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看了他一眼,记忆里开始搜寻之前浏览过的有关于埃尔贝司的资料,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地球母星上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应该是两年前去的——这说明你们一直都有联系?”
    “是的,”艾伦一点头,“原本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打个电话,但是就在一个月前,我和他失去了联系。”
    顾呈野和林征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开口道:“一个月前?”
    情报局的数据里,塞缪尔·艾尔拜因最后失联的时间仅仅是一个星期前,为什么他从一个月前就中断了和儿子的通讯?
    难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连累到艾伦,所以刻意中断了通讯?
    “你和他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顾呈野问。
    “他那天喝了酒,”艾伦仔细回想着当天的细节,“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那天特别高兴,好像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还说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地球母星基地,回到首都星了.......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林征皱起了眉,转而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这群海盗绑走的吗?”
    艾伦先是摇了摇头,转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在被他们打晕之前,正在给我那天最后一位客人做心理咨询,大概问到第三个.......或者是第四个问题的时候,有人突然从窗口翻了进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客人?”
    “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艾伦甚至还能准确地记住那份病历,他对于自己经手的病人信息一向负责,“被诊断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在我这里开过很多次药物处方,也进行过大强度的认知行为治疗.......大概治疗了有大半年了。”
    林征不喜欢对方拖拖拉拉,跟深夜电台一样地拿腔拿调,直接打断道:“名字。”
    艾伦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此时正因为他不能够短时间内提供出有效信息而感到不满,立刻缩短了自己的回答:
    “哈雷·雷顿。”
    一旁的顾呈野在个人终端里操作了起来,经过快速排查,这个退役的军人除了艾伦·霍华德就职的诊所里的记录,从他出生至今三十五年里,没有任何别的就医记录。
    “假的不能再假,”他嫌弃似的看着那份档案,“你们诊所接收客人的时候,难道不会看看他之前的就医记录么?——这人连出生记录都没有,简直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林征得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这群海盗早就盯上了艾伦·霍华德——这说明埃尔贝司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甚至从计划初期就有意安排人接近他的儿子,方便日后当作威胁他的手段。
    “看来这群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埃尔贝司,”顾呈野冷静地分析道,“假定他失踪的时间在你之前,那么红皇后海盗团仍然下手绑架艾伦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埃尔贝司答应了与他们合作——所以我想你的父亲应该没有危险。”
    “为什么?”池秀斌脑子没绕过弯,不解道,“都同意合作了还绑他干嘛?不应该是他死活不答应,然后才去绑架他儿子吗?”
    顾呈野:“直接杀了不是更方便?——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人从千星之城绑出来,就算中途被我劫走也没对他怎么样,如果是我,应该已经把他的腿打折了。”
    艾伦惊惧地站得离他更远了一点,同时非常不自然地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埃尔贝司不是什么会被绑缚在道德心或者正义感之上的人,我甚至不认为绑架他的儿子会让他做出什么妥协,”林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思绪在多年前的记忆库里绕了一圈,搜索着和这个疯子老头所有接触的细节,“——从他那些道德感少得可怜的人体实验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我对他是否存在基本的人类情感都感到怀疑......”
    顾呈野咳嗽了一声,眼神落到了一旁脸色越发惨白的艾伦·霍华德身上,示意林征点到为止。
    林征果然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艾伦的脸上淡淡地扫过,继续道:“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自愿加入了他们的阵营,并且为了避免联盟方面对于他倒戈的报复,提出了让红皇后海盗团把这小子绑走的要求。”
    “我父亲他不会背叛联盟!”艾伦·霍华德深吸一口气,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但在我看来——他一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虽然有时候他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或许吧,”林征对他的反驳保留意见,“不管他有没有背叛——当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空气安静了一瞬,池秀斌举起手,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联盟舰队里执行域外探索的舰船不在少数,难道就没有一艘舰船找到过可以代替母星土壤进行种植的行星吗?”
    “.......”这人脑子里怎么颠来倒去都是关于吃不吃的上饭的问题?
