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泻下来的月光逐渐被悔月峰高高耸起的山峰所遮掩。
    二人一路狂奔,越是靠近山脚,越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哎呀。”鹦歌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向前打了一个趔趄,多亏小雾川在黑暗中一把扶住。
    “这里怪石很多,小心脚下。”小雾川说着便掏出方才那老头塞给他们的蜡烛和火折子。
    幽幽的烛火是方圆目之所及之处唯一的光源,他们一人一支用以照明,没走几步,小雾川便忽然拉住了鹦歌,冷声道,“别动。”
    鹦歌本就害怕无比,被小雾川这一呵,她一只脚还凌空抬着便当即僵在了原地,她结结巴巴的小声问道,“怎,怎么了?”
    “气味不对。”
    “什么。。。气味?”
    “有死人。”
    小雾川的声音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径直劈向了鹦歌最害怕的软肋,鹦歌只觉脚一软,整个人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可就在她定睛往地上一瞧的时候,天哪,她两眼一黑,当即就要险些晕过去。
    他们四周烛火能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尸体,有些早已腐烂为白骨。而此刻,鹦歌那正要落下的脚底下,正躺着一个森森的白骨头颅,那头颅与身体分开,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滚来的。
    鹦歌尖叫了一声,忙的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躲到小雾川的身后去,瑟瑟发抖。
    小雾川本就比鹦歌高不了多少,哪里能将鹦歌完全挡住,只见他一脚踹开头颅,轻声安慰道,“不就是死人骨头嘛,别怕。”
    说着小雾川便自顾自走开,他用烛火仔细看了看四周,然后在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起来。
    鹦歌在原地心惊胆战的杵了好一会,生怕周围那个没死彻底的尸体突然跳起来向她索命,想着想着,内心越发的惊慌,连忙抛开那些恐怖的念头,挪着小碎步移动到了小雾川的身边。
    他们查看完尸体又在四周转了一圈,仍就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于是便只得败兴归来。
    听着鹦歌声情并茂的絮絮讲完,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正想打发了他们两个去睡觉,安静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叫声,叫得人心底发麻。鹦歌一听,立马大叫了一声便夺门而逃。
    小雾川从腰间卸下乾坤袋,道,“这鹦歌胆子也太小了吧。”
    我看着那桌上不断蠕动的乾坤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时在密道里的那个小东西啊。
    小雾川隔着乾坤袋摸了摸它的身体,道,“再叫就饿死你。”
    它好像听懂了小雾川的话,立马安静下来不动了。
    “你还真把它当宠物养着?”
    “我才不养小偷呢。”小雾川用手指戳着袋子玩,只见那如胳膊一般粗壮的大老鼠此刻被养在乾坤袋中却只有一个半个手掌大小。被小雾川一戳,那小东西在袋子中跑来跑去,很是可爱。
    “那你关着它干嘛?”我好奇的问。
    “偷了我那么多金珠子,此仇不报,我!”小雾川气势汹汹的拎起袋子。我生怕他一个气不过把那只小老鼠拍死在乾坤袋里,刚想抢过袋子,却见他打开了乾坤袋的口子,竟将桌上剩的几个豆泥骨朵尽数的倒了进去。
    半晌,我看着和袋子里的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雾川叫了他一声,“小雾川。”
    小雾川趴着的头疑惑的道,“恩?”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小雾川的心脏立马漏掉了半拍,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我在问什么,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多到数也数不清,可是此刻他却无法立即说出口。
    对啊,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呢?是活着,还是等死?楞了许久,小雾川才终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道,“什么也不做。”
    “你呢?”他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自从小雾川和鹦歌回来之后,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通篇听完倒是明了了几分,我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好好的活着。”
    小雾川眼珠一转,却忽的笑出声,他语气一转便道,“我和你说,悔月峰下那些尸体都是中了毒,看死状和你中的倒有点像,不过那个剂量怕是当场断命了。。。”
    没有听他说完,我扭头便大步走出门去。
    外面很冷,我却没有再为他带上门。
    小雾川愣在原地呆呆的望着我离开的方向许久,嘴里的声音却慢慢轻下去,最后他低头自语,“我何尝不想呢。”说着起身关上了门。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的想着。
    虽然和小雾川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是这么多天的相处,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朋友。
    我既希望睿渊早一点回来,又希望小雾川晚一点死去。如果哪一天睿渊真的回来了,可是我却永远看不到小雾川了,我该怎么办?
