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堂一愣,朝着那人瞧了一眼,左右思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帮着领娣问一下。他转身走向了那医生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了,从荷包里摸出来一包大前门牌子的卷烟,抖了抖盒子,掏出来一根烟递了上去。这是他常年来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虽然他自个平时一直都抽旱烟锅子,但总是习惯在身上揣上一包卷烟。往年去公社开会的时候,遇到相熟的领导,他才舍得把烟拿出来。可是自从公社解体后,他连去镇子上开会的机会都没了,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这个“朝廷命官”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
    “那个……是这么情况,我是庙台村的村支书刘福堂,村里头有个人把腿摔坏了,我领着来看一下。这不,现在还正躺在手术室里头,可他家里那个烂包光景啊,出不起手术费。所以那个,他闺女让我帮着问一下,能不能先把这个钱欠着,打个条子,等到了年底再来还?”刘福堂问道。
    “这个事情得问我们院长,院长没有不发话,我们也不好做主啊!”医生回应着说道。
    “来来来,大夫,您抽根烟!这个事情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那头儿,我们村里的伤员也还躺在手术室里,要是能先动手术呢,先做手术。这边呢,我去找你们院长说一下子嘛!”刘福堂说着,递上去一根烟。
    那医生瞧了一眼烟盒子上“大前门”的牌子,这才伸手接了根烟,他把刘福堂领到自个办公室里坐下,关上门,自顾自的点上烟,才说道:“其实他这个事情,也好办。今天院长不再,出去了,这个事情我也能做主。但是我要是把这个事情答应下来,肯定是要担风险的,万一要是这个钱最后他们还不上,那可就得我自己掏腰包了。医生嘛,一个月能挣到几个钱,是吧?”
    刘福堂心里马上一愣,他常年在跟那些领导打交道,那医生话里有话,他眼睛一转就听明白了。可是他心却再不住的骂娘,世道已经变得连他都有些不认得了。当年就算是他在村里当村支书的时候,顶多也就是每次记公分的时候,给与自己熟路的人多记上几分,但都是都在背地里悄悄做的。可是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到好,这是明着想问他要写好处啊?
    “这个你放心,他虽然是庄稼汉,但是信誉上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啊,他做的木器没得哪一个敢说不好。挣点钱把这个医药费还清,那还是不再话下的嘛!这个事情我敢给他打包票。”刘福堂故意装作没听懂那医生的话,装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本来这个事情跟他也没多大关系,现在竟然把自己也卷了进来,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可是毕竟是一个村里的,总不能说到了镇子上让别人看了笑话,说他一个村支书在镇上卫生院都说不上话,回头传扬出去他脸上也不好看。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主治大夫,就是当年见证了小海出生,见证了老王亲手在那张确认单上签字,彻底颠覆了他对从医这个行业认知的王清泉。十几年的时间,他已经从当初单纯的实习医生一步步爬到了今天主治大夫的位置上。他的医术还算是可以,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不光学会了当年主刀医生全部的本事,更学会了他为人处世的那一套作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了最初的抱负,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这个手术是个小手术,他是骨头断了,可是他为了省那点钱,硬是不肯打麻药,我们做起手术来,也多了些风险。这个你要跟他说清楚,一切治疗要听从我们医院的安排才行,他不配合,哪个敢给他做手术嘛!”王清泉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如果只是一单简单的骨科手术,对他来说到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上头压下来的医药指标怎么办?
    可是在另外一头,躺在手术台上的老王却依旧强忍着伤腿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固执的抓着床上的把手。腿上不停的又血珠子从毛孔里渗出来,虽然没用明显的外伤,但就算是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他的腿已经完全被石头给压断了,小腿骨弯曲成可怕的形状,断裂的骨头将肌肉撑得老高,看起来格外瘆人。
    他不是不想尽快手术,腿上不时传来的痛楚让他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了,可是医生开的药费清单却让他心里保持了一丝清醒,麻醉药那一项要一百八十多块钱,着实让他有些承受不了。整个手术一共算下来,也就不到三百块钱,可单单一项麻醉药就站了一大半。能减去的药,他都让医生给划掉了,可是唯独因为麻醉药这一项,双方之间没能达成共识。
    老王觉得麻醉药太贵了,他自己可以挺得过来,不用麻醉药也可以手术。但是医院方觉得这样做,手术的风险太大,一方面医院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另一方面就在于王清泉,他想完成医药给他下发的指标。
    就这样,老王始终坚持不肯使用麻醉药,王清泉也始终坚持不肯定动手术,所以直到领娣感到医院之前,双方就一直这么僵持着。
    刘福堂终于把事情搞清楚了,只要是对症下药,这个事情就好解决了。老王那头只是因为担心钱的事情,可是那一百多块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眼下给不了,以后也总能还得上。眼下只有先说服老王,先把手术做了才成。这手术不做完,刘福堂暂时也不好找什么借口回去。
    他从王清泉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直接给了答复:“大夫,你只管按正常流程做手术,这头我去跟他说。至于那个医药费的事情,到时候还是得先给你打个条子。来年让他再把钱还清,你看成不?”
    “我们当医生的,无非也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但是遇到极个别的特殊情况,病人不配合,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嘛。我总不能把他捆在手术台上去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对,我这就去跟他说。”刘福堂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村支书还是有些面子的,起码在镇子上的卫生院里,他也能跟人说得上话,别人也愿意卖给他这个面子。
    这回他走路都比原来更精神了些,当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达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领娣和王二伯正在焦急的等待着,王二伯蹲在门外,两条眉毛都快要绞到一起。当领娣看见刘福堂走过来,立马就快步走上去问道:“福堂叔,事情怎么样了?”
    “没得事了,我已经跟医院这边的领导打过招呼了,他们同意先给你爸做手术,手术费先写个条子,开年了再慢慢还。但是你也要你爸配合人家医生,他这样不打麻药,人家咋个动手术嘛!”刘福堂说道。
    此时王二伯看向刘福堂的眼神明显带着写鄙视的色彩,他们都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彼此间心照不宣,但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为人,各自心里都是有一杆秤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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