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手指颤抖起来,“啪”地捂住脸,把脑袋埋了下去。
    谢浔白好笑地敛眸。
    月悬于梢,昭昭有些困了,妖皇带着妹妹再一次向昭昭敬酒。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若不是年龄不对,昭昭都要怀疑她和妖皇才是双生了。
    孔龄襄早产诞下双生子,夭折了一个,养大的这一个却生长缓慢,一百年过去,还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她捧着酒盏乖乖地喊昭昭“姐姐”,昭昭心都要化了。从来都是她当小朋友被照顾,乍然多了一个喊她“姐姐”的,昭昭顿时就不困了,小姑娘敬她的酒她全干了,一点都没有察觉酒被换了。
    昭昭晕晕乎乎地一头栽倒在谢浔白身上,孔龄襄发现不对,过来察看了昭昭的酒杯,揉着眉心道:“妖族的桃花酿,寻常人喝了要醉一个月,簌簌平时当水喝,不知道这酒后劲大,是我疏忽了。”
    谢浔白扶着昭昭,摇了摇头。
    孔龄襄将他们安置在王殿的一处客房里,谢浔白才刚关上房门,昭昭便一个鲤鱼打挺精神起来,拉着他鬼鬼祟祟地咬耳朵:“新妖皇和小公主长得好像隅湫哦,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孔姐姐呢?”
    谢浔白将她放到床上,她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只好低声安抚:“妖族以血脉为尊,隅湫的实力比孔龄襄强大,他们的孩子继承鲲鹏血脉,故而会更像隅湫一些。”
    昭昭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问道:“我、我也是兽,我们的孩子会更像我吗?可是你是天道诶。”
    谢浔白语塞。
    和昭昭的孩子,他倒是从未想过……昭昭还小。
    他稍微出了会神,昭昭不安分地踢开被子,重新黏上去咕哝:“我像我阿娘,我的孩子一定像我!”
    谢浔白抬眉,少女已经抱着他的胳膊寻了个自以为舒服的奇怪姿势睡过去了。他看了一会她的脸,小心地将她的手脚归置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慢慢勾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
    屋中烛火熄灭,谢浔白放下床帐,在她床榻旁坐下。一帘相隔,昭昭的呼吸声很浅,他扣紧她的手。
    月色落在窗棂,他不太困,正好借着这点寂静的时间想一想三界。
    南灼堕仙后他便开始思索该不该继续掌握三界的规则和命轨,他化身成人,试图切身体会被命轨操纵的无望。
    他挣扎过。
    十年前药神谷大师姐死在他眼前时,他想的是——救了她,他就陷入凡界的因果中了。
    她凋亡得太快,还没等他把药放到她口中,她就依照命轨的安排逝世,他在药神谷山门前跪了七日,才明白气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虽尽力规避,但也已然种下因果。
    在凡界行医十年,他也想救治一些既定的死人,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他惊觉天道之力的强大和无理——竟连他自己都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轨。
    斩破天道的桎梏势在必行,若没有昭昭,他想,他应当会与曾经的心魔同毁。
    而如今三界失去了法则,仙界的八方帝君,冥界的鬼王,妖族的妖皇,还有人间帝王,该如何带着他们的子民安然地度过这段昏暗混乱的年月,重建秩序?
    床帐动了动,谢浔白垂眸看过去,昭昭掀起一角帘幔,双眼明亮地看着他。
    这是酒醒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昭昭幽幽地开口:“谢浔白,他们好快乐啊。”
    噢,没醒。
    谢浔白顺着她的话头问道:“谁?”
    “就……他们啊。”昭昭放下帘幔,过了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很快乐。”
    谢浔白扬眉,昭昭一把坐起身,扭过脸思索了些什么,声音雀跃起来:“谢浔白,我们试试吧!”
    半醉半醒的白泽力大无穷,谢浔白没防备被她扯了进去。
    帘幔翻飞起来,很快又归于平静。
    谢浔白撑着手,有些头疼。
    他明白昭昭说的是什么了——夜宴上那两只忘乎所以的妖——但……
    少女仰起脸,唇落在他的颈间。
    谢浔白呼吸一重,略带警告:“昭昭。”
    昭昭才不管,抱着他的脖子啃了好一会儿,嫌累,一把将他按倒下去。
    她观摩着他的衣结,片刻后,露出一个苦恼的神情。
    谢浔白略松了口气,暗自将松散的领口拢好,然而下一瞬法衣就被身上的女土匪全扒下去了。
    谢浔白愕然。
    昭昭俯身亲了亲他的脸,咕哝着撒娇:“谢浔白,试试嘛。”
    身下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慢慢回应她。
    月光流泻,王殿昏灯数盏,喝空的酒珵咕噜噜滚向黑暗的角落。弥漫的酒气拂过长廊,夹带着几声细微的喘息飘散在夜风里。
    昭昭第二日是咬着手指头跟在谢浔白身后出现的,她乖得有些不正常。孔龄襄正给簌簌布菜,目光扫过两人,落在谢浔白的耳朵上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给簌簌喂了块鸡腿,招呼昭昭落座。
    昭昭心虚得不行——她、她把王殿的客房弄得乱七八糟,也把谢浔白亲得乱七八糟。虽然谢浔白衣服穿得很板正,但他的耳朵上好、好大一个牙印呜呜。
    孔龄襄状若无事地开口:“前几日厉渊来过一趟,和我说小鬼王请他回去坐镇冥界。”
    谢浔白给昭昭舀了碗粥,平静地“嗯”了一声:“法则已破,厉渊身为鬼将,多年来实力无人能出其右,请他回去坐镇在合适不过。”
    “是,”孔龄襄敛眸,“都是新王上任,但妖族不能参考冥界,妖族该何去何从?”
