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霜道:“太危险了,不如臣即刻带兵包围司空府。”
    “贺卿以为,张瑾会任人宰割么?”
    姜青姝倒是笑了,缓缓道:“方才他进宫见朕,是事出突然,连朕也措手不及,加上朕特意没有让梅浩南在外守着,否则你以为,他会单独与朕撕破脸?”
    贺凌霜倒是被问住了,一时无言,“这个……臣倒是没想到。”
    贺凌霜的想法简单粗暴,但姜青姝太清楚张瑾的谨慎多疑。
    此人结仇太多,从前就没少被刺杀,是在大街上随便走走都会带贴身暗卫的人,否则他仇家那么多,早死了一万次了。
    至于贺凌霜说的包围司空府……张瑾又不傻,这样要是可行的话,她先前何必还和张瑾虚与委蛇这么久?并且皇帝拿人也要讲道理,毫无理由地抓一品大臣,那不就是暴君行为?
    若她能提早一日知道也好。
    可惜的是,姜青姝每日要看的实时动态太多太多,为了提高效率,只能挑重要的人监控,根本没有关注区区一个张府管家,因此没料到张瑾会这么早就知道不孕的真相,以为还能瞒他一阵。
    等她看到实时时,张瑾已在进宫路上。
    时间太仓促,她只能先见张瑾,等张瑾一走再立即召来贺凌霜和梅浩南。
    “事已至此。”
    她揉着额角,闭目叹息道:“为了抢占先机,朕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前往行宫,诱张瑾造反。”
    贺凌霜和梅浩南同时大惊,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惊惧与慌张。
    “陛下……”
    梅浩南上前一步,急切道:“这实在太危险!况且陛下又怎能确定张司空一定会趁此机会出手……”
    是啊,不能保证。
    张瑾只要理智点,更会从长计议。
    那就让张瑾丧失理智。
    所以姜青姝先前才一直在激怒他,甚至直接当着他的面说“朕与你一直以来都只是敌人”。
    被欺骗利用了这么久,知道心上人把自己当成要拔除的眼中钉,因爱生恨,被激怒得丧失理智,又恰好利于报复她的最佳时机,会不会控制不住出手?
    应该会吧。
    张瑾这样的人,心高气傲,甚少低头,更受不得半分挑衅,他怎么不会呢?
    她都这么欺人太甚了,她不信张瑾还会忍下来。
    姜青姝说:“是朕在逼他动手。”
    姜青姝眼里的张瑾就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行事强势,一心索取,从不忍让,只是因为暂时与她维持温情表象而甘愿为臣哄着她而已。
    他怎么可能忍让?
    姜青姝与贺凌霜他们商议到很晚,第二日,便是启程出宫的日子。
    只是她清晨起来,尚在殿中更衣时,就看到有宫人进来通传,说侍君灼钰已经准备好了,正在殿外等候。
    姜青姝一怔,这才想起来她先前答应过,让灼钰也一道去行宫避暑。
    只是现在计划有变,那边极有可能不安全,灼钰去了也只能添麻烦,她很难兼顾他。
    最好还是别带他了。
    姜青姝皱了皱眉,却暂时没有开口,那宫人等不到陛下的回应,默认陛下默许了,便转身出去。
    很快,殿门骤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侍君……您慢些……”少年身后的宫人在焦急地唤着。
    殿门开阖,大片初升的阳光倾泄而入,那少年从殿外快步进来,脚步极快,近乎飞奔,宽大的湖蓝色袖子被殿外微暖的风吹得翻飞如水鹭。
    灼钰今日很开心。
    因为他又可以见到她了,和她一起出宫避暑,他终于又可以朝夕陪在她身边了。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灼钰便度日如年地一日日等待,昨日本就兴奋不已,却被大雨毁了心情,晚上便一夜未眠,直熬到今日天亮。
    天色熹微时,他就换好了衣裳,等着宫女带他去见她。
    皇宫的路那么长,他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飞奔起来,越跑越快,身后的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也追不上他,而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想见的人。
    直到他飞奔入紫宸殿,殿中照入的天光下拓落一片阴影,他停了下来,看到那抹静静立在殿中的修长身影。
    灼钰再看着她。
    少年眸光潋滟,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明灿又漂亮至极的笑容。
    身后的宫人还在拼命呼喊着追他,直到进了殿,所有人都连忙屏息垂首,不敢再出声,唯恐御前失仪。
    只有灼钰敢上前,一步步靠近她。
    那一袭龙袍的女帝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日他穿着一身湖蓝色春衫,腰间坠着靛蓝玉佩流苏,白玉冠束着乌发,全身上下的配色是这样的鲜亮,若是旁人这样穿,只怕难以撑起这一身精致富贵,然而这一身却这样衬眼前这个少年,没有人比灼钰这样穿着更加漂亮夺目。
    湖蓝缎子衬得少年的容颜更加白皙明亮,额发之下的眸子如好似打磨明亮的黑曜石,黑漆漆的,明灿生光。
    他精心打扮过。
    因为他今日要见她,要让她开心。
    极有成效的,姜青姝看到他的刹那,也微微怔住,有些被惊艳到。
    “玉……陛、陛下的……”
    他目光灼灼似火,迟钝地对她伸出右手手掌,张开五指。
    姜青姝垂眸看去。
    ——是她给他的那块玉佩。
    她之前故意拿玉佩哄他,说把玉佩扣押在他那里,下次见到他再取走,灼钰就一直记得,此刻来见她,还特意捏着这块玉,要还给她。
    他兴高采烈的,想着终于可以把这枚玉佩还给她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待也结束了?她终于陪他了?
