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肃甚少和江西人打交道,更不知这解炳光是何人,于是问道:“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翁乃是江西会馆的司董。”
    听到“司董”二字后,龚肃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所谓司董便是一省会馆的主事,能充当此任的人,其名望、家世和财力那都是不可或缺的,往往是致仕后在京荣养的官员。
    饶是龚肃性子倨傲,也不敢对这位解司董有半点怠慢。
    一旁的周昭也想了起来了,说道:“我也听人说起过这位解司董,致仕前官拜佥都御史,授通议大夫,据说还是解大学士的后人,”
    仆人应和了一声:“这位老爷所言正是。”
    龚肃若有所思,又道:“解司董的好意,龚某心领了,只是我与贵府上并无往来,无功不受禄。”
    仆人见龚肃推辞不受,便又说道:“我家主翁除了遣小人道贺之外,还有一事相请。”
    “何事?”
    “想邀龚老爷今日共登魁星楼。”
    听到这个邀请,龚肃不禁皱眉,沉吟了片刻后,也没答应去或不去,甚至连贺仪都没上一眼,只说道:“我晓得了,代我谢过解司董便是。”
    而那仆人也没有再纠缠,只躬身又作了个揖,便转身下了楼去。
    周昭犹是满头雾水,看着龚肃手里的名刺,疑惑道:“正所谓是‘魁星点斗,独占鳌头’,这魁星楼向来都是由一科魁首独登挂彩,这位解司董却来请龚兄一同登楼,又是何意?”
    龚肃鼻息冷嗤,笑了一声,说道:“江西人这次大张旗鼓,不惜重金盖出了个魁星楼来,早弄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却不想为人作嫁,让湖广的人夺了魁首。弘显试想,若是江西人今日不找回点面子,待各地举子归乡后将此事传扬出去,那可不就成了两京十三省的笑话。”
    “原来如此。”周昭不是笨人,很快便心领神会,大约明白了这位解司董的盘算。
    周昭啧啧道:“如此说话,那这位解司董想必不止邀请了龚兄……哎……只怕赵贤弟少不得要受些刁难了。”
    新科进士中,像龚肃这样才高自负的人物数不胜数,周昭不禁为赵崇明捏了把汗。毕竟那位赵贤弟一看就是位敦厚人,哪里经得住这阵仗。
    周昭又朝龚肃问道:“这摆明了是一出鸿门宴,还让龚兄你去扮那项庄,这……龚兄你还要去吗?”
    龚肃抬头望着那张灯结彩的魁星楼,笑道:“既有主人盛情相邀,又有好戏可看,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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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肃与周昭两人随侍女登上魁星楼时,楼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周昭探头环视了一圈,只见遍地都是头顶簪花的士子,不禁啧啧感慨道:“这位解司董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估摸着今科的二甲是悉数都来了。”。
    原来自宋以来,就有新科进士簪花披红的风尚,一直沿袭至今。而本朝有殿试不黜落的传统,一旦会试中榜,就等同于进士及第了。
    两人刚刚上楼时,就有侍女递上过彩绢红花,不过龚肃不喜簪花,就推辞了,而周昭见龚肃如此,便也没好意思领受。
    而龚肃一上楼,目光就全落到了被众人围簇的赵崇明身上,压根没搭周昭的话。
    倒是两人身旁有人哂笑了一声:
    “那些江西人哪来的这么大面子,换他姓解的祖上来还差不多。”
    两人转头一瞧,说话之人也是位头簪锦花的士子,手头还摇着一支紫竹折扇。
    “二位仁兄难道不是冲着此人来的吗?”那士子很是骚气地单手拢起折扇,朝赵崇明的方向一指,又道:“在下也是好奇,想来看看这位连中二元的赵会元究竟是何方神圣?”
    龚肃和周昭一听这话,双双愣住:“连中二元?!”
