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道:“我薄情也好过你无情。”
    步崖此刻的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黑袍人的那段话,小正经,还活着……步崖看着山鬼那苍白稚嫩的脸,紧呡的双唇,除了眼睛的空洞无神和陌生,与小正经没有什么差别,紧握着忘年的手,却迟
    迟挥不出去,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步崖只觉得脸颊有风,黑袍人从左边快速袭来,而自己却无法反击,杀了黑袍人,就等于杀了小正经……
    步崖痛苦的闭眼等着黑袍人攻来,却忽然被一股力给推到一旁,睁眼正好看到仓央将他推开,身子硬硬的受了黑袍人一拳,嘴角顿时浸出丝丝血色,然而仓央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迅速应付着山鬼和黑袍人的夹攻,对步崖道:“你就站在那别动,他们交给我!”
    步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干什么,只能呆呆的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纵使仓央是个神君,但黑袍人的实力并不比他低多少,再加上有个实力不俗的鬼将山鬼助阵,仓央对付他们还有所顾虑,渐渐的开始有些力不从心,落在了下风,那青色长袍因为染了血迹,变成了褐色,映在步崖的眼里格外的刺眼。
    步崖从来没有哪刻想现在这么无助过,哪怕是一个人对付天妖龙,一个人血战修罗场,一个人坠入无妄海,他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无助和恐惧,但所有的前提是,只有他一个人,痛只是他一个人,死了也只有生人悲,他最怕的,就是关系到他的至亲之人,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自己就如同被人掐了七寸的蛇,无能为力。
    子华曾和步崖说过,这是他的优点,说明他是至情之人,但也是他的致命点,一旦被人拿捏只能任人摆布。那时步崖信誓旦旦的道:“那我就变到最强,将我命中该守护之人护于命中,那些奸恶之辈又该如何得手。”然而,他还没有变到最强,他命中该守护之人,大部分已离他而去,他命中该挫骨之人,却还逍遥法外!
    步崖心中的怨、恨、悔、愧、怒,在心中不断的升腾,渐渐吞噬着他的心智,在山鬼的利爪抓破仓央的后背,鲜血洒在步崖的脸上时,终于爆发!
    只见步崖的眼睛已经充满了血丝,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煞气,忘年飞到步崖的头顶,一瞬间化为万千剑影,泽泽生辉,冷气逼人。步崖手中释放灵力,将身疲力竭的仓央带去一边,怒吼一声,将万千剑影向黑袍人驱去。
    黑袍人没想到步崖会怎么咄咄逼人的向他发起杀招,他可以感觉的出,步崖这是想要置他与死地,心中不禁有些恐惧,步崖殿下这是要舍弃山鬼了吗,这不可能!心中虽这样想,但口中还是急急喊道:“山鬼!”
    山鬼闻言,飞身到黑袍人的面前,为他挡着剑影攻势,黑袍人在赌,赌步崖不敢!果然,剑影在距离山鬼鼻尖一寸时,顿然停住,黑袍人的嘴角渐渐扯出弧度,然而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笑,周围忽然伸出上百条藤蔓,将山鬼死死包裹在里面,然后将他拖出场外,那顿住的剑影,如同闪电般向黑袍人射去。
    黑袍人终于慌忙,用灵力在面前竖起盾甲,凄厉道:“别忘了,我死了,山鬼也必死!你不敢杀了我。”
    然而步崖仿佛没听到黑袍人的喊叫,盾甲在剑影面前如同薄绢,散成碎片,冰冷的剑气直穿过黑袍人的身子,但剑影只落到一半,步崖就将他收了,而后冷冰冰的看着躺在藤蔓上垂死的黑袍人,沙哑道:“既然不能让你死,那就给你留口气好了。”
    黑袍人挣扎了几下,却没有任何作用,看着步崖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有绝望。黑袍人知道他不是仓央和步崖二人的对手,但是因为手中有山鬼,他知道他们不敢乱来,特别是步崖,所以他只需要对付仓央就够了,本来一切都在预料之类,却不想他低估了步崖的实力,怕是此行要栽在这里了,心中不禁有些不甘。
    步崖死死的盯着黑袍人,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眼中血色褪去,周身煞气散尽,他才缓缓提起脚步,向黑袍人走去,蹲在他的面前,将他头上厚重的黑袍帽褪下,捏着他的下巴,待看清黑袍人的容貌后,却皱了皱眉,此人的容貌早已毁尽,脸上被烧伤的皮肉恶心的贴在他的头骨上,让人看了一阵作呕,看来这些人为了防范暴漏身份,早就做好了准备。
    黑袍人忽然怪笑道:“步崖殿下,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就别怪我不给山鬼活路!”黑袍人说完身上灵气聚起,准备毁身自杀,却在刚有所行动时,被另一股灵气包裹住,不得动弹。
    仓央从旁边走过来,冷声道:“想死,怕是容易了些。”说完灵气侵入黑袍人身体,只见黑袍人痛苦的惨叫几声,身上灵气尽散,灵根被毁。
    仓央走到步崖的身旁,用剑抵着地支撑着身子,呼吸有些不匀,似乎比只是脸色惨白的步崖状况差很多,但仓央知道,刚才那一击,已差不多耗尽步崖的灵力,他此刻不过是在强忍着而已。
    仓央想了想,一掌击在黑袍人的后颈上将他击晕,随后旁边伸出几条黑色的藤蔓,将他捆绑起来挂在树上。
    等仓央检查完山鬼的状况后,步崖才从原地缓缓站起来,低沉着嗓子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仓央道:“他没什么事,山鬼的操控人灵根毁了,无法操控他,他也自觉进入了睡眠状态。”
