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尽管阳光明媚,却依然令人感到丝丝凉意。苏州城中,熙熙攘攘的人们蜷缩着身子,在集市上挑选着需要的货物。你说一句,我争一句。本就拥挤的街道,更是喧嚣不断。
    “又要过年了,”一位身着单薄白衣的少年望着人群轻声说道。透过冰霜般的空气,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俊美的脸庞,约莫不过弱冠之年。不知为何,眼前这片景象与他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快回去吧!老爷说有要事与你相商,特命我来寻你,”霎时,一阵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宫世家的老管家。瑟瑟冬风掠过斑白的双鬓,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南宫世家,苏州城中久负盛名的一族。其世代周旋于江湖与朝廷之间,以走镖作为主业,混迹黑白两道,势力极为庞大。除此外,还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武林秘籍。但不知曾几何时,南宫世家的武学人才凋零殆尽,空习内力,于武功技法方面的造诣愈发浅薄。近年来,又因朝局不稳,而遭到其他江湖门派的联合打压,声势大不如前。而这位身高八尺的白衣少年,正是如今南宫世家之主南宫睿的长子——南宫清宇。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老爷子,我办完事就回去,”看似清澈明媚的眼中竟在一瞬散发出了本不属于它的寒气。老者见此,不由心中一颤,但依旧神色不改,不急不慢地说道:“少爷自知,在下告退。”言罢,行了行礼便转身离去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闻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后世南唐后主的绝命词,与南宫清宇此时的心境倒是有些许相映之处。
    穿过嘈杂密集的人群,伴随着沉重的叹息,急促的脚步声在一家简陋的当铺中响起。这当铺的招牌应是许久不曾清理了,不细细看去,竟一时无法辨清。原来,只道是“易情阁”三个大字。
    “原来是南宫家的大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一声尖细高昂的问话与先前的老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话者正是这易情阁的一个管事,边说着话边绕着走过去,将本敞开着的大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此人名叫侯自在,因长得高瘦,黑红的脸上又长满了胡子,故熟人都叫他猴子。名为管事,实则只有他一人,什么活儿都得亲力亲为。因此,不少人都以为这店是他自个儿开的。
    清宇听了,也不回话,只是随意打量着四周。店内并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张已经断了只脚的桌子,和垫在它脚下一本不知何年的破书,就尽是些灰尘了。往上望去,房梁上好几处竟都结了蛛网。较之往昔,更显衰败之景。慢慢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管事的脸上。
    “今天带来的东西跟以往的不同。”原本急促的喘息并没有停止,倒不是因为走得辛苦,而是这店中虽然破败,但焚的香却沁人心脾,让人感到异常舒适,与市面上的普通熏香实属云泥之别。
    听此,侯自在原本眯成条缝的眼睛忽一下子弹了开去。但到底是世故之人,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公子,您带来的东西,自是好东西。”说话声比之先前,更添圆滑邪魅之意。
    话音刚落,清宇便解下了原本带在身后的一个小包袱。这包袱外面原是层白布,与其衣服颜色并无多大差别,乍眼看去,好似不曾背了东西。
    侯自在不断瞥向那与以往不同的“宝物”,但动作却十分微小,若换作旁人,那是决计看不出端倪的。
    只见那托着包袱雪白如玉的手微微一颤,掌中之物便如飞箭般落到了店中唯一的桌子上。那桌子久经风吹日晒,哪怕是一丝动静,也能发出不小的声响。但此时别说是桌子的响声,就是东西落在上面的撞击声竟也丝毫没有,可见来者内力之高。
    “早听闻南宫世家长于内功修习,以前见这小子倒也没觉得有多大气力,今日一见却着实不凡。”侯自在心中暗道,但脚步并不停歇,转眼便径直走上前去,急忙将遮挡的白布打开。紧接着映入眼眸的是一个看似无奇的卷轴。那一双黝黑的手欲顺势将其打开。不曾想,在快要得逞之时却顿了顿,竟又缩了回去。终究对刚才南宫清宇说的话有些忌惮,怕真是有什么秘密在这其中。如若贸然打开,恐有不妥。
    一旁,清宇见他没了动作,不禁眉头一紧,便暗暗催发内力。刹那间,一阵狂风从桌上吹过。力道之大,竟将原本紧扣的卷轴给生生打了开去。
    “这是!?”
