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程净住的那府上,孟良语才知道人家为什么有底气在程若茗面前自称“程某”。
    人家那府……真豪华,恢弘大气,金光闪闪。
    孟良语小声问程若茗:“诶,你住的地方和这儿比,怎么样?”
    程若茗白了她一眼,伸手往边上一指,“大概就和那边那柴房差不多。”
    孟良语啧了几声,“程净怎么这么有钱?”
    “他娘家里是经商的。”
    “怪不得……那他头上那七旒白玉冠是花钱买来的么?”
    程若茗又白她一眼,“这若是有钱便能买来的,我还戴它做什么?”
    孟良语瘪了瘪嘴,心道你这冠还不如没有呢,人家戴个三旒小冠的都敢当面骂你丢人。
    进了厅里,程净便笑着吩咐下人:“快些去给仙子和这位姑娘备茶。”
    程若茗一抬手,声色冰冷,“免了,你这里的茶,我可不敢喝。”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能害你不成?”
    孟良语瞧着他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冷哼道,真当自己活在戏里呢,说话装模作样的,做那强势给谁看?!
    谁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俗人,他却偏好卖弄风雅。
    孟良语用阴阳眼瞧了瞧,发现程净身上灵气并不怎么纯,和程若茗比起来,差得远了。
    “我前些日子得了副好字,妹妹帮我瞧瞧?”说罢又吩咐人:“去将那副拿来,还有我新买的那副春山如笑图。诶,记得小心着些。”
    程若茗抱着剑冷眼看他,“我是个舞刀弄剑的,并不通书画。你该拿去叫大小姐看才是。”
    程净手顿了一下,含笑看她,“也是,堂妹的字写的是极好。但我这字画虽名贵,却也是不敢拿去她面前卖弄的。”
    孟良语一头雾水,什么大小姐?程若茗不是程家大小姐?
    又一想,不对,程若茗这“女儿”不过是宗主认得罢了。
    程宗主本身还是有个女儿的,年纪比程若茗稍大一些,听说当个大家闺秀似的养着。
    这么看来,在程家,那位大小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而程若茗只是个外人罢了。
    孟良语道:“程家大小姐又是谁,没听过。程家我只认得阿茗这么一个大小姐,原来还有别的?”
    程净自傲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堂妹是出了名的文雅之人,琴棋书画一无所通。”
    孟良语没憋住笑出了声,心道,你是想说无一不通吧。
    “原来一无所通啊,大小姐还真是了不得,佩服至极!”
    程若茗又捣了捣她,“你少说两句。”
    程净笑道:“字画拿来了,快展开,给仙子瞧瞧怎么样。”
    二人抬眼去瞧,只见那副字上书着“温文尔雅,恬然知性”。
    程若茗脸色冷了些。
    她母亲曾有一把折扇,上面题的正是“温文尔雅恬然知性”几个字。
    那折扇原是一位故人相赠。那故人是个书生,与她娘亲是青梅竹马,对她有些情,却是无缘,便在她成婚之日送了那折扇。
    可毕竟是个姑娘家,成亲之时收到这礼,传出去名声总是不好听的。众人都道她为个小白脸败坏了仙家名声,却程若茗他爹将那折扇烧了了事。
    可那书生却没过多久便病逝了,她娘拼死护着那折扇,坚决不让人碰。
    在外人眼里,那折扇是个笑柄。可在她娘亲眼里,那却是故人留下的唯一一点记忆了。
    程若茗懂事早,依稀记得儿时爹总是在骂人,娘总是在垂泪。杯碗瓷器碎了一地,而她就躲在门后,不敢出声。
    后来有一天,她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娘亲便悬在三尺白绫上了。
    而那折扇,也在十几年前,随她母亲一起葬了。
    “温文尔雅,恬然知性”。
    如今,程净却却偏拿了这几个字来膈应她。
    孟良语不知其中缘由,却见程若茗脸色很不好,便上去握了握她的手。
    “想来是这字写的不好,让妹妹见笑了。不如看看这画吧。”
    那画卷幽幽展开,倒确实是副春山如笑图。
    题的字却是“仙子临此境,春山如浸雨”。
    程净一勾唇,“这是要送给大小姐的生辰贺礼,妹妹看看可还合适?”
    仙子?!
    孟良语刚要骂人,程若茗却抬头,淡然一笑。
    “合适极了,想必大小姐定会很高兴。”
    程净满脸扬着痛快的笑,挥挥手叫人将字画收了。
    画还未卷起,孟良语突然出声道:“画的不错,就是字题的不对。”
    程净一顿,抬手示意他们停下动作,回头望着那画笑道:“这字有何不妥?”
    “这诗明明就是夸我家阿茗的,你却拿去送大小姐,人家岂不是要生气?”
