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接到襄阳战报的胡全才差点儿一头撞倒在地。“都是些猪吗,当时勋阳报告兴山贼来犯,本官就下令谷城、襄阳做好勋阳被破的准备。这才几天啊,才几天啊,勋阳好歹还守了几天,襄阳呢?一天就被贼人攻破,贼人是飞上了襄阳城头吗?!”
    胡全才在官署中疯狂咆哮,他对手下的愚蠢痛心疾首,甚至有些委屈。座下众人噤若寒蝉,一言也不敢发。许久,胡全才总算喘匀了气,瞥了下属一眼,没好气道:“都说说看吧,如今该如何?”
    一个幕僚战战兢兢道:“大人,贼人如此猖狂,必须得发兵痛剿,拿下贼首头颅,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
    胡全才唔了一声,这都是废话,不发兵痛剿,难道坐视敌人在湖北攻城略地?“贼军现在情况如何,是继续进攻还是即将撤退?我军现在出动,贼军撤退的话,拦得住么?贼军进展如此神速,是否战力惊人,我军要出动多少才是对手?嗯,你们清楚吗?”
    下属一阵沉默,这我们哪知道?连丢三城,传回的战报都语焉不详。一开始勋阳报只有三千贼兵来犯,接着又报贼人大举增兵,不下一万。谷城发了个贼人来犯的战报,说来敌铺天盖地,怕不是有五万之数,接着就没了消息。襄阳倒是说了实话,贼人不到两万,但却一天都没守住。这样前后矛盾的军报,让他们在后方如何运筹帷幄?
    “什么都不清楚,怎敢轻动大军?嗯,尔等视国事如玩物吗?”胡全才不悦的呵斥道。
    下属心累,你一个总督都不清楚情况,我们怎么知道。一个属下灵机一动,献策道:“大人,我们是不清楚襄阳的情况,但贼人打下襄阳,必定要大肆劫掠一番。这物资和人口,肯定要用水路运走的,咱们出动洞庭湖水师,去三峡口拦截,定能有所斩获。”
    胡全才嗯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贼人不可能带着斩获翻山越岭的回去,想来还是要走水路的。洞庭湖水师战力强大,多少能留下部分敌军。“倒是可行,不过出动洞庭湖水师,还需洪经略手书,为此惊动洪经略……”他还是想只用湖广的力量就赶走明军,这也才能显示出他胡全才的本事啊。倘若遇事只会找上官救命,这不是胡大总督的作风啊。
    “大人,兹事体大,还是通报洪经略为要。贼人倾巢出动,本也不是我湖广一地之事。”幕僚劝道。
    “文书来往武昌长沙两地,耗时太久,怕是缓不济急。”胡全才沉吟道。
    “大人不妨先下调令,同时给经略大人发一封文书说明情况,战时从权,想来经略大人不会在意。”
    “可。”胡全才缓缓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胡全才待幕僚们拟好文书,啪啪两个大印盖下,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夜深人静,一片寂寥中,两只信鸽扑棱棱飞出武昌,却是无人看见。刘震掌执锦衣卫后,按照朱慈煊的吩咐,在汉中、武昌、长沙,甚至京师都布下了站点,暗中收买满清大员的亲信家人,这次武昌的站点算是先拔头筹,得到了重要的军情。
    襄阳,热火朝天的大搬家还在继续。已经很有经验的明军对付起老百姓来很有了一手,先是大开府库,放粮收买了一波民心,然后散播满清将在明军撤退后屠城的谣言,鉴于满清过往屠杀的血腥历史,襄阳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纷纷向明军请愿,要求明军留下来。被拒绝后,走投无路的襄阳百姓被混在人群中的有心人一提醒,不用明军来请,就自觉表示要跟随明军撤离。再加上明军不断吹嘘成都各种好处,分田分地,农税定死的三成,襄阳百姓们一琢磨,这比在襄阳当佃农好得多啊,那还有啥可说的,咱们都去,以后和明军混了。
    不用李来亨等人动员,襄阳百姓们自己就剪了辫子,收拾起家当来。一时间,襄阳内外满是光着脑袋,只有发茬的人群晃来晃去,要是朱慈煊来了这,恐怕会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后世了。郝摇旗得意道:“咱的兵不错吧,对付百姓,就得吓吓他们,再承诺点好处,还怕他们不跟咱们走?”