    “侯管事,你这儿人来人往,江湖之事想必也听了不少,不知这东西可值当啊?”
    “想不到南宫世家如此大手笔,竟将四星连环镖的图纸送来此地。”说着,刚才还满是好奇的眼中已被惊惧之色占据,连一下也不敢再看这卷轴上的内容了。
    四星连环镖,南宫世家闻名天下的独门暗器。看上去大小与寻常飞镖无异,皆有四个尖角,但四角之上皆空有一大小适中的圆环,其中嵌有漩涡形状的刀片,各角之间又都有齿轮相连,最中间,是一托盘,以供持拿之用。在修习了南宫世家特殊的内力功法之后,使用者即可将内力借由托盘注入镖内,此后,各角之上的刀片和齿轮将先行转动起来,接着,各角在齿轮的带动下,也将跟着转动。旋转速度可由注入的内力大小调控,大大提高了穿透力和攻击力。且各连接之处均极为光滑,攻击时除了与空气的摩擦声外,没有丝毫的杂音。击中者的皮肉,甚至内脏,往往会被绞得稀碎,痛苦不堪。故说是暗器,然其威力早已超出了暗器的范畴。又因制作极为精妙,使江湖上最大的武器门派也无法参透其中玄机。
    “公子,我这小店怕是没有足够的金银和物件儿可以交换这贵重之物啊!”正说着,侯自在的神情渐渐变得紧张严肃起来,额间的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他知道,南宫一族虽已不似往昔,但毕竟树大根深,这看了他们的绝密图纸,若是拿不出等价的东西,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旁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你这易情阁表面上是间破落当铺,背地里却做着江湖黑市的买卖。”原先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诡异之气,“不过,你大可放心,此事除了我,无人知晓。但若接下来你不照我说的做,这家店,以及你的命运将如何,我可不敢保证了。”
    侯自在听此,神色越发扭曲。本就黑红的脸颊更是变得可憎无比。心中不仅对黑市交易的内情被外人知晓而懊恼,更为自己的前途性命充满了担忧。霎时间,一个人影从他脑海中闪过,不禁暗道:“这事儿绝不能外泄。倘若让那个人知道的话,我可就真的完了。”
    店外,明媚的阳光消失了,微微细雪在空中翩翩起舞,没有人知道它将飘往何方。
    “驭尸符!?”诡异的气氛充斥在整个易情阁中,“少爷您说笑了,就算真如您所说,小店有那种行当,这东西也不可能有啊!”
    天下符印之术庞杂多端,但大体可分为分天、地、人、畜、阴、阳、五行六种印咒,各有各的诀要。其中,阴符之诀要在于“制天命而易生死,明祸福而趋利害”十四个字。以此为本,又可细分为御气、噬魂、续魄三般咒术。
    驭尸符所用的正是这阴符御气咒中的法门。顾名思义,专为驭尸所用。
    相传,此符为东汉末年西域一左道之徒所创。驱符人可将自身之血融于符中,置于死尸额间之处。以符咒为媒介,鲜血中的阳气可全然流入死尸体内,待与尸中残留之生气糅合为一,即可以咒驱符,以气驭尸。然而,因此术过于阴毒,为天下人所不容,所记载之竹简书帛几近焚毁殆尽,但仍有一卷残页流传至今。
    “侯管事,你瞧我像是在说笑吗?”南宫清宇正说着,一只手便开始玩弄起悬于腰间的玉佩。
    “来者不善,算算日子,那个人也该回来了,”侯自在双瞳一缩,心中暗道:“罢了,罢了,为了不让这小子乱来,这事怕是得惊动他了。”
    只见侯自在开口言道:“公子,您若真有心,就明日子时再来吧!”