    程若茗半捂着嘴笑了笑。
    “还有这春山如笑,你要给程家大小姐送礼,画上却是庐山,简直就是打程宗主的脸啊!”
    程净脸色难看了些,命人将那画赶紧收了放回去。
    孟良语接着道:“这画,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如送我家阿茗呗。可巧,仙子临境是她,春山浸雨也是她。阿茗还与庐山有些渊源,送她正合适啊!”
    程若茗尴尬的瞧了她一眼,她却不理,继续道:“难不成净公子这般财大气粗,却连一张画都舍不得?”
    程净攥了攥拳头,虚假一笑,“好说。”
    又回头冲那两个下人摆了摆手,道:“还不快给仙子装了送去?”
    那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阵,还是将画卷起送走了。
    程若茗也虚假一笑,“多谢哥哥了,我回头就好好挂起来,每天看上个十遍八遍。”
    孟良语侧首,略为惊诧的看了看她,心道程若茗何时也学会这般恶心人的言辞了。
    不过,痛快。
    估计那画拿去卖了,能换不少钱,还能让程若茗给自己攒攒嫁妆。
    孟良语朝那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心里连连咋舌。
    罢了,她忽然瞟见那屏风,上面画着四个眉眼娇弱的女子,举手投足皆含情。
    这若是在个纨绔公子屋里便也算了。可他堂堂仙家七旒冠,住在终南山这样灵秀之地,修的是解救苍生的驱邪之道,屋里摆的设施却是这般……风韵多情,当真叫人开了眼。
    怪不得要背着程宗主将那人偶偷来,怕还真是觉得人家好看,想搁屋里摆起来。
    啧,不嫌瘆得慌。
    孟良语看着那屏风,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忙转了回去朝程净道:“净公子,我们是为人偶之事来的,可不是为了讨你的画。你可别忘了。”
    程净朝里间一伸手,“人偶就放置在那处,随我来便是。”
    孟良语抬起步子就打算跟上去,程若茗却道:“我们就不进去了,你还是将她拿出来吧。”
    “瞧妹妹说的,我还会害你不成?”
    程若茗冷笑一声,心道我刚诓走你一幅画,你不想着害我才是奇怪。
    程净虚伪的抿唇一笑,便叫人去搬那人偶了。
    果真是漂亮。
    见到那人偶的时候,孟良语心里只道了这么一句。
    那人偶,绝对是那二十八具里最美的一个。
    眉眼如画,唇若丹砂,肤如凝雪,泼墨成发。
    只可惜是具邪怨冲天的香尸,还断了双臂。
    孟良语心道,只怕这屋子里的毒气也不少了。她走上去,拿出凤血玉简开始画符。
    程净皱了皱眉,“这是要做什么。”
    程若茗道:“通个灵,看看这人偶是什么来头,若是蹊跷,便不能让你留。”
    孟良语心里笑了一声,心道程若茗竟也开始诓人了。
    不管是不是蹊跷,这香尸都是坚决不能留的,她通灵罢了就得烧掉。
    睁眼后,孟良语迅速从袖子抽出一道冥火符,便将那人偶翻了面贴在了后心处。
    刷的一声,美人便烧了起来。
    程净大惊道:“这是干什么?!”便要冲上去。
    程若茗一把斜抽出剑,侧身挡在了他面前,“待着!”
    程净满脸抽搐,“你们!”
    “净儿!”
    几人齐齐回头,便见了一脸肃然之气的程宗主。
    程若茗收剑半跪,“宗主。”
    程净也讶然半跪,“叔父!”
    孟良语斜眼瞧了瞧,懒懒抱了个拳道:“程宗主。”
    程寅并不理会她们,只是朝着程净怒目而视,“孽畜!你都干了些什么!”
    程净起身,“叔父,这又是谁到你跟前嚼舌根子了?”
    “那人偶是怎么回事?!”
    “叔父可莫要冤枉我了,你瞧,我这不是正请了人来销毁么?之前不过是见那人偶蹊跷,所以拿回来研究了一番,没想着告诉您是怕您担心。现在不是都解决了?”
    程寅瞥了一眼那堆灰烬的,又冲他骂道:“不知轻重!这岂是能玩闹的?!”
    程若茗施施然起了身,“宗主,我事情还没办完,先告辞了。”
    孟良语也跟了上去,“告辞!”
    程寅面色温和了下来,对她道:“去吧,万事小心。”
    程若茗点了点头,便拉着孟良语走了。
    出了那院子,程若茗长叹了一口气,“喻礼那傻孩子,他就是不去叫宗主来我们也能解决了这事。偏偏他……现在好了,程净定已经知道是他干的,说不定就要将他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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