    要是世上能有这样两全的办法,那该多好。
    我乱糟糟的想着,又摸出了那盏灯,忽的想起来,这灯带在身边也有些时日了,自从这灯重新回来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它,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它的再次出现于我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从灯盒的暗格里又拿出一根灯芯来,点上。
    一大早,趁着当他们还没醒的空档,我独自一人去了老鸨给的纸条上的那个地点。
    许是北都靠临莾海的缘故,所以早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色。街上的行人不多,摊贩们没未忙碌起来,晚间的热闹不复存在,而此刻,北都卓然于世的气质与美好才刚刚开始显现。
    那是一个茶馆,坐落在街角的一棵大榕树下,格局玲珑而精致。伙计一瞧见我,赶忙用肩上挂着的毛巾搓了搓手,笑盈盈的问道,“姑娘,您这来的可够早啊。”
    我点了点头,“一壶茶。”说着我便踏了进去。
    伙计赶忙上前擦了擦桌子,很快便提了一壶热茶过来,道,“我们这啥都有,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我似无意的撩了撩衣袍下的玉佩,说道,“好。”
    伙计正要走,余光一瞥见那腰牌,眼神中闪过一抹震惊,急匆匆的便往后厨而去。
    没过太久,一个人影一闪而至,小声的对我说道,“谷主,请随我来。”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遇到了正准备开门迎客的掌柜,他疑惑的问,“姑娘莫不是到现在才回来吧。”
    我笑着说,“不过是早些醒了出门走了一走。”我又问他楼上的小雾川和鹦歌可是醒了。
    掌柜愣了一下,失笑的摇摇头道,“位小公子啊,也太能吃了,昨天半夜可把厨房忙坏了,我估计他是要睡到晌午咯。那位姑娘倒是醒了,前一阵还叫伙计等会把早点给她送过去呢。”
    原来后半夜竟还有这一出,不过想来也是,便道,“就让他睡着吧。”
    “掌柜,今日早点都有些什么?”
    “咳。”掌柜的摆了摆手,道,“姑娘想吃什么就尽管说,我让厨房给您做了送到房间里去。”
    “今日难得起个大早,早饭就在这用了吧,我要汤包,一碗米粥,再拿两个小菜。”
    “好勒。”接着掌柜唤来一个伙计,道,“小张快先把这桌子擦擦,你这慢吞吞的手脚,一早上就擦了这几张桌子,人小王都去厨房帮忙了。”掌柜随口念叨了几句,又好声好气的对我道,“我这就去厨房给您下单去。”
    那个叫小张的伙计很快便从一旁过来,只是我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脸。
    那人看到我似乎也很诧异,他生生愣住了几秒,大叫了一声道,“啊!我说着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原来真的是姑娘啊!”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掌柜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鬼叫什么,炸炸咧咧,还想不想干了!”
    他处逢旧人,实在应该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道,“自从姑娘你走了之后,对,就是那斗酒会前后吧,好在姑娘你走了,那几天盐城可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忽的低下声来道,“然后很多人就离开盐城了。我原本也只是个打杂做饭的小伙计,您是知道的,我那个掌柜自从好久之前说是出趟远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日子过不下去我就只能关了店回来了。”
    “你是北都人。”
    “恩。”他点头道,“我打小就无父无母的,战争结束后就跟着一个亲戚去了盐城跑生意。谁知生意败了,那亲戚竟丢下我就一个人跑了,还是亏得遇到咱掌柜,我这才当了那客栈的伙计。”说着他眼中开始忽闪着光亮,许是讲到了动情之处,我顺手便将身上的帕子递给了他。
    他又继续道,“好在我在北都还有个不怎么联系的远房表哥,我就想着回来碰碰运气,这不,这活还是他给我介绍的呢!”他笑着摸摸头,然后又疑惑的问道,“姑娘,你怎么想起来到这北都?”