    听此,清宇只轻道了声:“香不错,”便离去了。他知道,他手中的秘密,和那卷图纸,足以让这易情阁不敢违背他的要求。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时分。飞雪在晴空下渐消渐散,消逝在一棵枯松枝头上。这份难得的恬静安宁,不久就被两个仆役的问候声打破了。原来,清宇惦念着老管家的传话,从一出了易情阁的大门,便施展起了轻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回到了府中。
    “宇儿,你可算回来了,”一阵洪音从大堂传来。言者正是南宫世家之主南宫睿。
    清宇听此,快步踏上石梯,忙行了礼,并问道:“父亲,急叫孩儿回来,不知有何要事?”。
    南宫睿听了没有马上应声,而是挥了挥手,将左右屏退,接着示意清宇坐下。
    “宇儿,吩咐你办的事如何,还顺利吗?”
    “父亲放心,孩儿此行万无一失,明日午时即可取货!”
    “那就好,不过这破当铺能有这等能耐,料想幕后之人必不简单,还是要小心为上。”南宫睿边品茗边说道:“适才,你不在时,上头派人来通知我们,说后日子时到城郊的暮云堂取要送的东西,你要做好准备。”
    清宇听了后,眉头一紧,接着说道:“父亲,其实我们没必要冒。。。”
    “住口,我南宫世家自先祖创业至今,何曾衰败如斯,”南宫睿温和的语气瞬间变得急躁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上头已经答应我,只要此行成功,就将出面压制那些趁人之危的强盗帮派,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南宫世家的厉害!”
    见此情形,清宇也不便再说,不多时便退出了大堂。“唉!事已至此,全看造化了!”边自言边向内屋走去。
    南宫世家虽已没落,但宅子却依然没变,偌大的花园,错落有致的过道走廊,不难想象,极盛时期究竟有多么辉煌。
    俗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曾想,同是到了年关,这扬州的热闹繁华比之苏州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在此处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在一烟柳之地的厢房之中,四个男子围坐在一起。其中两人,衣着秀美明丽,生得不算俊俏,倒也称得上白净。一个手中拿着个香囊,举止轻盈流畅,好似个柔弱书生,一个则杯不离手,酒不离口。夹在之间的却是一个毛脸大汉,服饰衣物更是粗鄙不堪,腰上配有一柄短刀,看上去煞气十足。
    除了此三人外,主位上还有一名中年男子,衣着相貌均无特别之处。
    “大人,那东西再过些日子可就要成了,那几味药引若还不到,恐误了良时”一声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房中令人窒息的静谧,“到时那东西的效力可要大打折扣了。”语者正是那持香书生。
    “他娘的,大人自有打算,哪用得着你这厮在这儿咿呀乱叫,让人好生烦扰,”听这语气,不说也明白,定是那毛脸大汉。
    可怜那书生,刚想辩解些什么,却看到那粗汉的毛手已摸在了刀柄上,竟一时吓得连声大气也不敢喘了。
    “都别吵了,不过话说回来,事儿到底办得怎么样了?”只见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拿着酒杯,眯着双眼,瞥向了还不曾说话的嗜酒之徒。
    那人听此,连忙放下酒杯,拱了拱手,应声道:“启禀大人,在下已经叫魏离臣去了苏州,那南宫家的人也已打点好了。他们巴不得借这次机会东山再起,想来不日就会启程了。”
    “嗯,很好!此事若成,必少不了尔等的好处。”那中年人听了后,神情虽无多大变化,但欣喜之情还是不住地流溢出来。
    三人一听,皆是离席,大行跪拜之礼,齐声道:“多谢大人!祝大人大业早成,心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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