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帝师的大名我倒是听过,却不知还有显圣的事迹。”
    “我也听族中老人提起过,说公羊帝师是神仙般的人物,只可惜语焉不详。”
    “是啊,这个倒是新鲜,刘兄且快说说。”
    ……
    刘姓举子接连被人落了两次面子,这下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于是故作出一副讳莫如深状,偷声说道:“诸位不曾听过公羊帝师的神通,倒也寻常。
    宣景帝在位之时,曾经下令禁止朝野和民间议论帝师之事,后来还裁改了一干史书记载,因此知道公羊帝师他老人家传说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不过在文帝一朝时,我刘氏先祖曾在宫中做过日讲官,有关公羊帝师的事迹,在族中故老相传,在下方能得知一二。”
    又有人催促道:“刘兄你可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是说书先生的念白,莫不是刘兄你从那里头学来的吧。”
    这话让刘姓举子恼羞成怒,忿忿道:“阁下若不爱听,还请自便。”
    “洗耳恭听着呢!刘兄你莫要理他,赶紧的。”
    刘姓举子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起这公羊帝师呐,当真是神通广大,相传可以斡旋阴阳,沟通鬼神,呼风唤雨。想当年燕贼朱棣,携百万大师南下,在白沟河畔与王师对峙数日。眼看王师久战不下,公羊帝师便开坛做法,借来了一股东风,先是刮断了朱棣的帅旗,而后借风引火,烧得燕军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一人听到这,插嘴道:“咦?我听着这故事,似乎有些耳熟呢。”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刘兄怎么不说公羊帝师草船借箭,赤壁借风,火烧八百里连营啊。”
    “我早说了,他定是听说书先生编来的,没劲,没劲。”
    ……
    见众人质疑声四起,刘姓举子只好又抛出一则传说:“哼,我料你们也不敢轻信。对了,还有一桩奇事,铁太保知道吧。”
    “可是那位在济南城下两次败走燕军,活捉朱棣的铁太保铁铉?。”
    刘姓举子又道:“正是。诸位不妨想想,当初燕贼百万大军兵临城下,而铁太保只有一城一地,兵士不过百余,如何能两退贼军,建立奇功?”
    有人说道:“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铁太保请出了太祖画像,悬在济南城上,燕王不敢以子攻父,便只能绕道。”
    刘姓举子又反问道:“可那太祖画像也只能让燕贼不能攻城,可后来燕贼兵败,逃至济南的时候,铁太保莫非还能凭着一张画像让燕贼束手就擒不成?”
    “那……那照你说,莫非是公羊帝师施了什么法术不成?”
    “正是如此,当时公羊帝师在济南城上施展了请神的仙法,唤来了太祖真身,通灵显圣,吓得燕王跪地而哭,百万贼军丢盔弃甲,望风而降。”
    众人一听,只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依旧纷纷表示不信:
    “这也未免太过无稽了些。”
    “要说是撒豆成兵,倒还有几分可信。”
    “是啊,再说了,帝师若真是神仙,又怎么会不到天命之年便辞世了。”
    最后又一人笑道:“我看啊,刘兄怕是听岔了,想必那说书先生讲的不是“通灵显圣”,而是铁太保携琴上城楼,正唱了一出空城计。”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纷纷赞同这个说法才是正理。
    赵崇明见刘姓举子面色尴尬,心中难免有歉意,于是壮了壮胆,出声道:“其实……刘兄方才所说之事并非是无稽之谈,而是有史书可循。”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汇聚到了赵崇明身上。
    赵崇明这次已经镇定了许多,认真解释道:“我朝《建文实录》中曾有记载,建文四年三月,铁太保得奇人相助,借回光显圣,请太祖遗音,大破燕军十万。而这位奇人,多半就是当时在淮南平叛的公羊帝师了。”
    众人闻言渐渐止住了笑,而后面面相觑。赵崇明这话由不得他们不信,毕竟《建文实录》是本朝修撰的史书,虽然在场的举子无一人看过,但上边的记载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有正本可查。
    众人正将信将疑的时候,王仲礼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赵贤弟博闻强识,却还在愚兄面前藏拙,你说该是不该?”
