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皓呵呵地笑,心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点小事与他纠缠不休,是男人便要大度些,何况自己还是一家之主,这点肚量都没有,说出去便要叫人笑话了。
    两人唤了大绿,在屋里置了些洗澡水,春寒料峭,洗起来还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顾云皓趴在木桶边沿,苏放拧着毛巾替他擦背。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最后耐不住寂寞,顾云皓开口了,只说:“苏放,你我夫妻二人,在这周家村生活了也有段日子了,有没有想过出去游历一番。我来此处也才一年未满,对外头的事情皆不熟悉,总想着出去见识见识,你看如何?”
    苏放专心替他擦背,说道:“这事啊,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其实他嘴角已经弯起来了,满心欢喜。心早就忖着带自己夫君去繁华的京城逛逛,见见这大燕国富饶的景致与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他想以此告诉顾云皓,这个国家很好,如若他愿留下来,下半生必是福禄无穷。
    “那这几天便打点打点,准备几日后出发吧。”顾云皓在有些方面是个行动派。
    苏放倒是有些讶异:“这般快,不要将事情都交付交付?咱家的田地不少,这一去必是数月,若是到了农忙时节,来不及耕种可如何是好,岂不白白荒废了这么多良田?”
    顾云皓将下颚枕在手臂上,说:“这事好办,交托给周大哥便行了,他是十户的户长,自是有些权力和法子,我们也别太担心,种田这事,他们农民最懂,我们都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半吊子的水准,担心也是瞎担心。”
    苏放点头称是,“那便这么决定了吧,出去游历,钱财人力都得规划好了,差一点都难办。外头不比周家村,人心总是难以揣测的,我们凡事都得计划好了。还有雪儿,这孩子是头次出远门,也不知适应不适应。大绿小绿咱得带着,以便时常照顾着雪儿。咱两个大男人,终是没有他俩小男人细心,做家仆出身的,总是有些好习性好好习惯的……”
    苏放唠唠叨叨说了一阵,顾云皓只听不言,最后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等苏放摇醒他时,水都快凉了。
    出了屋门,顾云皓还忖着是不是要装个病弱的样子来,谁道身着简易军服的军爷正在前院喝茶,倒是让顾云皓大跌眼镜。那军爷不知是和身份,瞧见苏放了赶紧起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样子,直叫人讶异不已。
    顾云皓拿手指捅捅苏放的后腰,耳语道:“怎么回事?”虽说方才听了小绿一番有模有样的说辞,但真正见到了,还是与那话语有些出入。
    苏放向那军爷介绍了自己丈夫,军爷也是毕恭毕敬朝顾云皓行了一礼,顾云皓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苏放与这人是认识的,那么方才告诫他装病是怎回事,难道一开始就打算哄骗自己了?
    顾云皓瞧着苏放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各种滋味翻滚。娶个有心计的妻子,这生活啊……就是这么有滋有味。
    顾云皓依礼与这军爷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没多说什么话了,都是苏放在与他交流。想来自己是个闲人,顾云皓便自觉地退出了前院,往后院去找雪儿,想着还是陪自己孩子说说话吧。
    后来实在无聊,他便躲在门后偷听一阵,发觉这军爷说话挺随和,与苏放竟是早就认识,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早些年,这男人在苏放手底下当过小兵,苏放对他有恩,如今铭记在心,每次见到苏放都得给出九分薄面,言语之间脱不开将军二字,却是不把苏放当教书先生看待。
    “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挂在心上了呢?”苏放笑道,“如今我已是个山野村夫,闲暇时教教书,种种菜,自得其乐,手里头早已没了兵权,能使唤的就自家家仆,你说,我这样的,你还称将军,说出去真要叫人笑话死。”
    那军爷嗓音浑厚,“苏将军谦虚了,现在军营里,人人都在传您当年的事迹,骁勇善战这四个字,就是为您而存在的。”
    苏放无奈摇头:“你这般说我,将我恩师置于何地,苏放我担待不起,以后小心口舌之祸,莫要因这点小事为自己的前程添堵。”
    那军爷一怔,似是明白了苏放话中深意,赶紧起身行大礼,只说:“苏将……不,苏先生之恩,在下铭记于心,绝不敢背德忘义。只要我还是这周家村征兵组的领头,绝不会在周家村乱拉人头。”
