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尽头,一道雪白的身影如飞鸟般乘风而来,可这风并不能助她翱翔,而是如利刃般切割着她的身躯和羽翼,瞬息之间就让她遍体鳞伤。
    “桑师叔,前面危险!”修寒惊恐地看着桑晚菀摇摇晃晃地往前飞去,如雪白衣很快就生出数道触目惊心的淋漓血痕。
    这可是渡劫期以上的灵力风暴啊,里面的那两人已是仙魔两界的顶尖修士,可她一个元婴境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她会被卷成齑粉的!
    修寒想去将桑晚菀拉回来,她在同黑冥宗修士的对战中就受了伤,这几日又是不眠不休的赶路,浑身灵力已是消耗无几。可他刚瞬移数丈,内脏和骨骼被生搅碾压的剧痛就让他再不得前进半步。
    仅仅靠近边缘,修寒便已七窍出血,体内灵力乱窜。他瞪大眼睛望着桑晚菀的背影,面上全是不敢置信。
    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桑晚菀一点点朝着远处那道身影靠近,飓风吹散了她的发髻,灵力割破了她的衣裙,如今她披头散发,血衣破败,像一朵开至荼蘼的残花,早已分辨不出原本清冷孤傲的模样。
    令人发疯的疼痛无孔不入地侵蚀她的理智和神魂,直到最后,桑晚菀再无法凌空飞行,而是摔在地上如同凡人般靠着双脚蹒跚前行。
    鲜血浸染了双眼,她眼前的世界血红一片,所行的每一步也都像是踩在刀山火海之上。
    可桑晚菀还是奋力地往前挪动着,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景初......”分明已经重伤垂危,她依旧一遍又一遍呼唤殷景初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殷景初瞳孔骤缩,看着那朝他行来的小小血人时,心脏像被尖刺扎穿般疼痛无比。他蓄起一掌狠狠拍向华荣峰主,打断他企图自爆的动作,几乎是怒吼出声:“给我停下!”
    华荣峰主倒飞出数十丈才止住身形,他皱眉望着已经没有人形的桑晚菀,终究止住了体内灵力,而四周暴动的灵力也终于停歇。
    殷景初的身影下一瞬就出现在桑晚菀身前,他眼中有痛楚,一贯的冰冷和漠然也全然不复存在。
    分明前几日还因为她失望愤怒,可如今看到她气息奄奄的模样,殷景初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惊和慌乱。
    桑晚菀再支撑不住,栽倒在殷景初怀中。
    “晚菀,我在这里。”殷景初方寸大乱,他紧握着她的手,企图修复她残破的身躯,却更怕她如今的身体根本受不住他的魔气。
    就算她真的骗他弃他,可他不想让她死。
    桑晚菀费力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小钟,她面上满是血迹,模样甚至称得上可怖,但还是努力向殷景初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低沉而悠长的钟声在天地间响起,而对于其他人来说,随着钟声杳杳而至,一同带来的还有一股浩荡至极、蔑视天地的威能。
    风忽止,声暂熄。
    桑晚菀原本乌黑的发间悄然爬上寸寸白霜。
    这是她当年从白玉京宝阁内带出的法器,桑晚菀想,她果然是幸运的,虽然那次仙门大比输给了唐玉斐,却让她如今能以一缕命魂为代价,向天借得半刻时间。
    原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周遭一切突然静止,唯有桑晚菀加速了衰败,殷景初的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惶惑。
    桑晚菀咳出喉间的血沫,低声说道:“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所说的所有,皆是真心实意,我是真的想永远陪着你。”
    “我早知道你是敛华仙尊的孩子,你与那些天性残忍嗜杀的魔修不同,生在魔界非你所愿,手染鲜血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或许你来到白玉京别有所图,收我为徒又是阴差阳错,可对我来说,却是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幸事。”
    因为伤重,桑晚菀的声音很虚弱,却又极为清晰。她努力回握殷景初的手,由衷笑言:“桑晚菀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是殷景初给了我一往无前的底气和依靠。”
    她来到白玉京时懵懂,唯一清楚知道的是,她是无根的飘萍,被斩断去处,载着家仇的水,不知会漂往何方。
    两世为人,曾经真心错付,她已如惊弓之鸟,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善意。
    独行的路艰难不易,可她遇到了殷景初。他冰冷、寡言、尖锐,却总能在她迷茫无助、受伤危难之际出现在她身后,替她斩断荆棘,护她安全无虞。
    或许对旁人来说,殷景初是人人憎惧的魔尊,可于她而言,他是曾教导她变强的师尊,是与她相互取暖的同类,更是她可遇不可求的倚仗,她依赖他,也心疼他。
    过去她所得太少,所以才要不顾一切去抓住。也正是因为懂得他曾经苦楚,她才能理解他的心境,知晓他的愤怨。
    如今她学会卸下防备,坦诚以待,只希望能以真心换真心,望他不要再入歧途。他们所受一切,不该再带给其他人。
