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澪赶到恒州时已经是腊月二十,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五名辽王府的侍卫,其中一人还是侍卫长赵辉。
    李佑明不能随同颜澪回恒州,可也不敢大意,毕竟他觉得颜澪说的有道理,所以让赵辉持辽王府令牌随颜澪赶回辽东。
    几个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辽阳府的时候,赵辉先回王府调集人手四处传令,颜澪则找到张淼,和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张淼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将手下所有人调动起来,同时让全家收拾好行装,准备随时跑路。
    颜澪没有停留,当即赶往恒州,见到阿大等人的时候,不顾几人惊讶的表情,一把拽住阿大胳膊,压着嗓子道:“派出所有人,打探有关契丹的情报。”
    阿大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张张嘴还没说话,就见颜澪突然向后一倒,竟然昏了过去。
    阿大手疾眼快,一把拉住颜澪,大声呼喊其他人,众人把颜澪架进屋里,掐人中喷凉水,才让颜澪醒了过来。
    颜澪只觉得头昏眼花,使劲摇了摇头,然后把脸扎进水盆里,冰冷的水激得他瞬间精神了许多。
    不顾擦脸,颜澪正色道:“仓鼠小队全体行动,派出恒州没所有人手,盯住契丹的一举一动。”
    阿大等人对视一眼,哄然称是,阿大对阿二道:“放信号。”
    阿二点点头,掏出一个烟花,走到院子里用香点燃了,随意一声炸响,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没多久,颜澪院子门口就涌来一大群人,恒州城内颜家的掌柜伙计,家丁女婢,纷纷来到前院,对站在台阶上的颜澪躬身行礼:“见过家主。”
    颜澪道:“有劳各位,我赶回辽东的原因就不细说了,现在各位的任务,就是分派出去,盯住契丹的一举一动,有情况即刻回报,和以前一样,分工协作。”
    众人领命而去,阿大等人打开厢房,让女婢们开始对情报分类,有关契丹的消息全部找了出来。
    颜澪看了一会,强忍着困意仔细思考,实在挺不住了,就用院子里的积雪或者凉水拍脸,一直看到了晚上,这才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腊月二十二,张栎予赶回辽东,闻听此事,惊慌的和奚秀臣登门拜访后,当即派出各自小队帮颜澪打探消息。
    腊月二十四,各路消息回报,遂州辽州二城城外出现契丹牧民,颜澪当晚便带着仓鼠小队赶往遂州。
    腊月二十六,颜澪和赵辉在遂州城外抓到一名契丹牧民,回城后严刑拷打后,得到了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赵辉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看着颜澪半晌说不出话。
    颜澪苦笑道:“我猜对了。”
    赵辉虽然阴沉着脸,可还是敬佩地点点头道:“先生猜测的丝毫不差。”
    坐在一旁的遂州卫指挥使冯旭道:“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让殿下知晓。”
    颜澪苦笑道:“来不及了,三十万铁骑正向辽东奔驰而来,等信使到达汴京,只怕遂州已经城破了。”
    冯旭恨恨道:“契丹好歹毒的心思,趁着过年突袭辽东,恰好殿下又不在,各地不能统一指挥。这可如何是好。”
    颜澪沉思片刻道:“先将细作口供传遍辽东各卫所,让各地加强戒备,不得大意。”
    赵辉和冯旭点点头,颜澪又道:“这几天操练士卒,准备防城器械,可以解释为清点入库,这样不至于满城恐慌。”
    赵辉道:“可是细作被抓,已经惊动了契丹,都暴露行踪了还会进攻吗?”
    颜澪道:“会,而且还会加紧前进,趁着我方没做好充足防备的时候,提前突袭。”
    冯旭赞同道:“确实如此,此时此刻,不打肯定不可能的。”
    赵辉叹了口气道:“时间太紧迫了,粮草军械哪里来得及准备充分?”