    苏放听他义正词严,拍拍他的肩,只说:“在下谢谢了,我苏放没甚本事,也就只懂得施点小恩小惠,你还记挂于心,实在难得。”
    顾云皓听得清清楚楚,终是猜测出了两人关系。虽苏放言语之间难掩谦逊之色,但到底是不是只施了小恩小惠呢,显然不是。听那军爷的口气,分明如同再造父母般伟大,他感恩戴德的口吻完全把苏放摆在了难以低估的位置上。
    想必苏放在这个社会混得是极好的,连选个养老的地方都会碰着朝廷的熟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能说,顾云皓运气极好,娶到了这么个关系圈极广的妻子,必会荫蔽终生,不定还能福泽到雪儿。
    顾云皓抱着雪儿绕着院子里的梨树转悠,一种奇特的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他死而复生,穿越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还是时空错位的时候不小心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围着梨树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雪儿都开始数起数来,他才如梦初醒。自己想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呢,他过得很好,小日子非常滋润,有疼爱自己的妻子,也有聪慧可爱的儿子,人生不就已经圆满了吗?
    是谁说男儿志在四方的,这话分明给男人套了一尊枷锁,顾云皓觉得没必要活得那般累,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想这样快快活活地悠悠哉哉地过完这一生,不想再劳心劳力地去追求那些物质的东西了。逍遥二字才是这一世他活着的真谛,苏放需要人生的解放,他也一样。
    每一个从战场上浴血过来的士兵,对逍遥安定的日子,总有那么些渴望,而他俩,不过是对这种渴望强烈了些。
    自这日之后,苏放罗列了很多地方,名山大川自是不会落下,他对顾云皓说:“我们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看这个世界,把看到的民风习俗都一一记下,编撰成一本书,就叫《大燕国风物志》,云皓你说可好?”
    顾云皓看着苏放笑,苏放在谈到自己想做的事时,眼睛里总是放着光。苏放的心是鲜活的,他还没有褪去对生活的热情。这或许,也是顾云皓爱苏放的地方,他总能在这个人身上找到生活的方向。
    他搂着苏放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急,我陪着你慢慢看慢慢逛,慢慢写,指不定这本书能名留青史,让世人都记得大燕国,记得你苏放的名字。”
    苏放也是笑了,他靠着顾云皓怀里,只说:“我不稀罕世人能记得我,名留青史更是奢望。我只是希望,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能为这个国家做些有意义的事。”
    顾云皓似乎没明白苏放的意思,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苏放确实轻轻摇头:“没什么。”
    十日之后,顾宅的五口人终于坐上马车出发了,临走的时候,周家夫妇即使舍不得,尤其是周大嫂,完全哭成个泪人。二狗子也一样没好到哪里去,眼泪鼻涕像流水一般汪着。
    村民们都来送行,虽说不舍,但也不能阻止什么,吉利的话排队似的说着,有些人竟跟周大嫂一样落下泪来,只说苏先生为着周家村付出了这么多年,像村子里的保护神,以后还有谁来管教这些孩子,还有谁来为大伙解除纷忧。
    苏放不疾不徐,只将一封信交到了里正手里。那信是一月前寄来的,顾云皓见过,署名是一个叫周青的人。他说:“我走之后会有人接替我的位置,大伙不必担心,这个人比我更尽责。”
    里正打开那信的时候,心里满是感触,衣锦还乡,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值得欢喜的了。
    顾云皓和苏放还是走了,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周家村的村道上,村民们相送到村口,挥手表示一路走好。
    王大夫那里,似乎还留存着不少药方,一部分是关于顾云皓的,一部分则是苏放的。他虽是个二流的大夫,但对他二人的身体状况却是相当了解的,他只希望这两人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过日子,不要给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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