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皓和苏放火急火燎赶到周二牛家的的时候,只看见了右手鲜血淋淋的周大嫂。那妇人似完全不知疼痛,右手简单地包裹在白布里,白布早被染红了,她就这样蹲在椅子旁,抱着头呜呜地哭。
    二狗子冲进来摇着他的母亲,只道:“娘,别哭,顾叔叔和苏先生来了,快把事情告诉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大嫂哽咽着抹了两把眼泪,脸都没来得及抬起来,便身子前倾,双膝啪嗒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呼号着道:“老弟啊,我对不起你,我没照看好雪儿,我让他被狼叼了去,我该死!”
    其实这事邻里间差不多都知道了,能帮得上忙的也都赶到出事地点去了。周二牛不在家,雪儿被狼叼走,肯定不是在家门口。隔壁的妇人已经过了劝慰了,说哭了没有,事情都发生了,找到人才是关键。
    顾云皓完全摸不清头脑,眉头早就蹙到一块去了。他一把扶起了周大嫂,将她瘫软的身子提坐在板凳上。周大嫂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整个身子都使不上力,要不是顾云皓双手架着,指不定她就软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嫂,快先别哭了,把事情讲清楚。”苏放虽说表面显得冷静,但说出的话已是带了颤音。
    顾苏二人都看着周大嫂的手,血淋淋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大嫂,手怎么了?”顾云皓沉着声,握着周大嫂那只右手,慢慢揭开包裹着的白布,终于看到了里面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与苏放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二狗子其实早就憋着呢,这会儿也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地踢着凳子。
    周大嫂的右手五指,如今已变成三根,无名指和小指已经不知去向,光秃秃的甚是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顾云皓吼着,他心中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雪儿被狼叼走了,什么狼有这种本事,连□□月大的孩子都能从活人手里抢走,还有,既然周大嫂这般模样,那大哥呢,大哥又在哪里?
    一连串问题竟让顾云皓脑中又隐隐痛起来。他强自镇定,重复着问周大嫂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从外头涌进来的妇人其实也开始讲些只字片语,但信息量实在太散碎,他要听周大嫂自己说。
    周大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时候人都快要死过去了。苏放过来赶紧将她扶住,拍着胸脯替她顺气。
    这会儿二狗子哭道:“是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娘兴血来潮想带雪儿到后面的山上看日出,雪儿貌似也挺高兴,爹也没反对,三个人就这么去了,我在家看门。结果一回来,娘就这副样子了,爹和雪儿都没回得来,也不知到底去哪了。”
    说着说着,二狗子便呜呜哇哇哭个不停。
    周大嫂总算是喘过气来了,红着眼睛道:“是我作孽,我就不该使性子带雪儿去看什么日出,如果我不那么做,雪儿也不会出事,也不会连二牛也失了踪没了影,更不会让你们大年初一就这么糟心。我有罪,我该千刀万剐啊!”
    周大嫂又开始哭起来,没头没脑地讲了一串话,只让顾云皓更加烦闷。他握着拳,一下子砸在了桌子上,那木质桌面在这怪力下生生折断了中间那块木板,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周大嫂更是一口气噎在喉咙口,没有喘上来。
    苏放瞧着顾云皓有些不对劲,但他不敢上前说什么,这会儿需要顾云皓这样的警醒声。
    顾云皓额头的青筋已经比较明显了,他压抑着胸中的焦躁和愤怒说道:“大嫂,如果你还这么哭哭啼啼不把事情讲清楚,失去的就不止是你两根手指头,还有雪儿和大哥两条人命。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但这会儿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需要面对问题,而不是消极逃避。”
    周大嫂终于抛了那副作死的样子,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地开始讲述今早的事。
    原来,他们在山上行走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狼崽窝,周二牛当时心就颤了,直催着他家婆姨赶紧回去,说这山出毛病了,十几年不出狼了,今年竟然凭空降临一窝狼崽,狼崽嗷嗷待哺,意味着肯定有母狼和公狼在周围。狼崽们已经叫唤了,不出意外很快会把大狼引过来。