    士子见二人这般反应,不免讶道:“哦?二位莫不曾听人说起吗?我还以为湖广人许是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周昭心下当真是又惊又羡,脱口道:“这么说来,若是殿试再中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了……连中三元……”
    “可不正是。”士子折扇换手一甩,话锋也是一转,又道:“可依我看,这位赵会元也不过尔尔罢了。这都耽搁多久了,竟连首及第诗也作不出来。”
    周昭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咦”了一声,眉头一皱,自顾道:“不可能呀?!”
    那士子一听,手头急摇的扇子一顿,瞪眼道:“怎么?阁下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在场的同年。”
    士子说着就要拉旁边的人为自己作证,周昭赶忙一把拦住,笑道:“兄台误会了,我只是觉着这位赵会元似乎不大可能是连中三元。”
    那士子一听这话,深以为然道:“我也觉着此子才学不显,名不副实。不过我朝自开国以来,可还从未有过连中三元之人。我听闻当今圣上尤喜祥瑞,说不定就龙心大悦,御笔钦点了。”
    龚肃却察觉周昭话里的不寻常,于是朝士子拱手道了声罪,将周昭拉到一边问道:“弘显可是听出了什么蹊跷处?”
    其实周昭心中也是兀自疑惑,犹豫着答道:“是有些怪异。我记得赵贤弟自称是去岁壬子科的举人,长沙府人士。可凑巧的是,去年长沙府那一科的解元我恰巧认得,唤作张宗岳,三日前我还与此人在黄华坊喝过两盏酒……咳咳……只是叙了些闲话而已……”
    龚肃也觉得不解,周昭还在喃喃着:“怪哉!难不成长沙府一科还能有两解元?”
    两人正疑惑着,却听有人高声叫嚷道:“你们这有完没完,不过就是登个楼,哪还要费这么多工夫。眼下令也行了,联也续了,怎地还要作诗?是不是还要现作一篇八股?”
    龚肃循声望去,出声的这人他正好见过,是赵崇明身边随行的书童。
    而这书童,自然就是魏谦了。
    赵崇明见魏谦动了怒,下意识拉住了魏谦的袖子。
    魏谦转头冲赵崇明挤了挤眉,赵崇明顿时会意,明白魏谦又要开始做戏了。
    魏谦甩开赵崇明的手,扬声又道:“老爷您别拦着我,您就是耳根子太软。要我说,先前就不该答应他们。原就是求着您过来的,如今倒好,反要遭他们的刁难,受这等鸟气!”
    魏谦故意说得大声,在场众人都听得分明。
    要说魏谦此举也是无奈。
    如果论应试的天赋,赵崇明可谓是惊世骇俗,只学了四年不到的八股就能一举登科。然而在作诗一道上,赵崇明毕竟没有正经学过,要让赵崇明即兴赋诗,的确是太过为难了。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魏谦也只能先寻个台阶下。
    而此间主事的司董——解炳光原本正在椅上品茶闲憩,听到魏谦这话,一双老眼眯起,随后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呵呵笑了两声,抚着白须说道:
    “此言差矣。今日赵郎君会元登科,榜上夺魁,可谓是良辰吉日。而至于这行令续联,乘兴赋诗,更是赏心乐事。四美并具,群贤齐聚,如何是谓刁难呢?”
    魏谦暗骂这老头难缠,只这三言两语,就将他话里的机锋化解了。
    而另一头的龚肃见着这情形,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迎上周昭探询的眼光,龚肃解释道:“黄华坊是教坊司所营,来往之人都有功名在身,因此你说的那位张宗岳当是解元无疑。”
    “那……”
    “如果赵崇明连中二元的消息是江西会馆的人传出去的呢?”
    周昭一听,反倒更迷惑了:“可那位解司董这次不是要给江西人找回点颜面吗?又何必要给赵贤弟造出这等声势来?”
    “自然是为了……”龚肃冷笑着吐出两个字:“——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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