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茗晃了许久的神,才呆呆的问她,“你还看见什么了?”
    孟良语握住她的手,发现依然凉的厉害。
    “你跪在门外,阿云她——”
    程若茗却突然苍凉一声笑了出来,听得人心直疼。
    “我跪的次数,委实太多了。宗祠里,山洞中,府门前,哪个地方我都跪过。阿云她每回都要站在我后面哭。现在……现在就算你讲了,我可能也记不清那究竟是哪一次。”
    孟良语咬了咬唇,心道自己还是不要再讲下去了,便道,“再,就没有了。”
    “不可能,”程若茗嗫喏,“不可能。你若是只看见了这两幕,又如何能得知她便是阿云?一定是还看见了别的,你——”
    “我是看见了,”孟良语打断了她,“但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往南墙上撞。就像当时在雁荡山上一样,她说她画错了,她不理。而如今,她说她没看见,她不信。
    “告诉我,”程若茗嘴唇微微颤抖,“你告诉我吧。”
    “我——”孟良语看了一眼阿云,“我看见东郊竹林外,那个茶摊儿了。”
    只这一句,程若茗便知了。
    她呆呆的在原地坐了许久,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天她让阿云先走了。
    她去找顾妄言,却让阿云一个人先走了。
    之前,阿云就赌气的说过,自己要下山去探什么亲,她便信了。
    她真信了。
    她许久不归,她也只当阿云是住在了亲戚家不像回去。
    阿云自小孤身一人,若说亲友,只她程若茗一个而已。
    可她说要探什么亲,她却信了。信了也就罢,竟就放心她一个人走了。
    程若茗,你究竟是想的太少,还是并不关心?
    “我为什么信了?我不该信的。”
    “嗯?”孟良语忽然听见这句呢喃,皱了皱眉,“你又不信了。”
    “我不该信的,她说要找人,她能找什么人啊?她在洛阳谁都不认识,除了我,她能找什么人?”
    孟良语原以为她说的“不信”是自己,现下看来,却是阿云。
    但她没去问,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其实孟良语很佩服,程若茗眼眶都红成那样了,手都抖成那样了,却一滴泪都没流。
    “程若茗,烧了吧。”
    程若茗呆呆的看了她一眼,“烧了?”
    “不烧能怎么办?阿云她……现在是一具香尸,本就有毒,邪气又重。若是不用冥火焚烧了,招引邪灵聚集,这一带怕是要变成恶地的。”
    所以没办法埋,埋进土里,就给了香尸更好的阴气滋养,更易聚集邪祟之物。
    只能烧了,将骨灰分散洒开。
    阿云的怨气太重,若是骨灰完好的存着,也会招患。
    “程若茗,你不仅是阿云的亲人,你更是守护洛阳百姓的皎霜仙子。”
    这个“皎霜仙子”,并不含任何讽刺的意味。
    孟良语知道,若是换了她自己,她不一定能做到。将自己好友的尸体烧了,那灰烬还不能留着,须散尽至四方。
    可程若茗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她掏出一张符纸递给孟良语,却并不去看她。
    “你画吧,火元之血画出的冥火符是灵力最强的。”说罢笑了一声,“况且我也画不好。”
    眼神有些空洞,却一直盯着阿云。
    孟良语画好了冥火符后,程若茗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去撕阿云脸上那层皮。
    “都要被冥焚了,总不能让她带着张假脸上路。”
    撕下后,阿云那张清秀灵动的小圆脸露了出来。
    只是面上表情有些狰狞。
    程若茗伸手,将她不瞑的双目合上了。
    “对不起,阿云。”她握着阿云冰冷的手,“今生的程若茗,受了你十几年关照,却什么都没能还的了。来世,别再找我了,去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吧。”
    她用两指拈过那张冥火符,在空中燃了,便放开了手。
    幽火落在阿云身上,瞬间便蔓至了全身。
    冥火,借阴邪之气燃烧,亦能将阴邪之物烧尽。
    程若茗就眼睁睁的看着阿云一点点消失,化为了灰烬。
    她盯着地上那些骨灰看了许久。孟良语拿了个布袋,一点点的将骨灰收进去,程若茗拿了那布袋道,“我来吧。”
    孟良语撤了手,蹲在一边去,静静的看着她缓慢的收着那灰。收罢了,她将布袋的系绳收紧,两手攥着,贴在了胸口处。
    孟良语有些为难,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可却又不得不说。
    “程若茗,这些骨灰——”
    “我知道,”程若茗双手垂了下来,“要散了的。”
    孟良语点了点头。
    “她是在终南长大的,便散去那终南山水中吧。”
    而且终南山灵气浓郁,净化这些邪灰也不是问题。
    孟良语跟着她一起上了终南山。这是她第一次来,却没心思好奇这秀丽山水。
    她看着程若茗亲手将那骨灰散去了各处。终于,在河边洒下最后一把骨灰的时候,程若茗对着那东去的河水落了泪。
    孟良语知趣的躲在一旁不出声,只等着她哭完。
    河水声大,程若茗却依然不敢放声去哭,她隐忍的咬着嘴唇,死死抓着那个空落落的布袋子。
    孟良语不是个什么大小姐,手里也没个抹泪的帕子。想了想还是撕了片衣袖,递给了程若茗。她能撕袖子给她挡毒气,她怎么就不能撕了给她擦眼泪了?
    程若茗看着那块递到自己眼前的红布,凌乱的一扯,便将脸埋在了上面。
    这一次,她哭得很大声。
    扬完了骨灰,程若茗又去给阿云立了个碑,上刻“爱女李云之墓”,应是替阿云的双亲立的。孟良语藏不住话,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出来:“阿云的双亲可还健在?”
    程若茗却摇了摇头,“不在了。”
    阿云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阿云命苦,从小便失了爹娘,便上洛阳来投奔她爹娘。
    “我娘本是想将她接来了当做女儿养的,可奈何她去的太早。自我没了娘,阿云便也成了个无名无分的侍女。程家人是什么德行我清楚的很,只怕平日里没少为难她。可我……却是连顾自己都费劲,又哪有心力去帮扶她。”
    “你都说了,你一直拿她当妹妹的,又为何不替自己立碑,反倒替她早已亡故的爹娘立?”
    程若茗垂了头,低声道,“我不配。”
    “这不是你的错,程若茗,”孟良语抓住她的手,“你别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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