    王启隆心悦诚服,受教道:“还是南安侯手段高明,末将心服口服。”想想他在勋阳搞得天怒人怨,百姓们骂声一片,和襄阳一对比,高下立现啊。
    郝摇旗摇头道:“小手段罢了,襄阳人太多,你这胃口也太大,咱以前可没一次搬迁过这么多百姓。这次你几乎把湖北勋阳襄阳两府的百姓都搬空了,胡全才得到消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打算如何应对?”
    王启隆答道:“末将打算在襄阳驻守几日,待百姓走远,鞑子来了就开炮轰走他们,鞑子不来,我也不会再进攻了,算着日子撤退。”
    李来亨沉默片刻,说道:“鞑子到现在还没动静,大概是不打算来硬碰了。不过,要小心鞑子的水师。”
    郝摇旗也提醒道:“不错,鞑子的水师实力很强,我们带着这么多百姓,肯定是要坐船撤离的,鞑子也能猜到,多半打着在长江截留我们的心思。”
    王启隆皱眉:“末将不擅水战,成都也没有水师,这如何应对?”
    “某早就打着鞑子水师的主意了,这次,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和鞑子的水师干一仗。”李来亨笑道,“忠贞营也有水师,再找文督师支援几条船,勉强也能和鞑子抗衡一二了,但不能带着百姓打仗,得想个法子,引诱鞑子出来,先打退鞑子,再让百姓登船。”
    郝摇旗点头:“先去老刘那,联系上文督师,抽调民船来接人,咱们聚集战船,堵住三峡口,鞑子看着咱们的民船不断往来,不信他们不上钩。”
    王启隆大为振奋,他是知道朱慈煊对满清洞庭湖水师的忌惮的,这次若是能顺手解决了这个麻烦,那朱慈煊必定大为高兴。满清洞庭湖水师若去,在长江上还有较强战力的就只剩下远在松江的苏松水师,湖北江面就又是大明的天下了。
    说话间,随军锦衣卫送来密报。王启隆看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胡全才真的出动洞庭湖水师了。”
    李来亨接过密报看完,也笑了起来:“胡全才,到底只是文官,就算有知兵之名,岂能比得上久经沙场的宿将。洪老贼将洞庭湖水师视为珍宝,轻易不肯动用,当年孙可望数次引诱,洪老贼都不为所动,没想到今天被胡全才送来了。”
    “洞庭湖水师若去,吴三桂就被钉死在了汉中,他就算有实力南下,鞑子也没法给他送去足够的补给了。”王启隆也振奋道。满清若没了洞庭湖水师,长江就不再是连接四川、湖北两个战场的大动脉,反而成了隔绝两省的天堑,吴三桂就算拿下重庆,所需补给还是得从陕西翻山越岭才能送达,这就大大增加了满清进攻的难度。
    李来亨断然道:“王将军加快转运百姓,某和郝叔父先行一步,去巴东找刘叔父商讨对策,王将军随后再来。”
    汉中,吴三桂也第一时间拿到了自己补给被劫的消息。他哈哈大笑数声,面色一板,对堂中众人喝道:“伪明果然劫了本王的补给,如今汉中粮草不济,朝廷下批补给不知何时才能送到。为今之计,只能就粮于敌,传本王号令,整军备战,十日后进驻保宁,再征重庆!”
    众人退下后,吴三桂又召集了几个心腹,开起了小会。“本王听说刘文秀最近身体不适,重庆现在的守将杜子香乃无能之辈,绝非本王对手。待本王拿下重庆,便可由洞庭湖水师为我军运送补给,到时候顺势南下,直扑贵州。李定国被本王、洪老大人和卓布泰三面夹击,只能退守云南,贵州就是本王囊中之物了。”吴三桂笑道,“朝廷不敢动,本王打下重庆,朝廷不动也得动了。待贵州平定,本王就回师成都,云南这块硬骨头,给卓布泰他们啃去。”
    “王爷英明。”刘玄初捧了吴三桂一句,这才问道:“王爷没有灭明之心么?”
