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其实怪得很,她并不好照顾。吃饭不乖,喝水不乖,睡觉不乖,干嘛都不乖。
    雀儿很喜欢发呆,一发呆,就一副死相,像是随时都会凋零的花,让人看着很心慌。为了改善这种状况,王好花又动起了她聪明的脑袋瓜!
    当王好花让人拖着她们村大妈跳广场舞的音响进闻景别墅主楼的时候,所有“恐怖分子”大牙,都惊掉了。
    她拉着音箱拉杆,走到尹敛面前,她叉着腰:“啊油ruaiD?”
    ???这是哪个村口音的英语?
    她朝他转了个花手,贱兮兮的别了个兰花指儿,用食指戳开音响喇叭的按钮,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无线话筒:“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好运带来了情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那被她调至最大的音量,劣质音响发出的刺耳嘎嘎声,简直要穿破尹敛的耳膜!他嫌恶痛苦地捂住耳朵,恨不得现在立马就把王好花和她的垃圾音响扔进外面的湖里。
    王好花哪管尹敛快要被他折磨碎了。
    她对着尹敛唱起了好运来。
    才艺嘛,花姐有的不是一星半点。毕竟是干红白喜事的,吹拉弹唱,她“样样精通”。
    尹敛只想跑,他起身往外走,王好花拖着音响,举着劣质话筒,跟着他屁股后面唱:“迭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尹敛逃到院子里,她就跟到院子里,尹敛走到哪,她就唱到哪。
    一群“恐怖分子”被这抽象的画面直接干沉默。
    ……
    在被《好运来》创了半个小时,走完整个闻景别墅之后,体能不支的尹敛坐在院中的棋盘亭里,一脸麻木地任由王好花创他。
    王好花终于关掉音响,凑近她的雀儿,欣慰地拍了拍揉了揉雀儿的脑袋:“雀儿宝宝今天很乖,走了半个小时!运动达标!”
    “……”
    尹敛深呼吸,不理她。
    王好花哪里是会管尹敛理不理她的人?立马换了首《好日子》。“嘿嘿!嘿嘿嘿!”
    尹敛看王好花的眼神都麻了。以前是死相,现在是生不如死相。总的来说,多了几个字  ,还是进步的。怎么也比死相好。
    “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也是个好日子,后天更是个好日子,雀儿每天都过好日子!嘿嘿嘿!”
    别唱了别唱了!尹敛想骂人,但是…开口她就会知道他是男人。他忍着不适,从口袋拿出手机打了串字:关掉。
    王好花看完,摇头:“不关。”
    尹敛闭眼…半晌后,他张开眼,只当音乐和王好花都不存在,喘着粗气,认真地思索如何在自杀前,杀了王好花。
    看尹敛没反应,王好花又换了首…《越来越好》。
    “房子大了电话小了,感觉越来越好,假期多了收入高了,工作越来越好,商品精了价格活了,心情越来越好,天更蓝了水更清了,环境越来越好!哎...  越来越好  来...  越来越好  来...活得有奔头,人会步步高,想做到你要努力去做到,越来越好  来...越来越好  来...越来越好  来...活得有精神,人就不显老,幸福的笑容天天挂眉梢,越来越好…来来来~“
    尹敛眉宇间的烦躁逐渐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困顿取代。她这股子旺盛的生命力到底是从哪里生长出来的?希望、幸福、快乐、活着…这些对他而言,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具象化成了她。
    她到底哪来的精力?为什么这么快活?以她的人生经历,活着,有什么好快活的?