    这个空档掌柜差人上了早点来,我轻叹了一口气,搅着碗中的热粥,我既不想编谎话骗他,亦不能告诉他实情,只得搪塞道,“说来话长。”
    他也没有再追问,反倒是和我讲起了我走之后发生在盐城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要从斗酒会的前一天说起。
    要说这斗酒会,斗的是天下之美佳酿,斗的是各种美酒之间的色香味形。自古以来,从不乏那些爱酒之人络绎纷纷的前来共参这一盛会。
    所以那一天,不仅是盐城最热闹的一天,也是普天之下所有好酒,爱酒之人的盛会,而这场还未开始的盛会竟被突然打断了。
    那人自称是一路被人追杀逃命过来的,他的全身破破烂烂,几乎没几个完好的地方,目之所及之处就能清楚的看到他破洞的衣物之下若隐若现的脓包和红疹。最可怕的是,他的一只眼睛竟然被人活生生的挖掉,那眼珠子就这样在他的整张脸上突兀而又惊悚的挂着。
    盐城那几天本来进城的人就多,他一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的便混进了进城的人群中。
    那人突然出现在了医馆里,吓得医馆的那个老大夫硬生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大夫家里是开了三辈子医馆的,在盐城也算有些声望,再说,哪有病人上门却不医治的道理。于是他不但帮那人清洗了身上的各种伤口,还帮那人把眼睛缝了回去,不过那眼睛就算是缝回去也是再也看不见了的。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小小的插曲竟是一系列事情的开端,第二天这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在说那怪事之前,他突然小声的问了我一句,“姑娘可知前段时间江湖上关于酆都的传闻?”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于是他便又继续说道。
    酆都在整个国界的最东边,隶属北都,直到天下一统才慢慢脱离了北都的管制,可那个地方有莾海和深山的层层断隔,其实和与世隔绝也差不了多少。
    “以前在盐城,我偶然间听过一人说起,那酆都虽然不怎么和外界联系,可那个地方是真的热闹,一点也不比盐城和北都逊色。可不知怎的,前段时间江湖上就开始兴起了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我好奇的问。
    “江湖上盛传,酆都啊,其实是一个鬼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道,“那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活人,听说到处都是死人的尸体和白骨,一到了晚上那些尸体就像我们常人一般活动,最诡异的是,所有说自己曾去过酆都的人回来没过几个月就都莫名其妙死了。”
    “都死了?”
    小张认真的点点头,道,“我刚说的那个人没过多久也死了,死状好像还挺惨的。”
    说完这段传闻,他又话接上文道,“盐城的怪事就是从斗酒会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日,盐城天气大好,于是就干脆借了戏班子的台搭了一个露天的台子,大家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了一块,场面十分壮观。真可谓是浓酒香千里,遍地寻知己啊。
    可是当斗酒会正进行的热闹的时候,人群中却突然发生了骚乱,一个好端端的人就在光天白日之下口吐黑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本来大家伙也没太在意,几个人七手八脚就要把他抬去医馆。
    但是没过多久,一个人就从医馆里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边跑嘴里还大叫着,“都死了!都死了!”那人一个趔趄重重的磕在地上,七窍一直流着黑血,竟也就那样死了。
    一看连着死了人,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哪还有心情继续开斗酒会,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有些怕死的屁滚尿流就往家里跑。虽说后来官府来人控制了现场,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混乱中被踩死。
    人们都在说那个医馆里的男人是酆都的鬼魂,飘到盐城来索命来了。
    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乎。吓的大家伙甚至都不敢再出门,还有的连夜就逃出了城去。
    小张叹了口气,道,“就你常去的茶馆,那老板后半夜就卷铺盖带着自己的姨太太们跑了。头天盐城还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街上连半个耗子影都没有了。”
    每天,城里都有人在接二连三的死去。没过多久,长安就派了钦差下来查,听说还是个大官。小张最后怅若所失的说道,“可是查了几天也不知道到底查没查出点什么。”
    “你怀疑这件事和酆都的传闻有关?”