    可惜。
    姜青姝对上少年漂亮的眼睛,看清他眼里的期待与渴望,却没有笑。
    她撇开目光,淡淡道:“灼钰,朕一次,带不了你了。”
    灼钰怔住。
    “哐当”一声,指尖力道一松,玉佩霎时坠落在地。
    灼钰身后的宫女于露知道这是陛下的东西,见侍君当着陛下的面摔了它,吓得当即噗通跪了下来,双手去拾那玉佩,慌乱道:“陛下恕罪……侍君不是故意的,他是见到陛下太过激动,所以才不慎……”
    于露说了什么,灼钰听不见。
    他只是呆呆地杵在那儿,迷茫地望着姜青姝,眼睫迟钝地眨了眨,像是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姜青姝看着那张精致漂亮、却如稚子般天真的脸,又缓缓重复一遍:“灼钰,朕这次带不了你,你在宫中等朕回来。”
    灼钰这次听清了。
    好似在最高兴的时候被浇了个透心凉,少年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一起涌入心脏,四肢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她说,带不了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变卦?
    从姜青姝的视角上看,少年眼睛里的光好像忽而黯淡下去了,睫羽颤抖得厉害。
    她见他这样的神情,知道他听得懂她的话,似乎想要多说些什么,却还是作罢,只叹息一声说:“朕有重要的事去做,外面危险,只有留在宫中更安全,朕让你留下,是为你好。”
    灼钰想说,他不怕危险。
    她伸手,接过于露手中的玉佩,亲自拉过少年的手,重新放在他的掌心,柔声说:“再等等朕好不好?”
    灼钰想说,他已经等了好久,每次她都要他等,每次都这样。
    她已经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几次了。
    为什么又要丢下他?
    少年盯着手里的玉佩,另一只手死死捏着湖蓝色袖摆,崭新的衣裳面料顷刻间被攥到发皱,骨节泛白。
    他死死垂着头不看她,侧颜在殿中惨白得近乎透明,牙关紧咬,克制自己开口的冲动。
    “我、我想……一辈子……跟着你……”
    灼钰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
    她闻言笑了,却没有妥协,继续无情地拒绝:“灼钰听话,乖乖等朕回来,朕答应你,这是朕最后一次让你等这么久。”
    “真的吗?”
    灼钰抬起眼睑,死死地望着她,眼尾泛红。
    “真的。”
    “等朕回来,一定好好陪陪灼钰。”
    她的眸光温柔清亮,好像根本不需要怀疑她是骗他的,可是她每一次哄他等她,都是这样的语气和目光。
    灼钰看着她的眼睛,很是无力,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不知道自己的认真,她又明白几分。
    也许没有吧。
    不管她知不知道,他就是想一辈子跟着她,哪怕是一起下地狱,都绝不放手。
    灼钰深吸一口气,微微垂睫,慢慢攥紧那玉佩,又偏头看向殿外已经彻底大亮的天光,双眸迷茫,毫无焦距,许久,才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他又看向她,眼里带着小心祈求的卑微:“我……想……抱抱你……”
    可以吗?
    就算不能去,那可不可以让他……抱抱她。
    周围的宫人皆静默得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敢细听侍君的话,只有姜青姝一怔,眼底流露出几分无奈与怜悯。
    “朕许你抱。”
    她张开手臂上前。
    灼钰比她高一些,低头认真地看着她明净秀丽的脸,缓缓伸手,指尖触碰到她华贵的衣衫,随即慢慢收拢力道,把她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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