    那会儿周二牛什么都没想,直接推搡着自家婆姨下山。可周大嫂到底是个妇人家,不懂得山里的情形,以往周家村从来没出现过狼,满心认为今年自然也不会出现,所以那窝狼崽子,她就当是一群狗崽子。
    周二牛当时就喝斥了:“狗崽子会汪汪叫,它们汪汪叫了吗?还有那毛发眼睛,怎么看都跟家养的狗不同,你别耽搁了,真耽搁出什么事谁都付不起责任。”
    当时周大嫂还嗤之以鼻,也难怪,周大嫂是隔壁就家村的人,不清楚周家村的情况。其实在十几年前,周家村的后山是出现过狼的,长得浑身雪白的有,棕色的也有,特爱在严冬出现,晚上叫唤的时候特}人。
    当年周二牛还很年轻,还未与刘翠儿成亲,他娘也没过世,他就在村里老一辈人的带领下围猎了那几头狼,包括一两只狼崽。后来他们把狼肉分了吃了,想着斩草除了根了,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被夜晚的狼叫声吓得睡不着觉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竟还是出现了同样的状况,这次的情形,似乎没有那次幸运了。
    周大嫂不知道这些事,他只知道,狼崽的叫声最终引来了母狼,母狼凶狠得不行,长得还挺大,全身雪白雪白的,一双阴测测的眼睛直盯着周大嫂怀里的雪儿。
    后来狼扑了上来,大概是以为他们伤害了它的幼崽,所以有了捍卫与报复之心。
    在这场争夺战中,周大嫂被咬掉了两根手指头,她一时疼痛自然也就抱不住雪儿了。本来两人对一头狼还是有些胜算的,奈何半途竟有冒出来一只,这下惨了,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何况两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周二牛的腿被咬伤,雪儿也被公狼抢走了。母狼护着幼崽对两人龇牙咧嘴,周二牛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便追着公狼去了。
    周大嫂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当时就傻了眼,后来她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来之后二狗子就来报信了,也就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是雪狼。”顾云皓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苏放不在乎是什么品种的狼,他只想知道,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顾云皓的脑袋突突的疼,他说:“我没有对付狼的经验……”
    苏放看他神情有些奇怪,心里颤了颤,接道:“谁都没有经验。我们只能叫上全村的男人,带着家伙上山一同寻找了。”
    顾云皓侧过脸来,勉强保持镇定:“苏放……”
    苏放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了,不管找不到找得到,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我宁愿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雪儿能在雪地里遇到你,一定有不浅的缘分。我们要往好的方向看。”
    顾云皓没有说什么,他的心很慌张,一点都不乐观,不但慌张还很暴躁,这种不能守护自己重要人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很失败。
    周大嫂整个人已经无力了,再加上手指的断裂,当时情况紧急没察觉有多严重,这会儿疼得要命。顾云皓让二狗子带他娘去王大夫那儿看看,别拖延,要是真的被疼得背过气去那就是三条人命了。二狗子不敢怠慢,拉着娘亲就往王大夫那儿赶。
    全村的壮年男人都出动了,都带着家伙往山上赶。
    顾云皓不晓得老一辈的人有经验,可后来大栓告诉他,他爹曾经历过一次猎狼行动。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自己才丁点大。他对顾云皓说:“爹让我告诉你,要逮着大狼,就得先逮住小狼。狼是聪明的动物,他们会懂得与你交换的。”
    顾云皓心下称不上欢喜,他只希望,换回来的不是一句四肢不全的尸骨。但他终究是把胡老三命他儿子转达的话听进去了。
    母狼的确聪明,他们顺着周大嫂说的路线走,发现狼崽们早被移了窝。虽然泄气,顾云皓还是伸手触了触那块地,还留着一丝温热,想来没有走多远。
    “这么大的山,要怎么找,母狼不见得和狼崽呆在一块儿。”苏放道,“我们一路过来放了不少捕兽夹,也不知道有不有用。”
    顾云皓似乎没把苏放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大黄跟过来了吗?”