    “本王乃大清之臣,自然要为朝廷分忧,灭此朝食。”吴三桂正色道。
    “那王爷为何不进攻云南,亲自擒获永历天子?云南是王爷今后的封地,若是让官军祸害太过,也不利于王爷日后安抚人心。”刘玄初说道,“王爷若是无灭明之心,打下重庆即可,又何必南下贵州?”
    吴三桂沉吟道:“云贵贫瘠,怎比得上四川天府之国?”他存着留下南明,自己以平西王之尊,号令四川的心思。
    刘玄初摇头道:“正因为四川富庶,朝廷才不可能让王爷以四川为封地。王爷若是打着永镇四川的主意,还是趁早收回为好,朝廷不会同意的。”
    吴三桂不服气道:“本王打下重庆成都,只要李定国顶住卓布泰他们,本王为何不能以成都为基,屯田养兵?”
    “要是李定国没顶住呢?”刘玄初反问道,“到时候南明没了,朝廷一纸调令下来,王爷不奉诏么?”
    “卓布泰,应该不是李定国的对手吧?”吴三桂迟疑道。
    “洪老大人还在。”刘玄初意味深长的道。
    吴三桂犹豫片刻,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问道:“先生何意?”
    “王爷若有自立之心,便该留着南明,但洪老大人灭明之心甚坚,王爷但凡有丝毫逾矩之处,定然逃不过老大人的眼睛。老大人年纪大了,但心思还活泛着呢。”刘玄初回道,“王爷若是只想当个太平王爷,那便老实遵从洪老大人的指令,不要打四川的主意。”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本王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只想歌舞升平,过过太平日子。云贵贫瘠,哪比得上四川养人?”
    刘玄初不客气道:“王爷既想要四川,又不想再打仗,怕是想得太好了些。”
    “那先生的意思是?”
    “洪老大人若在,王爷绝无可能据四川为己有。王爷可有把握应对老大人的手段?”
    吴三桂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他还是山海关守将时,洪承畴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对洪承畴的能力,他知之甚深,自己绝不是洪承畴的对手。
    “老大人年事已高,谁知道哪天就过去了呢?”刘玄初循循善诱,“听说老大人每日都要服食参汤,才有精力处理政务。”
    吴三桂脸皮一颤,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急跳,“此事,可行?”
    “老大人若是仙去,满朝文武,还有谁是王爷您的对手?到时候王爷就算占着四川不走,朝廷也得哄着王爷,担心王爷您反正。若是王爷表表忠心,再打几个胜仗,这平西王的封号,未尝不可能变成蜀王啊……”刘玄初仿佛恶魔一般,引诱着吴三桂心底的欲念。
    “本王,该如何做?”吴三桂挣扎着道。
    “打重庆,这是向朝廷表忠心。重庆依山傍水,急切间难以攻下,这时候王爷应该请老大人派兵进攻贵州,分散南明兵力。老大人若是此时仙去,卓布泰等多半会大败亏输。若是除了王爷这边,官军全都败给了南明,那王爷还不立马成了朝廷的顶梁巨柱?到时王爷为稳固后方,扫平成都夔东,还不是应有之义吗?四川若入王爷之手,继续攻打南明也可,不打也可,都在王爷一念之间。无论怎样,这攻打南明的经略,还能逃得了王爷的手?”刘玄初分析道。
    吴三桂大为心动,自己只要占据四川,搬迁百姓过来,四川很快就能恢复。以四川一省之力,足以压制云贵二省,这种情况下,留着南明,或许才是对自己更好的选择。
    “先生大才。”吴三桂开怀笑道,“就依先生所言,老大人那边,还得先生亲自跑一趟了。”
    “学生自当效命。”刘玄初笑眯眯道,洪承畴啊洪承畴,你恶贯满盈,也该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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