    “第一,如果有可以种植培育植物的土壤,那么行星上肯定存在稳定的生态链,也就意味着有可能存在高等智慧生物.......而根据联盟最高对外法令,我们不能入侵或者掠夺拥有文明的行星上任何的资源,也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顾呈野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就算发现了一个还没有发展出文明的行星,上面存在的物种不一定能够被我们食用,而如果借用行星的土壤种植地球作物,很有可能对行星的原始生态链造成永久性破坏.......而且就算我们足够幸运,找到了第二颗类地行星,你有计算过把粮食运回千星之城需要消耗多少反物质能量吗?”
    运输成本将被直接算入售卖的价格里,这批食品只会成为五星级饭店用来提高尊贵感的奢侈食材——根本解决不了饥荒问题。
    “所以这场饥荒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池秀斌绝望地靠在了审讯桌上,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是——总该又点办法吧?联盟就没有打算做点什么吗?”
    林征的心神一半关注着基地报上来的各种实时数据,另一半听着两个人越聊越远的话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们早就开始做了——没听说过联盟处理危机事件惯用的‘四步骤’吗?”
    这会儿顾呈野的脸上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一屋子里三个人都像二傻子一样看着林征。
    林征叹了一口气:
    “先视而不见,再量力而行,接着自欺欺人,最后瞒天昧地,把这件事情转移升华到人类卓越且不屈的意志品质上来——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干的么?.......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这究竟是有多么不信任公权力,与其说是不信任,应该是极度蔑视它了吧?
    “只是觉得,这种做法未免也太.......”池秀斌纠结了一下用词,“......不道德了。”
    道德?
    在当下功利主义盛行的联盟中,所谓道德的行为就是使社会利益最大化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生命和一百个人的生命有绝对的重量差别。
    “禁烟令被议会来来回回反复讨论,拖了一百多年都没施行成功,是因为什么?——就是考虑到烟草能够有效且合理地减少一部分人口,而且一旦施行,联盟财政收入将会遭受巨大的损失,这也就会直接导致一些地区的饥荒和贫困。”
    原本会因为呼吸道疾病去世的人口活了下来,而那些原本可以得到救助的难民却会因此而死去。
    ——表面上是在讨论财政支出的分配,实际上就是在取舍人命。
    在医学高度发展的新历时代,高度老龄化和人口饱和的问题是每年议会最为头疼的事情。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蒙蔽住自己的道德心,去期待一场从天而降的瘟疫,或者一群嚣张至极打到首都星门口的海盗军团——这样就能极为正义地损耗去一大部分的人口,并且在有效抵抗后,非常有助于树立联盟正面的政治形象,还有提升支持率的附加效果。
    而当下有一个疯子跳了出来,把他们政客心里那些讳莫如深,又不能说出口的欲望全都付诸了实践,并且从人类发展的宏观角度来看——这甚至是解决当下人口问题必须要做出的行动。
    但生命孰轻孰重,又有谁资格去做这种判断?
    顾呈野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沉默了。
    “政治不能以爱和道德为基础。”林征在终端上回完了讯息,向后仰靠近座椅里面,终于有时间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爱不理智,带有一定的立场和主观性,而道德这种东西就更佳难以捉摸、太无序了,它甚至至今也没有足够清晰的定义。”
    “......这没什么对与错的,只能说很多时候,是我们不希望现实成为这个样子——因此把联盟当成了某种信仰,一种美好的幻想。但是不是每一道难题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每一次竭尽全力之后一定会有皆大欢喜的胜利......所以不用想那么多,现实就是这么糟糕,说不定咱们明天就死了,压根也不用担心什么饥荒,什么见鬼的‘新人类’计划。”
    “.......”这是什么意思?
    拿棺材吓鬼是吓不死的意思吗?
    顾呈野笑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加缪了?”
    “是吗?”林征有点意外似的挑了挑眉,“我给自己的定义一直是个忠实的虚无主义者。”
    池秀斌再一次感到了文化层面的天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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