    步崖听到这句话,长呼了一口气,心里一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继而抱拳对着树冠上方道:“今日步崖多谢惑妖藤王出手相助,改日定当好番感谢。”
    步崖话音刚落,从树冠上方降下一道身影,正是惑妖藤王。
    惑妖藤王双手交叉抱胸,头微低,对步崖行了个恭敬的妖族礼,才道:“适才不知道您是盘古族步崖殿下,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步崖眉头一挑,他没想到这个惑妖藤王居然如此懂礼数,和他印象中祸害一方的恶妖实有不同,不过想想,人家不过在自己的地盘安分守己的修炼,和那些恶妖确实比不成。
    步崖道:“是我们冒犯在先。”
    惑妖藤王沉默了一会儿,痛声道:“我本以为天族之人皆是得我妖族而杀之,先前步崖殿下和这位神君能够饶我子民不死,已是万分感激,现如今,老夫我因为眼拙,养了这些怪物这么多年,今日才发现歹人诡计,本该罪该万死,但希望殿下和神君能够看在我几万年来安分守己的份上,将我从轻处理,老夫此后必誓死报答天族!”
    步崖笑道:“惑妖藤王不必如此拘谨,这君子好遇,小人难防,我们并不会怪罪于你,你是我难得见到明大体的妖王,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好心修炼,我们日后天族相见。”
    惑妖藤王听完步崖的话,心中欣喜万分,向二人行了礼,便悄然退去。
    步崖走向山鬼时,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仓央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及时扶着了他,步崖摆摆手,扶着藤蔓,走到山鬼的面前。
    山鬼此刻正陷入沉睡,那空洞的双眼被眼皮遮住,眉毛还是如以往一样,睡觉时总是紧锁着,此刻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藤茧里,步崖有些恍惚,感觉小正经就只是在他面前睡觉而已,等天亮了,他就醒了。
    步崖用手抚平山鬼紧皱的眉,手掌摩擦着他苍白的脸,眼里不知不觉竟然有些湿润,步崖深吸一口气,别过身子不再看山鬼,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
    仓央走过来,望着山鬼,眼里的神情有些奇怪,想将手放在山鬼的头上,最终还是忍住,背对着步崖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昔日认识的那个孩童,已经回不来了。”
    步崖没说说话,沉默了一久,没有回答仓央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与那黑袍人认识?”
    仓央道:“嗯,以前交过手。”
    步崖道:“为什么想从他手里夺回、夺回山鬼?”
    仓央偏头看了一眼步崖,才道:“为了一个人,也为了自己,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以前是因为山鬼还没有炼化完全,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性,现在,他已经彻底沦为鬼将,有神智记忆又如何,即使解封了,他也回不来了。”
    步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道:“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
    “你……”仓央知道他劝也没用,只好道:“若你真想这么做,提前告诉我一声。”
    步崖闷闷的回了个嗯。
    或许是刚才那场大战,两个人都累了,都倚着藤蔓,相对无言,气氛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这场安静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由步崖打破。
    步崖道:“仓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不然你为什么会一直这么帮我。”
    仓央回道:“嗯。”
    步崖疑惑道:“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以前认识你。”
    步崖等了半晌,才听到仓央回道:“想不起来,便算了。”
    步崖本来还想等仓央和他说,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看仓央的样子,他是不准备和他说了,想想也被必要知道,不管以前认不认识,至少现在他们认识了,相遇不晚。
    步崖看着面前,困在藤网中的鬼将,他们皆是以前名震一方的武将,仙尊,如今,却落得现在这个境界,心里不禁哀叹一声。刚才那个暴漏他们行踪的鬼将,估计也是嗅到了步崖身上熟悉的灵力,才忽然暴动的,生前是忠将,死后也该是忠魂。
    步崖道:“仓央君,你还有力气吗?”
    仓央点了点头,道:“有。”
    步崖道:“那好,我们一起送送这些忠魂吧。”
    步崖将忘年取出,放在唇边,一曲悠扬清远的安魂曲在这惑妖藤林间回荡,但到底是安谁的魂,怕是连步崖也不清楚了。
    南荒惑妖藤林一行,便在这首安魂曲中结束了,但等待步崖的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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