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中州南朝启国向西南方四千余里,便是新竺国。可选乘船渡风暴海至子皿港,海路虽然耗时短但浪高风疾,也可选走相较于海路更稳妥些的陆路,翻越亦虫山脉入亘河平原,这一路走下来却是要比海路多花两倍时间。
    新竺国的都城达卡各答便坐落在亘河平原腹地的亘河三角洲格利胡河(亘河支流)的东岸。
    高高的红土城墙耸立在两河中间的广袤平原之上,那午后的热浪之中这座达卡各答城面貌狰狞扭曲。
    时至傍晚,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雨中的展宏一瘸一拐地在肮脏混乱的城中小巷里奔跑着,每迈一步他身上的伤口都钻心地疼痛。
    就在不久之前,展宏按指示在达卡各答国家酒店的宴会上杀死了新竺国的摄政王拉德伦纳·迪莫,本该接应他撤离的人不知因何原因没有出现在约定好的撤离点,以至于现在的展宏浑身是伤被全城通缉。
    巷口红黄色的灯笼被风雨吹的左摇右晃,光影映照着靠在楼梯下大口喘气的展宏。只见展宏胸口起伏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周身上下是雨水混着血水,一双眼睛警惕的四下瞧看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花了些力气才稳住呼吸,咬着牙再次冲入雨中,快步穿出小巷来到街上。展宏只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对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也真说不准这些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中有没有要取他性命的人。在这千万里之外的遥远国度,这暴雨之下的陌生城市,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心中无比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太远了,他离中州太远了。
    展宏来到街边,左右看了看招手拦下一辆两轮马车,那马车前后的灯笼透忽明忽暗,赶车人丝毫没有在意,吆喝着缓缓将马车停到展宏身前。说这展宏打开车门钻进车厢,透过向前的小窗口对赶车人用新竺话说道:“去国家书馆。”赶车人听完回头看了一眼展宏道:“先生,你这新竺话说的还不错。”展宏微笑示好,却不再搭话,又累又冷浑身伤痛的他实在不想多说。
    赶车的车夫挥舞鞭子,嘴上吆喝着催马向前,雨水打在车棚上劈啪作响。这车子晃晃悠悠向前行去,走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那展宏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前路有牛马车堵在路口,牛车夫和推车人推搡吵嚷,这暴雨中的路口一时间混乱非常。马车夫刚想催马调头,身后却又赶上一辆四轮马车,本就不宽的街道被彻彻底底的堵死。过街的行路人可不管你马车还是牛车,撑伞的撑伞,穿雨衣的穿雨衣,还有头顶着芭蕉叶的,行色匆匆穿行于这车马之间。展宏见此情景深吸了口气了,左顾右盼心中免不了焦急万分。
    我不能被困在这!展宏心中打定主意,打开车门跳下车子,一跛一翘穿过车马人群奔跑而去。
    ·
    新竺国领土面积只有中州两国的三分之二大小,但人口却跟北正南启两国的总和差不了多少,都城达卡各答更是人满为患,这暴雨之中街上行人与白天几乎无异,赶路的赶路,办事的办事,运货的马车牛车之中夹杂着为生计奔走的贫民百姓。
    上眼看去,那脚下的街道泥泞不堪,粪水泔水横流,可这展宏根本顾不上这些,闷着头一心里只想快赶去新竺国家书馆。
    穿过数个街区,高台上的国家书馆灯火通明,台阶下跪着的乞丐双手交叉在胸口祈祷,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高台上遮雨的回廊中,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嬉笑交谈,聊得多是那罗巴、大秦国的情爱歌剧,还有中州的诗词歌赋。
    展宏心无其他,从几个弹奏西塔尔琴的歌者中间穿过,径直跑进书馆。
    书馆内玻璃罩灯内的烛火明亮,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光芒,安静看书的人与那小跑着的展宏形成了鲜明对比。
    展宏匆匆跑到书馆值班柜台前,那柜台后的光头白须老者从花镜后抬眼瞧了瞧他撇嘴问道:“只接待本国人。”展宏听罢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枚金币,迅速的放在老者面前的登记簿上。这老者眉间一动,右手两根手指灵巧地夹住金币放进口袋,再抬头已换上了一副笑脸问道:“要找什么书?”