    涧山宗宗主说得对,路是自己走的。
    “景初,若是你真的这么做了,就再不能回头了,我不愿与你不死不休,只想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清泪自桑晚菀眼中涌出,顺着脸颊,从斑驳血迹中滚出一道清澈的湿意,“过去种种,只当是我们相遇所需的代价,此后你只是殷景初,我只是桑晚菀,只要我们彼此相伴,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劫难能将我们摧折。”
    “你可否信我一次?我如今所言并非只是可怜,而是因为......我爱着你。”
    泪水洗濯了桑晚菀被血染脏的眼睛,将其冲刷的越来越亮,漆黑的眼瞳清晰倒映出殷景初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能看到的唯有他一人。
    殷景初睁大眼睛,浑身颤栗着,不知是因为想起了不堪的过往,还是因为桑晚菀这番话。
    发红的眼眶中似是也有泪光在涌,他紧攥着桑晚菀的手,如同抓住唯一能解救他的那线生机。
    曾经,他对殷若背弃同族、为爱自戕一事深感不屑和厌恨,可如今,他在生父挥剑劈下的魔渊旁、在生母以命魂修补的结界下,真正懂得了这份情感。
    爱能填补过去,能消弭伤痛,能让他心甘情愿将心中恨意都随尘烟散去。
    她爱他,他亦爱她。
    “晚菀,晚菀......”
    他俯身抱住桑晚菀,喉间呜咽,冰冷的嘴唇颤抖着吻上她霜白的鬓间。
    “我答应你,我信你,你不弃,我便永远不离。”
    “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说好了。”桑晚菀轻轻闭了闭眼,泪珠滚滚而落,却是笑着的。
    停滞的风再一次流动起来,修士们个个从钟声中回神,茫然四顾。
    他们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荒漠上相拥而泣的两人。一如两只离群的候鸟落入孤寂荒野,千难万险得以相见,交颈依偎,相互慰藉。
    金光劈开云雾,落下万丈辉芒,为桑晚菀的白发镀上灿烂的色泽,夺目而耀眼。天道庄严肃穆的声音响起,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汝修何道?”
    桑晚菀似有所悟,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派静谧和安然。
    她望向高处,轻声说道:“以身入道,不改初心,方能细查微毫,体会众生苦乐。”
    “大道有情,我亦有情。”
    天道言:“吾已知晓。”
    漫天金光悉数照在桑晚菀身上,一时间刺的殷景初睁不开眼睛,可桑晚菀却觉得身上的痛意减弱许多,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适。
    待天道离开,她紧拉着殷景初的手就这么睡了过去。
    殷景初满目柔和地再一次吻了吻桑晚菀染血的眉眼,仙界并非没有归处,有她陪着他,哪里都行。
    可当他刚抱着桑晚菀起身,腰腹间倏然传来一股凉意,随后就是难忍的剧痛。
    殷景初神色僵住,似有些疑惑。
    远处的修士们个个瞪大眼睛,疑惑、不解且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连华荣峰主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哈哈哈,殷景初,你竟为了一个女人心门失守,我果然没白等!”
    黑冥宗宗主再一次现出身形时,裹着他右臂的黑袍已被鲜血染透,而他的手中拿着两样东西——泛着森森魔气的魔丹和界引。
    方才,他趁着殷景初毫无防备生生用手穿透了他的丹田,将他的魔核摘了出来,并且拿到了界引。
    “我黑冥宗以魔饲功,可魔修中又有谁的魔丹比魔尊的魔丹更好?有了这魔核,我的功法终于能大成了。届时我再打开结界,这天底下所有修士都会成为我的养料。”黑冥宗宗主大笑着说道。
    仙界众人恍然回神,直到这时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
    殷景初的唇角溢出血线,剧烈的疼痛和失去魔丹的无力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倾倒,他努力将桑晚菀护在怀中,眼神阴冷地盯着黑冥宗宗主。
    是他被恨意蒙蔽,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替这阴险小人做嫁衣。
    “殷景初,我知道你一直没将我放在眼里,也多亏了你的自大自负,才能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想要的一切。”黑冥宗宗主洋洋得意地说道。
    下一刻,裹着他的黑袍瞬间生出无数漆黑的触手,朝着殷景初和桑晚菀的方向袭去。
    殷景初立即将桑晚菀推远,随后因疼痛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胸膛四肢皆被这些触手洞穿,扎出无数血洞来。
    待触手抽离,殷景初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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