    颜澪此时只觉得又回到了前世玩策略游戏的时候,起身走到冯旭挂在屋里的辽东布防图前道:“锦州至迁州一线,最为重要,这里是辽东生命线,一旦被掐断,辽东真的危险了。”
    冯旭和赵辉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先生既然懂兵法,还请帮末将筹划一番。”
    颜澪惊觉自己说的有些过头了,这种事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急忙道:“我对兵法并不精通,还是得靠诸位将军。”
    赵辉道:“目前来看,先生是唯一看透契丹诡计的人,还请先生不要推脱,辽东十万将士,三十万百姓,请先生为了他们,不要推辞了。”
    颜澪苦笑道:“责任太大,我太有压力了。”
    冯旭道:“先生不必有顾虑,殿下临行之前有过交代,由末将代行辽东军事,先生才智过人,就请谋划一番吧。”
    颜澪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恨自己多嘴,何必多管闲事,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推脱了,于是道:“看来我答应夫人回真定府过年,这次要食言了。”
    转身指着地图道:“迁州有长城,所以不必担心,契丹这一次目标就是辽东,所以一定要掐断锦州至迁州的驰道。”
    冯旭点点头道:“不错,这里是辽东运粮运兵的要害。”
    颜澪又道:“遂州、辽州和显州是辽阳府的北部重镇,一定是契丹重点进攻的方向,三州中任意一州失守,辽阳府就危险了。”
    颜澪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半圆道:“锦州,显州,遂州,辽州,银州为一线,一定是契丹进攻的主要方向,三十万铁骑一定是分兵两路,一路围住锦显遂三州,一路突袭银州沈州,目标就是辽阳府。”
    冯旭道:“这样看来,正州和恒州一线是安全的。”
    颜澪道:“路途太远,又是山区,不利于契丹进攻,自然安全。”
    冯旭道:“既如此,调集正州恒州渌州三卫士兵,驰援银州。”
    颜澪道:“自然可以,来的时候顺便带上粮草来,还有石灰。”
    冯旭不解道:“为何要带石灰?”
    颜澪笑着道:“守城。”
    冯旭还是不明白,难道颜澪的意思是用石灰眯眼睛?
    颜澪道:“石灰不但可以眯眼睛,还会遇水发热,我当初就是用的这个方法清雪的,冯将军难道忘了?”
    冯旭眼睛一亮道:“好办法,不但让他们看不清,还可以狠狠烫他们一下。”
    颜澪道:“如何守城,我是不懂了,这就是各位将军的任务了。”
    冯旭和颜澪又将契丹进军路线和方式仔细推演了一番,赵辉详细记录,然后在冯旭的一声令下,十几名斥候当即出发,向各州卫所传递军令。
    颜澪和赵辉则连夜赶往辽阳府,赵辉要去找吕名岩调集兵马粮草,颜澪则找到张栎予,让他把家中女眷尽快送去恒州避险。
    腊月二十九,契丹前锋一支万人队抵达遂州城外,冯旭沉着应战,用石灰粉多次击退契丹进攻。
    与此同时,锦州,显州,辽州也被契丹突袭,虽然提前收到军令,可守城器械准备不足,三州士卒伤亡不小。
    颜澪收到消息,即刻赶回恒州,将自己在恒州的钱粮全部拿出,交给王敏支援前线。
    城中百姓虽然有些慌乱,可是毕竟战事还没有打到这里,城里还是井然有序,就是人人面色忧愁。
    颜澪将家中女婢都送到了南山村,他不希望这些女孩受到战争地摧残,能远离就尽量远离吧。
    第二天颜澪就把自己的店铺都关了,让阿大等人带上城中的南山村的老人妇女儿童,一起回到南山村躲避。
    不提前走不行,战事一起,男丁要么征调为民夫,要么就是征召入伍,趁着现在还没有下令,能趁早离开固然最好。
    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汴京,也不知道凝雨现在是不是在焦急万分,颜澪暗暗责怪自己这次太冲动了,老老实实在真定府不好吗?
    可是这里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乡亲,有跟随自己多年的随从,自己不能抛弃他们。
    阿大见颜澪坐在院子里叹气,走过来轻声道:“家主,不必担忧。”
    颜澪道:“船队的情况怎么样?”
    阿大道:“都停在高句丽境内,只要我们过去,会有人接应的。”
    颜澪道:“你们明天提前出发,先把船队开出来,带上粮食饮水,不要在高句丽境内停留太久。”
    阿大领命而去,颜澪起身骑马赶到恒州城外,接上奚秀臣一家,回到南山村。
    现在没人注意自己,所以一行人很顺利就来到了南山村,奚秀臣一边搬运行李,一边道:“三郎,是不是有些太小心了,契丹真的会打过来?”
    颜澪也帮着搬行李,抱着一个大包袱道:“辽东除了太白山。无险可守,你觉得没有辽王在的情况下,那些将军能守多久?”
    奚秀臣闻言有些惊骇道:“不会打到这里吧?”