    昭昭喝着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孔龄襄阐述妖族的现状,不动声色地把腰挺直,但没过多久又泄气地松下来。
    好痛呜呜,谢浔白混蛋!明明一开始他很听话的……
    “妖族地属凡界,族内兴许可以墨守成规,但族外……”谢浔白瞥眼见到昭昭坐立难安,不由弯了弯唇,把她的椅子拉近了些,悄然伸手过去替她揉腰,“或许请人间帝王谈一谈?”
    “相安无事最好,若起金戈,妖族下手不会留情。”孔龄襄转开话头,“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去各地看看吗?”
    谢浔白看向昭昭,她松下肩膀,脑袋朝向他这边,是一个全然依赖的姿态,他道:“看她。”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75章 番外2:钟辞篇
    ◎檐下排列齐整的胖仙鹤◎
    纸折的胖仙鹤又飞过来了, 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只。
    小楼外,藏青山弟子眼睁睁地看着胖仙鹤从身旁笨拙地飞过去,落在自家少主的掌中。噢, 它还挑了根最好看的手指啄了啄。
    已经可以想象那个白头发的少女眼神亮晶晶的模样了。
    支摘窗开着,屋里浅淡的药香飘出很远, 钟辞面无表情地端详了掌间的胖仙鹤许久, 倒拎起它抖了抖,仙鹤散做金光,一株灵药落在花几上。
    他看完信中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脱内容,默默揉了揉眉心。
    无涯海一战后, 藏青山原本寥落的门庭被昭昭一人吵得热闹非凡,她的每一封信他都有好好看,却不知道该回她一些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熟。
    若不是他为她挡了一剑, 她的仙鹤不会停留在藏青山片刻。
    她溢于言表的愧疚让他觉得沉重。
    不想看她哭。
    那就不搭理她好了,她惯会顺杆向上爬,收不到回信的话,过不了几日就会把他忘到脑后的吧。
    南灼已死, 她好好地过日子——和那个医修一起,挺好的。
    钟辞捡起那株灵药把玩, 扯了扯唇角, 将灵药丢到窗外, 正正好落在一个青衣老者的怀里。
    他垂眸恹恹道:“别来烦我。”
    师叔听闻他为一个小姑娘断了手, 巴巴请来药神谷的长老为他救治, 药神谷悬壶救世, 不计前嫌, 但断臂岂能再生, 老家伙也没办法, 只能堪堪为他清理断臂处那平滑的伤口。
    所幸他有金乌的一息神力,在魔息的侵袭下保下一条命。
    昭昭每日都送来灵药,药神谷长老将它们仔细地收藏起来——他治不了的伤,兴许谢浔白会有办法。昭昭与他同游三界,说不定这些药草是他授意送来的。
    长老不敢怠慢,将每一株都紧巴巴地种在藏青山的药圃中,还用结界圈了起来。
    谁让钟辞实在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似乎并不愿意欠昭昭什么,从无涯海回来就一头栽了下去,昏迷三日,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每一只仙鹤退回,所幸他一把老骨头还算健朗,眼疾手快地抢下来。
    唉!
    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统领一众魔修算什么,还不是个毛头小子。
    窗下那人静坐许久,他最后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抱着宝贝灵药走远了。
    钟辞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爱哭鬼,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妖皇秘境诡谲,他筹谋多年,不惜与南灼合作,才让藏青山弟子得以统筹万千小世界数日。
    最开始南灼与他说的是,杀光擅闯的剑修,他取扶桑神木,而将妖皇骨血让与藏青山。
    他答应了。
    其实无论南灼要的是否也是妖皇骨血,他都只能与他合作。
    最开始遇到的天衍和鸿元的弟子,都被藏青山弟子引入不同的小世界,他一边感叹南灼心狠,一边透过水镜看剑修在妖爪下抵死挣扎。
    奉元尊主以折磨虐杀为乐,炼出魔道邪物招魂幡,他虽为亲传,却在杀人一道上没什么兴趣,他看着血肉飞溅的水镜,只觉得无聊至极。
    昭昭和谢浔白闯进来前,他收到过蓝玦的讯息,蓝玦很在意孔龄襄,但他反倒觉得这两个身份不明的“散修”更值得深究些。
    开光期的剑修和医修。
    水镜里,小姑娘勾着少年的手指,战战兢兢宛若一株菟丝花。
    这样一个修为低微胆子还小的剑修,来妖皇秘境做什么?
    他从那群孩子手中买走一只恶鬼面具,将她拖入无尽的迷雾中。
    他压了她几重修为,杀她轻而易举。但令他惊异的是,她没有求饶,竟还妄想在他的灵压下举起剑。
    啧。
    他忽然觉得,这似乎比一剑杀了她还有意思一些。
    他在迷雾中布下杀招,她若能平安出来,他便不会再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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