    赵崇明一听,赶忙摆手,连称“不敢”。
    魏谦在后头听着却差点气炸了,这癞蛤蟆用话语拿捏小胖子不说,竟然已经开始自称“愚兄”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马上要蹬鼻子上脸了。
    王仲礼又道:“方才贤弟的话净让刘兄给说去了,不算,不算。我看贤弟再说上几句好了。长沙府人杰地灵,想来不止出了公羊帝师这么一位神仙。”
    赵崇明歪着头想了想,这次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人,于是说道:
    “要说府中名士的话,本朝的阁老张茂恭也是长沙人士。”
    众人闻言,各自愕然。如果谈论起书上那些前朝的风流名士,这些闭门苦读的举子可谓是头头是道,可对当朝秉政的阁老重臣却是所知甚少,甚至大半人连张茂恭的名字都未曾听过。
    不过阁老的名头毕竟摆在那里,众人不禁顺带联想着,赵崇明不会跟这位张阁老有什么裙带关系吧。
    那名虞姓举子神色微变,出声问道:“不知这位张阁老,如今可还在位?”
    赵崇明回答道:“张阁老已经致仕归乡,正燕居在长沙城中。”
    听到这位张阁老已经致仕,众人在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而魏谦听赵崇明提起“张茂恭”时,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直到听见“长沙城”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同这位张阁老还有赠灯的缘分,不禁会心一笑。
    无意之间,魏谦瞧见对面那位侧躺的随从男子已经醒来了,正支着头,也在侧耳听着众人闲聊。
    这边王仲礼又问道:“这位张阁老可有什么逸闻或是趣事?”
    赵崇明想了想,回答道:“张阁老本人精于鲁班之艺,曾任职工部尚书,尤好收集奇淫巧物,对了,我还听说张阁老曾亲自制过西洋钟,京城有人千金求购之,也是有价无市。”
    虞姓举子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而后不动声色地问道:“西洋钟,这不是西洋之物吗?我听闻朝廷前些年说要重开海运,还在太仓和胶州两地设了海事,造了巨船,莫非便是这位张阁老的手笔?”
    赵崇明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张阁老的确曾经上书倡议重开海运一事,说漕运百年积弊,不可长久,只是后来出海试航的时候,船队半路上遇着了怪风,船只毁了过半,漂米数千石。经此一事,这开海一事也就作罢了。”
    魏谦一听,只觉得这船队的运气也未免太背了,好巧不巧,偏偏在试航的时候碰见了难得一见的飓风,还弄得血本无归。
    众人听了,各自议论开了:
    有人摇头晃脑道:“李太白有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万里汪洋,天波难防,我看这海运一事不可为,不可为。”
    有人则不屑一顾:“要我说,海外不过是些夷狄之国罢了,我大明何必非要与其往来货殖。”
    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那些化外之民更是狡诈可厌。且不用说远了,弘德帝在位之时,那暹罗国进献了一匹麒麟来,说是祥瑞,结果运到京师没几日,冲完了一场雨,发现竟是一头涂了染料的角犀,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而虞姓举子更是表现得十分愤慨,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痛心疾首道:“我朝开国时便有祖宗之法:片板不得下海。而这重开海运,不只要造巨船,还须重修河道,劳民伤财,靡费无数。然而一旦遇上天风险波,顷刻便是覆溺无归。哎,真是不知张阁老为何非要推行此事?”
    魏谦隐隐觉得虞姓举子的话似乎别有用意,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不辨五谷的读书人能体会到民间疾苦,那模样多半是装的。
    这时有人接过了虞姓举子的话,回道:“我看啊,怕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想倾举国之力而去求西洋奇物。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幸得这位张阁老已经去位,不然呐……。”
    其余人也觉得有理,纷纷附和,连带又挖苦了几句,
    魏谦看着这群举子一个个正气凛然的模样,心里只觉好笑,他虽然也不懂什么漕运海运,却能看出来,这群读书人只不过是想痛骂当政者来过过嘴瘾,顺带标榜一下自己罢了,至于朝政后头的利弊得失,谁会真的去在意。
    这下事态的发展显然也出乎了赵崇明的预料。他哪能想到,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张茂恭就被众人声讨起来,以致声名受损。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似乎都是因为自己随口说出的那几句风闻。
    赵崇明正想为张茂恭解释上两句,对面先传来一道如洪钟般的冷喝:
    “一群无知小辈,竟也敢妄议朝堂诸公。”

章节目录

我与那位尚书大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不负人间第一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负人间第一流并收藏我与那位尚书大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