    颜澪道:“有可能,不过我做好了准备,放心,有退路的。”
    奚秀臣见他信心满满,心里安定了不少,放下行李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不然你也不会突然跑回来。”
    颜澪看着村里的乡民们,无奈地道:“我能救的人有限,尽力而为吧。”
    奚秀臣道:“已经不错了,如果有人怪你,那就是蹬鼻子上脸,到时候我给他好看。”
    颜澪笑着道:“行啦,别说这些,明天就是春节了,晚上吃饺子。”
    奚秀臣也笑着道:“我带了好酒,饺子配酒,越吃越有。”
    北边打的热热闹闹,颜澪此时在村里包饺子,他能做的已经做了,趁着暂时安全,简简单单过个春节吧。
    村子里的气氛很压抑,没有孩子奔跑嬉笑,没有大人喜庆大笑,每家贴好对联就都躲进屋里,不再串门,不再道贺。
    颜澪简单吃了一顿饭,然后开始研究逃跑路线,虽然这条路自己很熟悉,可是自己不可能带走这么多人。
    村里的里正带着村里的男丁往前线运送粮草去了,村里的老幼妇孺怎么办?辽东这一次的危机很大,不能有侥幸心理。
    契丹谋划三年,一定是要吞下辽东的,到时候这些老幼妇孺的命运就会很凄惨,自古以来,平民在战争中是最可怜的,背井离乡都是好的。
    要把这些人带出去,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颜澪回到辽东的原因,因为自己刚来这个时代时,就是他们照顾自己。
    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颜澪突然不后悔回来了,如果坐视不理,这辈子一定会悔恨万分的。
    晚上包好了饺子,猪肉大葱的,切好一盘烧鸡,一盘小菜。等着奚秀臣来。
    拎着两坛酒的奚秀臣,带着果干的张栎予,兄弟三人带着心中愁绪,在颜澪的屋子里,边哭边笑,痛快的醉倒了一场。
    正月初一,银州城破。
    契丹五万铁骑一路南下,攻破贵得州后,一万铁骑转道直奔正州。
    颜澪听闻后,当即带着村中的所有人钻进深山,至于恒州的其他的,他管不了了。
    颜澪是活地图,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虽然携家带口,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浮现轻松的神色,因为他们信任这个年轻人。
    村中被征调走的男丁,就走前都找到了颜澪,每个人都没有别的话,只说求他照顾自己的妻儿老小,颜澪含泪郑重答应。
    吴朝规定,没有孩子的,家中独子的,不用参军,也不在征调之列,颜澪自然躲过了,所以他现在真的是全村的希望。
    走了一阵,颜澪让众人就地休息,生火煮雪,让大家暖和身子。
    这是山林,即使契丹人看到了,也不用担心,长白山内山谷沟壑纵横交错,没有当地人带路,极容易迷失方向。
    就算找到了当地人,在颜澪面前也不够看,因为密林深处没有比颜澪更熟悉的。
    尤其是队伍后面的是奚秀臣的小队,一边走一边清扫足迹,所以颜澪不担心契丹人跟上来,他担心的是队伍里的人能不能坚持住。
    等到太阳西下,颜澪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山谷里,看了看方位,颜澪大声道:“乡亲们,今天在这里过夜。”
    队伍里传来了欢呼声,所有人加快了脚步,蜂拥而入,平时人迹罕至的山谷一下子挤满了人。
    男人们砍树清雪,点起了几堆篝火,颜澪带着女人小孩,如同扫荡一样开始搜刮几棵大树,这里有松鼠们储备的粮食和野果,足够一顿晚饭的了。
    这处山谷里没有风,颜澪指挥大家搭建帐篷,为了防止野兽,又布置了一些路障。
    契丹人追不过来,所有人暂时放下了担忧,烤着火取暖时有人唱起了思乡的歌。
    颜澪听得心里发酸,听到队伍里有哭泣声,他没有制止,也没有跟着流泪,而是计算路程和时间。
    里长走过来问道:“澪哥儿,现在乡亲们都出来了,你和大家交个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颜澪往篝火里扔进一根木柴,道:“去海上。”
    所有人闻言一愣,里正急忙问道:“海上?”
    颜澪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这几年一直觉得契丹反常,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里正和几名村中老人挤过来问道:“怎么?你早就知道契丹会打过来?”
    颜澪道:“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我的商队给我传递的消息,我发现了契丹的阴谋,可如果我提前说出来。是没人会信的。”
    里正道:“是啊,人微言轻,说出来谁信。”
    颜澪道:“我只能保护好身边的人,用我最大的努力,现在可以告诉大家,坚持几天,只要几天,我们就可以穿过太白山,在海边登船前往江南。”
    里正等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犹疑,村里的张大娘走过来问道:“澪哥儿,你是说,太白山的另一边,是大海?”
    颜澪点点头道:“是的,我去过。”
    众人闻言精神一阵,一些昏昏欲睡的也清醒过来,一时间交头接耳起来。
    颜澪大声道:“不错,我去过,所以我可以肯定,我的手下就在那里迎接我们。”
    众人闻言欢呼一声,一整天的猜忌和疑虑统统抛开了,他们看到了希望。
    不用担心身后有人追赶,不用担心未来的坎坷,所有人喜笑颜开,一些人当即掏出皮囊,喝一口酒来表达庆祝。
    雪夜,背井离乡的一群人,却围着篝火欢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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