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点点头,又向一旁的吕惠卿道:“目前海运是什么情况?”
    吕惠卿回答道:“去年从福广、占城等地运送到登州的粮食,已经达到十万石,较之前年翻了一倍,损失目前只在百分之十,但较比起运河的损耗,这成本至少降低四成,因为海运主要是靠风力。
    那是我们预计,朝廷决定支援占城,讨伐李朝,海商还会进一步增长。”
    对南用兵,最为高兴的,莫过于海商,到底名义是以支持占城,但要支援占城,陆路上是行不通的,就只能走海上,一旦朝廷将钱用于海上,海上贸易必然变得繁荣起来。
    王安石问道:“那事业署下面的各大运输集团,可有组建自己的海船队伍?”
    吕惠卿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为什么?”王安石诧异道。
    吕惠卿讪讪道:“因为这些运输集团,还是以供应京城为主,但京城又不靠海,就是运到登州,也得通过河道运送到京城来,这路程是近不了多少,损耗也无法减少。
    而且海上运输,依靠的是风,每年南下北上都是有固定的日期,但是京城的供应不容有失,所以,目前海上的都是商人。”
    王安石道:“其实运输集团也可以拿钱出来,与那些海商合作,为以后做准备。”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正当这时,邓绾突然快步入得屋内,“王相公,三司使,吕尚书,我方才收到消息,海门县县令陈芝华被人状告隐瞒其父的死讯。”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
    吕惠卿问道:“谁告得状?”
    邓绾道:“是扬州检察院收到举报。”
    立法会。
    “随着税币渐渐普及,各地也传来一些假税币的案件,虽然都是粗制滥造,也只能蒙骗一些愚昧的村民,但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蔓延下去。”
    富弼缓缓说道。
    司马光言道:“目前伪造税币,已经是定为死刑,但是根据各地情况来看,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死刑对于他们而言,无法起到震慑的效果。
    我们应该针对那些有家底的富商,进行管制。”
    富弼问道:“如何管制?”
    司马光道:“印刷税币的墨纸,与平时我们使用的不一样,普通人也用不上,我们可以要求这方面的商人,对于购买的客户,进行登记,否则的话,就要拿他们问罪,同时对于举报的,进行重赏,以及要求税务司、安全司对这方面进行严查,如此才能够有效的打击。”
    张斐笑道:“要不要这么狠?”
    富弼微微笑道:“不是还有其它方面考量么。”
    “其它,哦,我明白了。”
    张斐恍然大悟。
    这也是为了迷惑辽国。
    在商量完税币一事后,富弼又道:“此外,还有一事,也想征求各位的建议,就是关于西夏文字的问题。兴庆府皇庭传来一封信函,询问当地立法会,是否有决定使用哪种文字的权力?”
    文彦博立刻道:“我朝已经不存在羁縻州制度,只有公检法,书同文,车同轨,这都是必然的。
    而且,西夏当初之所以创造文字,乃是希望与我国和辽国平起平坐,这必须得废除,如这种事,也必须由朝廷决定。”
    司马光道:“这事当然得由朝廷来决定,但是是否立法废除,我认为还当慎重,因为佛教在吐蕃、熙河、西夏等地盛行,而据我所知,当地佛寺十有八九都是采用西夏文字,这贸然废除的话,恐怕会引发当地僧侣的不满。”
    文彦博道:“西夏就是通过佛寺来推广西夏文字的。”
    司马光道:“但这已经成为现实。”
    “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贸然决定。”
    富弼稍稍点头,“不过这事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法案,因为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说话时,他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道:“我赞成文公的书同文、车同轨,但是不是要采取秦朝的做法,我觉得没有必要。
    秦朝之所以那么暴力,乃是因为其文化不在其余六国之上,而且秦国完全是暴力征服,所以不这么干,可能秦朝的制度,都会被六国反噬,法家解决问题,永远只有一条路径。
    但我们大宋是完全不需要,就拿熙河来说,当地商人都在学习汉字,都在使用汉字,没有人再用什么西夏文字,因为他们不用汉字,就无法自主立契。在贸易方面,就是我们汉人主导,而汉人是不可能去学习西夏文字的。
    朝廷只需要确定官方文字和官方语言,理由则是方便大家贸易,方便大家解决纠纷,不需要立法废除西夏文字,不用想也知道,这用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用不了几年,西夏文字就会销声匿迹。”
    司马光也点头道:“我赞成张三之言,其实西夏文字也不过五千多个,还不到汉字的十分之一,且还是效仿汉字创造的,迟早会被取代,到时我们还可以通过事业学院去慢慢普及,只要明确官方语言和官方文字,那就足矣。”
    文彦博却道:“虽然二位说得也有道理,但那仅限于文化方面,而未考虑政治层面,秦国书同文、车同轨,也是避免六国死灰复燃,西夏亦是如此,西夏文字若是继续存在,就如同西夏的幽灵一直游离在河套地区,文字虽然无害,但难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司马光反驳道:“秦国的书同文、车同轨乃是为求统一,至于是否为防止六国死灰复燃,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以为文字并不是其中的关键,因为灭亡秦国的,不就是那楚霸王么。
    关键还是如圣人所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西夏死灰复燃,那只能说明,朝廷的政策不得人心。而佛教在当地有着广大的信徒,采取强硬的方式,只会制造混乱,这不利于西夏安定。”
    “你们不能只顾眼下,而不顾长远。”文彦博眼看自己是少数,又马上道:“反正我是坚决反对保留西夏文字,此非小事,必须要在立法大会解决。”
    富弼见文彦博很是不爽,赶紧点点头道:“我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今日请你们过来,也只是听听你们的想法。”
    由于文彦博的态度坚决,这事也只能放到立法大会上去说。
    张斐对此也是赞同的。
    回到最高皇庭,许芷倩立刻迎了过来,“富公叫你过去谈什么事?”
