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过来看都瞧不出来陛下的病症已到末路。
    “今日是雪莲果。”皇帝一个眼神也没从书卷上面挪开,只用下巴点了点榻边小木案上的果盘。
    “雪莲果无甚滋味,不爱吃。”方许宁也没客气,直接道明不喜欢。
    皇帝听到抱怨嫌弃的声音,终于将眼神从树上移开,看了眼十分自觉地坐在榻边剥荔枝的女儿,不咸不淡道:“雪莲果清火,若是要吃荔枝,便吃了雪莲果再走。”
    方许宁闻言剥荔枝皮的手一顿,接着又拿起一个剥,愁眉苦脸的回复;“晓得了。”
    父女两个沉默着约莫又一炷香时间,皇帝将茶盏放下,而方许宁则将剥好的一盘荔枝果肉递上去。
    “今日宫里怎么样了?”皇帝捻起一刻莹润洁白的荔枝肉放入口中。
    方许宁放下果盘,目光有些凝重,“飞霜殿前后多了许多生面孔,不光是侍女,还有巡逻侍卫。”
    “果然……”皇帝喃喃道。
    这句话没有被方许宁漏掉,她心中一紧,问道:“可是近几日有人胆敢闯入寝殿?”
    皇帝惊讶于她的敏锐,安抚道:“倒不至于如此嚣张,只是昨夜有人捅破窗纸想要探查我是否已病入膏肓。”
    “那……”方许宁暗道不好。
    她知晓父皇陪着自己演也就罢了,但夜里是定然不会好好躺在榻上装病的,多半要看折子。
    虽然有太子监国,可皇帝毕竟不能完全不管政事,是以他每日都叫李公公将太子批过的折子放到宫中过目一遍再差人放回去。
    皇帝不用看她都知晓这个小女儿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回:“父皇在乐安心中就是那样不谨慎的人么?”
    诶?
    “怎么会!父皇英明神武,自是十分谨慎,做事分毫不差!”方许宁紧忙否认。
    皇帝点头,接着说方才的事,“每晚看奏折,都在地道的密室中,寝殿里,也用褥子摆了摆,远远看着,只知晓榻上有人。”
    “既然不在寝殿,那父皇为何会知晓有人来探查过?”方许宁心中还有疑问。
    “既然陪你演了,那便要万事都做到滴水不漏,每日看完奏折自然会检查寝殿是否有异样。”皇帝理所当然道,“昨夜从地道出来,发现窗子上出现了两个洞眼。”
    “父皇……”方许宁正色道,“他们恐怕要动手了,就在这几日。”
    “说起来,乐安心中应该已经能够确定是谁了罢。”皇帝没有管她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方许宁还不想让皇帝先入为主,正要随意朝歌话题搪塞过去,却没能如愿。
    “乐安,你向来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不会因为一点浅显的猜测就行动,”皇帝眼神温和的看着她,“父皇便是信你这点,才同意跟你演这出戏。”
    方许宁贝齿微微用力,咬住下唇内侧。
    “乐安”。皇帝平和催促。
    她将眼一闭,咬牙道出:“是二皇兄……”
    这个答案一出,皇帝竟是松了口气。
    “若是他,倒不觉得意外了……”
    “父皇为何……觉着不意外?”皇帝没觉着意外,倒是她闻到这其中的密辛的味道,起了兴趣。
    方许宁曾听说过宫人在一边议论,说二皇兄是父皇醉酒后一|夜糊涂的结果,因此父皇和母后生了嫌隙,是以父皇不待见他们母子二人。
    但这都是道听途说,事实究竟怎样方许宁不得而知。
    今日或许能了解到其中的真相么?
    皇帝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时父皇刚登基,王妃,也就是你母后,一直未孕有子嗣,父皇封她为后,朝臣不满皇后久未诞下嫡子,屡屡上奏要父皇废后,立德妃为后,正好德妃还在王府时便诞下一子,又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份也合适……”
    方许宁知道,那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是太子哥哥。
    “乐安你晓得,父皇与你母后一直以来都感情深厚,不可能废后。”
    方许宁点头,就他两人那个黏糊劲儿,看着便腻歪。
    “但朝臣逼得紧,几个谏官联合上奏,不能杀不能罚的,父皇只好寻个由头出宫躲一躲……”
    讲到这里,皇帝突然沉默了。
    “在宫外,父皇遇到了惠贵人,那个时候还不是惠贵人,应该叫容惠。”
    来了!
    方许宁瞳孔一闪,仔细聆听。
    “容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在旷野上,她骑着马,像夏日的风,炽热又自由,在烈日底下,每一寸都映着金黄的阳光。我想追上去,但她策马而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得,皇帝的称呼依然发生改变,已然沉浸在回忆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那天下雨了,在京郊,几乎找不到人家避雨,但是山洞倒是能躲一躲,就在那个山洞里,我再次见到她了,她在山洞中生了火,火光明明灭灭,她的影子也在山壁上摇曳……那是与京中高门贵女不一样的美,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只要和她对视上,就不会再移开目光。”
    他眼中划过清浅的眷恋,似乎在这一刻,他又回到那年夏日,见到了那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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