    自她来的那天,尹加墨手底下的人就已经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于他。
    她的资料,放在书房的桌岸上,她人生不过几页纸,要是没关窗,仍由落地窗外的风吹进,那几张薄如蝉翼的纸片随时都能被风肆意卷走。
    她是唱哭活的奶奶从医院边捡的孩子,父母不详,从小跟着干白事的老人生活。不过十几岁,老人就离了她走了。她口中那个奶奶过世之后,为了养活自己,她什么活都干过。收过破烂、做过小手工作坊的童工,和十几个女工睡在大通铺里。最难的时候,一天就吃一个一块钱的馒头。
    等到十六岁办了身份证,才进电子厂打了两月的“暑假工”。奶茶店、美容店、剪头铺子、小吃铺子,所有和“手艺”相关的活,她都干了些。她嘴里的那个从小长大的村子,叫光明村,说是光明村,其实一点都不光明。那个村里“培养”出的骗子在A市出了名,上过好几次电视台的社会新闻,由于光明村村民行骗手段拙劣可笑多次出圈,在互联网也是“小有名气”。
    其实她奶奶过世之后,以她“唱哭活儿”的本领,完全可以在那个村的白事队里谋个活计。可是,碍于她年纪太小,领队的几个老人都不好收她。白事的活儿不稳定,几个话事人自己都是一家老小要养,有今朝无明日,不可能收这个赚不到钱还要张口吃饭的女孩儿。
    她在城市干了两年杂工,攒了钱,拿积蓄买了二胡和唢呐,回村子里再次找到那几个和她奶一起共事过的老人,干起了老本行——唱哭活儿。由于哭得确实卖力,足够感染情绪,加上年轻什么活儿都接,不嫌苦不嫌累,A市村郊的红白喜事圈,倒是被她闯出点小名气。
    几个大村子里结婚死人的活,都愿意找她。
    她的生活颠沛流离,她的日子,决不能算得上社会俗成定义的所谓“安逸”。她除了会认字,会吹拉哀乐,根本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她的那些个手艺,和“艺术”毫无关系。她的“艺术造诣”,只有代表婚丧的那两首喜丧曲,出了红白事圈,在社会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连那两首她靠着吃饭的乐曲,都还是她那自己都“半吊子水”的奶奶教的。
    吹拉出的音色,完全没有美感可言…难怪招哭,确实合适在灵堂演奏。
    尹敛想过,如果是他,该如何过王好花的人生呢?如果是他,只要他有了意识这种东西,就会快点选择早点去死。
    可她,竟然…都不想死?还能活的这般让人费解的快活?
    她那有限的大脑,似乎思考不了她在无意义活着的本质,却非常坚定的努力活着。
    这究竟是为什么?活着?
    越来越好是她的期盼吗?这样无望的人生,怎么越来越好好?哪里好?有什么好?为什么不死?
    尹敛听着她吵闹的歌声,竟思考起了越来越好的歌词。“活得有奔头”?“奔头”是什么?为什么他没有这种东西?
    显然,她那有限的大脑里,有。
    这她有他没有的——奔头,是什么?
    看雀儿又发起了呆,王好花没有气馁,默默关掉音响,蹲在她跟前,轻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一副死气?让她觉得他会随时凋零?
    尹敛敛眉,思索半晌,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一串字:奔头?
    王好花舒眉一笑,乐呵呵地和“她”说:“你好奇我的奔头?”
    尹敛点头。
    “我啊…想成为——霸!道!总!裁!”
    尹敛后脑勺三条竖黑线。
    “我开玩笑的哈~你金主那样的霸总,我是成为不了的。我有自知之明,我没那个实力,就算有,我也不需要那么多能烧死我的钱。”
    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在哪里?她是如何得出这个和实施不符的结论?她脑子里到底都装得是什么?
    “等我在这儿赚够了,就拿这笔钱拉起一支队伍,开一家红白喜事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好花红白喜事有限公司!我要承包A市所有村的红白事,垄断整个婚丧行业,成为这个行业龙头!到了那一天新闻报道我——A市知名农村女企业家王!好!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当即做起了白日梦…
    这里成了她的舞台,这还没开始,就说起了获奖感言的开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奶奶,养大了我,让我有机会,站在这里,成为成功的女村女企业家…(省略两万字)”。开局一张嘴,当场编起了她的成功秘诀…
    尹敛听得一脸疑惑,究竟是怎样的天分,才能让一个人开口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那么瞎?
    王好花的思维跳脱到他的思路差点短路。
    刚发表完感言,她又规划起了农村女企业家的“幸福生活”。
    “到时候啊,我就和尹老板一样,也找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爷们儿包养在家里,然后生几个娃娃……嘿嘿嘿嘿嘿嘿…这日子,不得美死!”
    “……”无语。
    “不过讲真的,这世上没几个人有你这么漂亮。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本就少,这么漂亮的爷们儿,怕是更少,有也轮不上我,我估计是找不到的。”
    “……”更无语了。
    “梦想不是痴心妄想,最多啊,我就在我们村或者隔壁村,找个身体好,长得标致的俊后生和我一起生娃娃。”
    尹敛脸一沉,不准备再理她。真是…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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