    苏放没反应过来,却听一声清脆的狗叫,似是在回答顾云皓的问话。
    顾云皓一直认为大黄是只有灵性的狗,这会儿他只希望老天开眼,让这只狗再通一次灵,不求找到雪儿,但愿能找到新的狼窝。他伸手招大黄过去,让大黄好好闻闻旧狼窝里的味道。
    村民们在各自行动,这次顾云皓没有了聚集人心人力的心力,只顾着用自己的方法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就连苏放的话语,他也不甚放在心上。
    苏放跟在顾云皓后头,看着他自顾自地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要对这时候的顾云皓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心里也很乱。他只想看好眼前这个男人,不想让他出任何岔子。
    大黄的鼻子真是借了神通了,这次竟然以最短的路程找到了新狼窝的所在。不过顾云皓不敢贸然行动,母狼在周围守着,他只能在远处观望着,等待时机。
    顾云皓觉得,自己需要一把枪,他的枪法很准,可以一击命中,所以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处的时代,竟朝着苏放道了句:“给我把枪,一颗子弹便够了。”
    苏放有些疑惑,好久才问:“云皓,你说什么?”
    顾云皓从专注的意识流中回神过来,苏放惊疑的眼神瞬间射入他的瞳孔,顾云皓暗道不妙,立刻改了话头:“我说的是家乡话,就是弓和箭的意思。”
    苏放眯起了眼,眼神里闪烁着不确定,或者说不相信。他回道:“我们运气不好,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带了绳索,还有……”
    顾云皓忽地捂住了他的嘴,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苏放的耳道:“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苏放平复下心,保持一贯的冷静,他拿开顾云皓的手,轻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们分头行动,你的目标是狼崽,我去对付母狼。”
    苏放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怎么行?它的体型很大,站起来绝对有你那么高。”
    顾云皓却不理会:“绳子给我,开始行动。”
    顾云皓的动作很快,苏放甚至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抽出绳头打了个环。他就地滚出去的时候,身上沾满了未化的雪。苏放第一次知道,雪也能当武器,那些粘在身体上的雪散落下来的时候,会扰乱雪狼的视线,遮蔽它的眼睛。不过这招有胜于无,雪狼在雪地里生活惯了,还会担心这种小伎俩吗?
    苏放不待多想便按着顾云皓的吩咐扑向狼崽那侧。其实他的任务很简单,逮着小狼不让它们有机会逃走就行。小狼崽毫无攻击性,顾云皓给了他一个最容易上手且不需要动脑子的任务。
    顾云皓与雪狼的搏斗在所难免。苏放第一次瞧见人与狼在雪地里打滚,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依然壮观惊艳。顾云皓将绳子套进了母狼的嘴里,一开始他便是这么打算的,他要避免狼的牙齿咬伤他。
    其实,跟一头狼搏斗,是体力活。顾云皓很庆幸,自己还有这种能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自己有些吃不消,身体的负担越来越大,他快要控制不住这头凶猛的野兽。但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他不能错失这次机会。为此,他必须拿出一些别样的武器来。
    苏放是眼睁睁看着顾云皓弄瞎母狼的眼睛的,武器不是别的,正是插在自己头上的那支簪子。
    两只眼睛同时戳瞎,竟让苏放有些目瞪口呆了。那样一只簪子,他以后还敢戴在头上吗?
    然而下一刻,出现了更加令人费解的一幕,顾云皓戳瞎了狼眼之后,又将那只簪子没入了母狼的脖子。苏放不知道雪狼的毛皮有多厚,但那只簪子绝对称不上有多长,再加上尖端比较钝,要插进去,似乎有些难度。
    他不知道顾云皓是怎么做到的,或许可以猜测为,手劲实在大得可以,才能将一只很钝的簪子扎进狼的脖子。
    鲜血喷溅在顾云皓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苏放蹙起了眉,他似乎看到了不想看到的。
    无聊的挣扎过后,还是归入了沉寂,母狼死了,狼崽活着。
    “这些狼崽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拿他们引出公狼?”苏放问。
    顾云皓冷冷道:“血腥味会把它引过来的。”他犹自擦拭着那只沾满血的簪子,直到一丝红色痕迹都看不到,再若无其事地插回苏放的头上。
    苏放只觉手脚冰凉,但体表的温度确实热的。狼崽在耳边叫唤,他恍若未闻。
    顾云皓蹲在地上,目光看着远处,眼神里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神采。
    “云皓?”苏放尝试着唤了一声。
    顾云皓眼神冷冽:“安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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