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也久了,灵欢也走了,荀鹊没打算继续留在宫里,毕竟终月多事,还是回河间王府不必日日小心谨慎着。
    河间郡主要离宫的消息一出,卫与偕掐着点来送荀鹊,荀鹊见到他立在钟粹宫前就挺开心的,也许是因为她见过卫与偕在府中利落斩杀那两个递消息给北潼的,又对她笑得反常的温柔可爱,老是叫她如沐春风一般。
    可是灵欢的话久久回荡在耳边,她说她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
    “郡主想什么呢?”卫与偕不知何时弯腰凑到了她耳边,话落还歪着头看着她的眼睛,真真惊得荀鹊后退一步。
    “掌印大人自重。”荀鹊语调玩笑,只周围宫人不少,她不好彻底放开来,“清川这就出宫去了。”
    可卫掌印算准了他的小将军要端着大家闺秀,继而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叫司礼监众人惊掉了下巴还得自己合上。
    卫与偕与荀鹊并排走着,直说要走到二宫门给荀鹊送上马车才肯离开,荀鹊无奈,面上笑得得体又温婉。
    “掌印大人……”“好生生分。”卫与偕又打断了她的话头,那语气听得荀鹊都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欺负他了,本要上马车的动作又被迫给停了下来。
    卫掌印要同河间郡主说话,司礼监无人敢稍加阻拦,怀肃都没动,更无人敢动了。
    卫与偕又微微弯了腰,凑到郡主耳边:“其实我这名字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听着好不好听?你叫一叫?”
    荀鹊却没搭理他,好似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躲开他就上了马车,卫与偕原地苦笑,司礼监众人只当自己忽然犯了眼疾,荀鹊撩开车窗帘子时,见他仿佛被抛弃的小狗,眼角都耷拉下来。
    “卫与偕。”她开口了。
    于是有些掌印的脸都亮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也不在意郡主迅速喊完迅速就放的帘子,听着她低低催促明祈快走,好像害怕他还要做出什么惊天大事一样。
    那一声也不算轻,司礼监众人只好垂手恭立,大家一起装聋,马车不知走了多远,卫掌印终于板回了脸,想起来带司礼监众人回去做事了。
    燕帝龙椅上的小黑猫不知怎的,忽然跃了下去,闲庭信步地朝寝宫迈去,燕帝瞥了一眼,没顾一句话还没写完,放下了朱批:“黎应,出去若是碰到贵妃,你送她回去,就说朕即刻就来。”
    黎应拱手退下,春日回暖,燕帝见到荀鹊坐在了案边,本应披在身上的披风,此刻坐在了她身下,正伸手够着一块枣泥山药糕。
    荀鹊瞄到燕帝过来,先犹豫了一瞬,手上这块糕现在吃不吃,她看了眼燕帝脚下的步子离她还有点距离,飞快地咬了一口,满足得嗯了一声。
    “北潼狼子野心,陛下不得不防。”燕帝坐到她对面,她咽了咽就开口,“臣知陛下好战,但国朝需留存根本,毒瘤已除,陛下该给陪梁一个喘息的机会。”
    燕帝倒了杯茶,好似不在意地笑笑:“你怎知我想打下北潼。”
    荀鹊忍住翻个白眼,放下了糕点:“您派镇朔将军去送亲,人家北潼也不是傻的,怎会真的让他看见什么布防机密。”
    燕帝手中茶碗盖拨弄着茶叶,茶水看不清成了什么颜色,他没抬眼看荀鹊,“你想怎么做?”
    “安抚议和,缩边防守。”
    燕帝闻言皱紧了眉,眼神如鹰鸷盯上了荀鹊:“你教我割地?”