    “极北斯罗浦基的《环形山志异》,作者尼古拉斯·阿卡列,书中是讲利贝诺尔切环形山中的蛇种人。”展宏连珠般说出,白须老者点点头,按字母进行检索,反复核对内容嘴上说道:“来找这书的人还真是不多。”他话说完手也停在登记簿的一页上,一边点指一边说道:“三层二零四六。”
    “感谢。”展宏口中道谢,人已经奔向通往三层的楼梯。
    不多一会这展宏便在高大的书架前找到那本《环形山志异》,左右看四下无人才翻开,上眼去瞧这书竟然是中空的,中间的凹槽中有一方木盒。展宏打开木盒,里面是并排码放着的金币,打眼一扫月大概齐三十枚左右,金币下方还有一把形状奇特的拳刺。只见这展宏不做迟疑,奖金币尽数揣进怀里,拳刺反持在手中,随后把书合上放回书架。
    这展宏刚长舒了口气,就听书架另一侧有人用中州话说道:“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禽兽,皆因人用书籍传承知识,用知识改变命运,用善行打击罪恶……”随着说话声展宏面前出现一位比较与他爱上半头的男人,这男人虽矮,但四肢极为壮硕,双臂便有展宏大腿般粗细,满脸横肉,几乎成一条缝隙的小眼睛,身上穿着新竺武僧袍。
    “中州人,你逃不掉!”说完这矮个子男人双手各亮出一柄袖剑,脚下用力身子几乎如那击发而出的弩箭一般射向展宏。再看展宏侧身躲闪,手中拳刺正握,形似蛇信的拳刺向前,右勾拳出打向矮个子男人的腋下。矮个子男人早有准备,身形向后闪躲,双手袖剑交叉剪刀似的左右而出,直切展宏握拳刺的右手。这展宏眼看如此急忙收拳,右步侧滑双手快速向前锁住矮子男人的左臂,身形一转背上用力向前俯身,那矮子男人的左臂便被拆折在展宏肩上。身着武僧服的矮子男人吃痛大叫一声,右手袖剑死命刺向展宏,迫使展宏放手闪躲,随即抬起一脚踹向展宏胯下,竟然用了断绝子孙的阴招。展宏双手十字交叉将将挡住,别看这武僧服男人个头小,但力却足实,这一脚踹的展宏身子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武僧服男人不给展宏丝毫喘息,左臂面条一般晃荡着,右手袖剑直奔展宏心口刺去。
    且说这一脚被展宏挡住,但也踹的他是八素七荤,还没缓过劲来眼前是寒光一闪,袖剑已近到眼前。展宏向旁滚身,对面人的袖剑直刺入墙壁,但这矮个子男人也是凶悍,并未将袖剑抽出,就这般横着扫向展宏,墙壁上瞬间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木屑土块横飞。展宏只得继续向旁闪躲,脚下一绊整个人坐倒在地,袖剑刃口贴着他展宏的头顶划过。展宏瞅准机会就地双脚蹬出,正踹到这位身着武僧服的矮子男人身上,这并拢的两脚蹬的真真是实实在在,眼前这男人倒退数步,也给展宏起身的时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弹身而起,身子一矮冲刺向前,右手拳刺直击眼前人的小腹。
    接连五拳,拳拳到肉,展宏手中的拳刺蛇信似的尖刃在这武僧服男人的胸前戳了五个窟窿,每一次从肉中抽出那弯曲的形状上就会带下一块肉条。
    展宏右手颤抖,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瘫倒在地他才站直身子,抬腿迈过地上这人的尸体,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右肩一痛,伸手去摸,摸得那黏糊糊一手的鲜血,原是本就受伤的伤口经这么一折腾便又流出血来。展宏他看着手上的鲜血喘息声更大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焦虑与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
    漆黑的天幕似是被刀刃割开了口子,那倾盆大雨就是涌出的鲜血。
    展宏左手捂着右肩的伤口冲入那暴雨之中,顾不得身边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但自己又该如何离开?他侧说躲过迎面驶来的马车,险些撞倒身边的路人,来不及说一声抱歉便又向前疯跑。
    “站住!”有人大叫,七八个身穿卫兵布甲,手持长矛的士兵看到狼狈的展宏起了疑心,领头的队长稍加思量便率领手下人追了上去:“抓住他!”喊声落下,这摩肩接踵的街道上瞬时间便混乱起来。
    展宏回头瞧上一眼,心知不妙,好在这街上人多,只见他脚下步子越跑越快,左躲右闪穿梭于人群与车马之间,不一会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呢?”卫兵队长右手握着钢刀抬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野猴子!”说罢愤恨地带着手底下的人朝来时路走去。就在这街边垃圾堆旁,展宏将破烂的麻布片子披在身上低头跪着,他偷眼去看那队卫兵远走之后才缓缓起身。这回的他不再疯跑,而是披着又脏又臭满是窟窿的麻布片子缓缓挤在人群中,时不时地还伸出手向过往行人讨钱。
    如此这般小心翼翼,又走了好一段路,这展宏终于远远看到街巷口有一家亮着灯的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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