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拿了根细长的针,锋利的针尖距离李柔风的眼睛只有毫厘之距。
    冯时道:“李柔风,看着咱家。”
    顺着冯时的声音,李柔风便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
    冯时又换了他的另一只眼睛,然而那漆黑的瞳仁,连颤动都未曾颤动一下。
    “还真是瞎透了。”冯时说,分不清是欣赏还是惋惜。
    冯时说:“李柔风,你这眼睛像是被毒瞎的,谁给你下的药?”
    李柔风道:“我兄长。”
    冯时啧啧两声,“好狠心的兄长。”
    李柔风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他照惯例去给大哥大嫂问安,大哥照惯例给他沏了杯茶。他喝下去之后不久,便看不见了,随即便开始腹痛。
    他听见大哥的微颤的声音说:“吴王的兵很快就到,我们李家与澂王关系深厚,难逃此劫。三弟你性子柔顺,宅心仁厚,一生不曾见过鲜血,我希望你至死也不要见到。”
    大哥还说:“我们李家的人,世代清贵,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雅致。”
    冯时道:“想活么?”
    李柔风点点头:“想。”
    冯时道:“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娼妇,买了你。”
    李柔风垂眸不言,耳边却响起那两句话:
    ——跟毓夫人去吧,她出两贯钱。
    ——夫人若不愿买我,我宁可插喉而亡。
    其实并不是她要买他。
    冯时拉开药橱,取出一罐膏脂递与他。指引着李柔风的手指抹上柔润的脂膏,冯时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可用咱家教你如何用?”
    ——都说你抱鸡娘娘命算得准,连自己嫁了个什么夫家,都算不出来吗?
    ——这就是我的命。
    他过去以为人一生中可以有很多选择。
    直到他成为阴间人,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别无选择。
    是他的命,他就得受着,生受着。
    李柔风摇摇头:“不必麻烦公公。”
    冯时笑了。
    他笑道:“李柔风,没想到你是个识时务的。”
    浴池中仍有薄薄一层热气,淡竹叶的清香四溢。冯时牵着李柔风的手坐到竹榻上,为他解衣。冯时看着眼前人的相貌,愈看愈是喜欢,摸着他的脸庞说:“那娼妇看人的眼力劲,着实一等一的好。”见他目盲顺从,心中竟是生出一种老牛舐犊般的怜爱之情。伸手去解他下衣,口中急切道:“乖乖,让咱家看看你的物事。”
    光滑丝腻,新鲜得好似饱满果实,沉甸甸地坠手。冯时多久不曾摸过这样器物,就仿佛是自己年轻时的一般,身下骤然缩痛,他仰天长长一叹,流出一线浊泪来。
    李柔风不待他手下用力,便覆唇过去。触上时冯时便知此人与自己过去弄过的小内监不同,他唇舌坚韧,有男子力气,有侵略之性。冯时觉得这滋味新鲜有趣,亦不用自己费力气,便闭目享受。未几,只觉得身下凉润,骤然挺身,圆瞪双目放声骂道:“放肆!”
    李柔风压住冯时向他抽来的胳膊,手下却还在深入,低声道:“公公且放松些。”
    冯时被压得动弹不得,大怒道:“方才还喜你上道,你莫非不知这东西是给你自己用的!”
    李柔风却未放开他,默然又入一指,蓄意搅弄,待到老阉人周身一栗,身子僵直时,方垂目低声道:“我自会伺候得公公舒服,比……比她更好。”
    他的声音又凉又润,听在冯时耳里,就好似正秋燥之时饮了一觞川贝秋梨,沁入心脾般的受用。他姿态恭顺,手上愈发轻柔和缓,老阉人渐渐懈于抵抗,软于榻上频出吟喘之声。那声音愈来愈大时,李柔风知他已得其趣,便挑了更多脂膏,从后方入他。
    这真真是好一个花飞法界,雨润菩提,冯时净身入宫三十余年,何曾再有过这般柔风化雨花重城关之感?他贪得无厌,频频呼道:“再快些!再着力些!”终于一下被高高抛入云层,浑身又软又湿的耳边如闻维摩诘法声睁眼如见漫天花雨。如鼓天籁中,有一线声音清晰入耳:“萧焉在哪里?”