    荀鹊笑了:“怎么会。只是说暂且停战,承认如今边境划分,若北潼来犯,就派兵驱逐,遇上过分的就抓,不杀,厚待北潼降将。”
    她见燕帝沉默,悠悠伸手又拿了块糕点:“此举虽有损国威,但于边境百姓有利,咱们在京中手不够长,总还得尽力护着他们。”
    燕帝摇了摇茶碗,轻嗯了一声:“我以为你要见我是为了灵欢说的话。”
    荀鹊顿住,手中咬了一半的糕点也放下了,又听见燕帝接着说:“怎么样?被自己选的和亲公主算计上了,她倒凑巧冤有头债有主。”
    荀鹊听他语气幸灾乐祸,一时没忍住嗤笑一声:“切,陛下倒是摘得干干净净,不过我父王之事,若是真与掌印大人有关,臣希望陛下少插手。”
    她转头直视龙颜,一字一落地说:“臣不会手下留情。”
    燕帝默了,很快又好似全然不在意地笑笑:“准了准了,你快走吧,一会愿久该来太和殿了。”
    荀鹊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不忘拿回那吃了一半的糕点,她希望老狐狸对妹妹一直如此,希望妹妹才是那个永远纯良之人。
    河间王府一片片的山茱萸开花了,荀鹊见到亭中棋盘边坐着芝兰玉树的公子,惊喜笑道:“广舒,你来啦。”
    昭关王温和笑了,侧身露出永安酒楼的糕点,荀鹊眼眸一亮,提着裙子嗖嗖跑了过去,素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精美盒子,赫然都是她爱吃的。
    聊若立在一边,先拿帕子给荀鹊擦了擦手:“要说还是昭关王爷了解我们郡主呢。”
    昭关王听得开心,荀鹊却实在叫那枣泥山药糕吃得有点撑,也没急着吃,摆弄摆弄先聊了起来:“我妹妹说陛下要给昌黎王爷和广舒选妃了,广舒可是有哪家心仪女子了?嘿嘿,同我说说是哪家小美人。”
    昭关王维持着笑容,浑不在意似的:“清川乐得清闲,我看得先请贵妃殿下给自家姐姐找个归宿,小叔子又急什么。”
    荀鹊连连摆手:“你可别想拿我做挡箭牌,在终月山那几个小师妹前做戏还不够,回了京都还要压榨我,不要不要。”
    昭关王笑得意味深长,抬手理了理荀鹊被风吹乱的发丝:“若我说我没有做戏呢?清川可愿做我的昭关王妃?”哪怕陛下不同意,只要你说愿意,我一定护你周全。
    荀鹊傻了,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糕点,抬头对上了昭关王十分真挚的眼睛,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去答他的话,她从未想过嫁入皇家,故而从未想过什么昭关王妃。
    河间王府静悄悄的,聊若站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晌昭关王好似得逞一般笑一笑:“不逗你了,我们清川一会要害怕得不理我了。”
    荀鹊摸摸鼻子,是她太迟钝,潜意识里因着自己从不考虑昭关王,就从未想过昭关王是否中意自己。
    “我看是陛下非要同你演个隔阂极深的大戏,叫你闲的没什么事做。”荀鹊如往常一般,冲着昭关王张牙舞爪,“广舒,不如你把我从前那柄梅花枪找回来,就当是给我耍着玩玩。”
    “不行。”昭关王甚至想都没想,“师祖说过,清川小妮子啊,这辈子休想再习武,你得好好听师祖的话。”
    荀鹊撅撅嘴,好像小老虎蔫了下来,吃手中的糕点都没那么香了,昭关王说与她下棋,她哀嚎肯定下不过他,最终静太妃遣人来把儿子叫走了,说的是问问儿子娶妻之事,荀鹊照例笑得幸灾乐祸。
    河间王府如往常一般平静,整个王府全是荀鹊从终月带来的人,人人侍弄花草之时,也注意着身边是否要落下一只终月传信用的岩鸽,然后立马交给高上一等的管事。
    荀鹊窝在书房烧上暖暖的地龙,聊若和明祈如在终月山一般,分坐一边替她筛着下面人传上来的消息,明祈一份份递上边境军情,终于没忍住说话:“西边有了北潼这个先例,如今越发的猖狂,小姐当真劝陛下不打吗?”
    “拿什么打呀,”荀鹊宫中清闲多日,成堆的事务没处理,压根不抬头,“不如你回山,偷点师祖的私库钱回来,打仗也好,填税也罢,有银子就行。”
    明祈嗯嗯啊啊当做没听见,继续整理自己案上一摊纸张了,从荀鹊给他在师祖剑阁里偷了把剑,师祖见他都跟防贼一样。
    荀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纸堆里抬起了头:“明祈,地方上的事你先不用管了,当年从起兵到我在终月山醒来所有的事我都不愿细查,现在你亲自去,所有的事事无巨细,一条一条给我查好。”
    说完低下了头,明祈眸光闪了闪:“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荀鹊却没再抬头,沉浸在一摞摞的书信中。
    燕帝五日一朝,常常朝后留卫与偕一同批复奏折,就好像还是从前卫与偕在他身边做秉笔太监一样。
    这日卫与偕提了食盒进来的,燕帝抬眼便说:“愿久怎么没进来?”
    卫与偕小心放下,让黎应将里面汤羹给燕帝摆出来,“贵妃殿下派香附来的,说这几日贵妃不愿动弹,喜欢在小厨房里一待就是一天。”
    燕帝放下朱批,兴致勃勃拾起玉勺:“这是愿久亲自做的?朕趁热喝。”
    卫与偕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的燕帝就跟小孩子似的,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好像写着朕老婆给朕做好吃的了。
    一小盅汤没多少,燕帝很快又捡起朱批:“朕看过你上的奏折,怎么忽然想到要设立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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