    小张十分肯定的点头道,“盐城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要说怪,那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进了盐城之后。”
    我想了想这三者之间的联系,听小张这样一说,确实是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酆都,这个地方,好像暗藏着太多的秘密。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姑娘是说那个医馆里的男人吗?”
    我点点头。
    “官府的人赶到的时候,只抬出了医馆里的老大夫和学徒的尸体。”小张回忆了一下,才道,“那个人,许趁乱逃走了吧。”
    末了,我本还想向他打听看看关于悔月峰的事情。
    却只见他飞快的摇了摇头说,“他年少离家,北都的一切他都不清楚。”
    人本能的一些小细节是很容易把一个人内心最想隐藏的东西拆穿的,我总觉得小张好像知道点什么,当下却没再深问下去。
    悔月峰究竟会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呢?几乎是在转瞬间,我便做了大胆的决定,就连我自己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说在北都,就算放眼整个江湖,莾海怎么也得算是个风云人物,要想知道他在哪,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见到他。
    而此刻,我们正被莾海的手下挡在了门外。
    混江湖的人总没有那么顶好的耐心和脾性来与你好好说道理,两三句话的功夫,其中一个领头的就几乎要对我们动起手来。
    “还不快滚,莾三爷的地盘也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吗?”那人横眉竖眼的抡着一个流星锤,话音刚落就要朝我们砸过来。
    只见那人手才抬起,小雾川的一记一鞭雷火神鞭便抽了过去。“铛”一声,那鞭子飞快的就卷起流星锤,十分轻巧的就把沉重无比的锤子沿着原路甩了回去。
    那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眼瞧情形不对,一个敏捷的闪躲,流星锤直直的砸在了门上,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顿时在门上敲出了一个大窟窿。
    里屋马上就骚动起来。
    眨眼间,一个魁梧男子便领着五六个人出现在了门口。那人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又看到了一旁的小雾川和鹦歌,这才不确定的道,“是无名。。。姑娘?”
    我微点了下头,道,“我找莾海。”
    方才那个挡着不让我们进的人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一听到我说的话立马便怒道,“你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占着几分姿色就敢在我们三爷点的地盘撒野,我们莾三爷的名讳也是你可以指名道姓的叫的!”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边的洪武却立刻怒呵道,“住口,你给我滚下去!”
    那人睁圆着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憋着一口不甘心愤愤的瞪我们一眼,这才退到了一旁。
    “这些都是前两天刚来的弟兄,是洪武管教不力,姑娘莫放在心上。”洪武毫无感情的说着,顿了顿又道,“只是三爷现下应该还在藏香阁。”
    “告辞。”
    我前脚一走,那人立马极不情愿的冲着洪武道,“老大,这女的什么来头啊。”
    洪武淡淡的看了一眼门上的那个大窟窿,道,“丢脸都丢到了家门口,管好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说罢,洪武对着一旁的一个手下道,“修门的钱都算在他头上,三爷问起来就说小四练武砸的。”
    “老大!”那人一脸震惊的大喊道。只是洪武三两步便只留给了他一个潇洒离开的背影。
    他扁扁嘴,委屈的小声说,“每天上门来找咱家爷的姑娘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嘛。”说着,他又小心翼翼的蹭到方才那人身边,弱弱的问,“峰哥,修门的钱。。。能不能打个折啊?”
    被唤峰哥的那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冷的说,“自己和三爷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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