    张斐坐了下来,“是否要废除西夏文字?”
    许芷倩愣了下,道:“有了汉字,谁还会用西夏那极其复杂,且又毫无意境和美感的文字。”
    张斐笑道:“但是西夏文字出来之前,汉字就已经存在。”
    许芷倩道:“我听说西夏之所以要创造文字,纯属是想与中原分离。”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考虑的也不是意境和美感,或者说笔画的多少,而是政治因素。”
    许芷倩问道:“那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张斐道:“到时由立法大会来决定。”
    许芷倩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认为西夏文明完全仿照中原文明,区别不是那么大,而且我们的文明是更加优秀,是全方面碾压,完全依靠经济、文明去潜移默化地改变,没有必要强行废除,但这种事需要考虑到很多层面,尤其是在政治层面,如果政治需要废除,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许芷倩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或许现在还有比这更加头疼的事。”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道:“京城的皇庭刚刚收到来自海门县县令陈芝华的上诉。”
    张斐诧异道:“县令的上诉?”
    许芷倩点点头道:“据说是那陈县令隐瞒了其父的死讯,被人举报到检察院。”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隐瞒?”
    许芷倩道:“根据我朝丁忧制度,父亲去世,他必须要回家丁忧,但这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张斐点点头道:“对哦,守孝,那他以什么理由上诉?”
    许芷倩道:“他说他对此不知情。”
    张斐道:“既然不知情,那就不算隐瞒。”
    许芷倩道:“但据说检察院找不到他不知情的证据。”
    张斐紧锁眉头道:“你认为此案会打到咱们最高皇庭来?”
    “有可能。”
    许芷倩道:“因为赵相公多半会判陈芝华罪名成立的。”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再看吧,到底我们现在也不清楚是什么个情况。”
    傍晚回到家里,张斐又向许遵询问此事。
    “我也是今天收到陈芝华的诉状。”许遵点点头道。
    张斐道:“他是否真的不知情?”
    许遵道:“这其实并不重要。”
    张斐问道:“为何?”
    许遵道:“在皇佑年间,益州的一名推官,因为不知其母去世,而被人举报,朝廷虽然查明他确实不知情,但仍然将他罢官。
    原因就在于,朝廷认为他之所以不知情,乃是因为其没有关心他年事已高的母亲,这不能作为理由。
    故此在此次立法中,立法会对此有详细的规定,在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其实知情的条件下,可以给予一年的知情期,但是超过一年,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属于隐瞒不报。当然,一些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首先,此法也继承以往的制度,武将是不需要丁忧,而且边境重镇的官员也可以不丁忧,但必须要上报朝廷。不过,陈芝华的情况并不在其列。”
    张斐道:“岳父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当时我还觉得这法条有些自找罪受,毕竟这是家事,法律就是写得再复杂,也很难监督完善,更别说给出一个公正的答案。只不过那些老夫子们讨论地非常激动,包括富公也是支持的,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许遵也是感慨道:“此事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张斐问道:“还有其它原因吗?”
    许遵道:“就说我之前说得那位益州判官,他是在晋升之时,才被人弹劾的,许多贤臣、能臣,也都是倒在这丁忧上面,这已经成为朝堂斗争的一种手段。听说海门县在陈芝华的治理下,是发展迅速,尤其是陈芝华大力建设港口,开展海上贸易,海门县的税入较之两年前,已经增长两倍有余。
    陈芝华在诉状上没有明说,但是他有暗示,海门县的税政比周边州县都要好得多,如果他回家丁忧,他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是有人故意整他。
    另外,陈芝华是王介甫提拔上的。”
    张斐郁闷道:“这还真是挺复杂的。”
    许遵道:“这事若真是闹到最高皇庭去了,伱可得慎重处理,我朝一直提倡以孝治天下。”
    张斐点点头,“是,我会谨慎处理的。”
    吃过夜饭后,一家人带着三个娃,在后院玩耍,如今张兴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喜欢到处跑来跑去,跟着李四、小桃他们玩游戏。
    趁着高文茵、穆珍跟着孩子们玩耍时,许芷倩来到张斐身边,轻轻挽着他的胳膊,道:“我看你对这个官司,好像没有什么信心。”
    张斐偏头瞧了她一眼,道:“不是没有什么信心,而是这种案件,本来就是最为复杂的,是大庭长无法决定的。”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道:“母爱子,子爱母,这种亲亲之爱,是一种天然存在的共识。而守孝只是表达亲亲之爱的一种形式,为什么要有这种形式,其实就是将儒家思想的具体化。不然的话,任何思想都会显得非常空洞,也无法深入人心。
    可随着儒家思想的普及,这种形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或者说它就是正确的。法律是无法判定一种属性就是正确的行为是违法的,尤其是这种行为,还是基于某种大义之上。”
    许芷倩听得是一知半解,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你还记得妫乡弑母一案吗?”
    许芷倩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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