还是‘死神’途径的,或者其他?
    “是教区主教堂,还是一般城市中心教堂?”
    “我知道!”爱丽丝举起手抢答,“是圣塞缪尔教堂!呃……”
    她看向克莱恩。
    “‘黑夜’途径。”克莱恩补充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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