    冯时飘然欲仙,浑浑噩噩道:“萧焉在城——”忽的一道清明闪过脑海,冯时骤然睁眼道:“你是何人!”
    李柔风双臂从他身后将他钳制住,一手按在他心口,又凉薄又绝望的声音道:“萧焉在哪?不说我杀了你。”
    冯时大骂一声,道:“好你个澂贼奸细!竟然胆大到藏身于我家宅之中!”说罢便如虎狼般运足力气,便要挣开李柔风!
    李柔风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那四个内监的鬼魂,它们喊:“公公!黄泉寂寞,等你一起啊!”
    他是在之前追出去的时候看到这四个鬼魂的。它们骤然出现在冯时的身边,李柔风才忽然想到,是因为抱鸡娘娘被赶走了。抱鸡娘娘阳气实在太重,在冯时身边时,并没有任何怨魂胆敢近冯时的身。
    那四个鬼魂应该就是今日被冯时以奸细之名处死的四名内监。其中一个是被鞭挞至死,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怨气最重。这个鬼魂始终盘旋在冯时周围,怨毒道:“我不过是与萧焉多说了两句话,为何公公你就认定我是奸细!公公!我冤呐!我好冤呐!”
    那一刹那,李柔风身上激灵灵一战——萧焉,萧焉莫非还没死?难怪这么久,唯独萧焉的魂魄他遍寻不着,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萧焉他根本就没死?!
    李柔风忽的觉得身体如同要炸裂了一般,都不是他自己的,他木然地随冯时走回去,心中反反复复只冲撞着一句话:萧焉在哪里?
    萧焉在哪里?
    冯时是知晓的。但入宅数日,他已经知晓冯时此人性极谨慎,守口极严,就连张翠娥,都不能令他轻易开口。
    冯时像野兽一般地挣扎着,虽是一个老阉人,却素有蛮力。他一个人住,家中却处处搁有刀剑,有向不远处的宫廷禁卫军衙门发出信号的焰火和响箭。
    眼见着冯时就要挣脱开去,却紧闭了嘴巴绝不肯再吐露一字,李柔风心中生出彻底的绝望。那绝望化作孤注一掷的杀气,仿佛自有生命,令他的五指遽然插向冯时的心脏!
    那五指竟所向披靡,轻而易举如砍菜切瓜一般刺入胸骨,抓住那颗跳动的心脏,血淋淋地掏了出来!
    鬼魂唿哨一声,欢呼起舞,挟住冯公公的魂魄如流云一般散去。冯宅外夜色涤荡,仿佛天下太平,世间静好。有节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终在浮屠祠前停下。抱鸡娘娘从大黑马上翻身下地,又从马上抱下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
    打开浮屠祠的门,她把大黑马牵了进去,又拿了根一丈来长的竹竿出来。
    带着脏孩子走到冯宅侧边,靠近浴房的位置,抱鸡娘娘寻了个稳妥的墙头,将竹竿的一头搭上去,另一头自己把稳了,问那孩子道:“能爬吗?”
    那孩子点点头,他虽精瘦,却猴精一样的伶俐。他一伸手,嗖地上了竹竿,像猴子一般地爬了上去,很快便蹲上了墙头。
    抱鸡娘娘问:“看见了吗?哪些房间有灯?”
    那孩子道:“全是黑的,就离咱们最近的这间有灯。”
    抱鸡娘娘向他勾了勾手,那孩子便顺着竹竿哧溜滑了下来。
    抱鸡娘娘扛了竹竿,牵着孩子往后门走去。她道:“小丁宝,待会你爬进去,悄悄地给我开门,莫要惊动了我的大郎君。”
    小丁宝抬起头,半是好奇半是怀疑地问:“娘娘,这真是你的家吗?为什么你进不去?”
    抱鸡娘娘道:“自然是我的家,你待会见到大郎君就知道。”她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冷冷道:“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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