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
    翻天的声响振聋发聩,在寂静的清晨格外的清晰。宁小婉走出营帐,远远地瞧见练兵场上人影憧憧,多如蚂蚁。
    经受了千百万年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高台之上,一个身穿素色锦衣的男子映入眼帘。刀削般的侧脸,肆意而张扬的身姿,炯炯有神的眼眸。这样的封寒钰,看起来格外的英姿飒爽。
    “咦?”练武场上,众多士兵突然间动作慢了几分,呆呆的往同一个方向看去。领军的魁英见此,疑惑的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抽出了新芽的老槐树下,立着一个一身青衣的清秀女子。简单半束的青丝,随着微凉的摆动的淡金缎带,半遮额头的刘海,唇畔浅浅的笑意。并不绝色的容颜,这样的笑容却平添了几分俏丽之姿,多出了一份妩媚之意。
    初升的暖阳透过长出新绿的枝桠,落在女子的发梢、衣襟,周身泛着一圈暖人的金黄。像是承载了二月春光的仙子,女子俏丽的宛若从炊烟袅袅的山水画中走出来的神女,叫众人不由得看痴了。
    “好大的胆子,区区女子竟然敢擅闯军营。”惊雷般的暴喝打断了众人飞舞的暇思,众人见仙子一脸受惊的模样,俱是一脸怒气的回头瞪视着惊扰了仙子的那人。可这一回头,却见那人竟然是军中有名的火爆将军魁英。众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几个蹬腿,三两下的落在离仙子三尺远外。
    宁小婉美被突来的爆喝吓得抖了抖,抬眼看向四周,她瞪大了眼。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是何人?难道不知道女子是不能入军营的吗?”魁英虎目圆睁,没等宁小婉开口,他就指着几个士兵道:“你们将这姑娘带出去。”
    “属下领命。”几个士兵弯身抱拳,不由分说的就要压着宁小婉出去。
    “慢着。”清冷的嗓音传来,魁英愣了愣。回头,原本在高台之上的封寒钰竟然慢慢的走了过来。所过之处,士兵自动的分到两边站定,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不过片刻的光景,封寒钰就到了魁英面前。
    “大将军。”魁英一脸崇敬的看着封寒钰,恭敬道:“这位姑娘擅闯军营,末将这就命人将她送出去。”
    封寒钰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像一盆从头泼下的凉水,直让魁英心中发凉。
    越过他,封寒钰走到宁小婉面前,在众人瞪大的眼眸中握着她的手,朗声道:“这是本王的……”
    “我是将军的救命恩人,随容若大夫一起入军营的医女。”像是知道封寒钰要说什么,宁小婉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告诉他们她是他的王妃,这场仗就会立即终止。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任命为大将军,但是这场仗显然奠定了他在西越百姓中的地位,对他来说,这场仗很重要。倘若他的梦想是为了夺取这个天下,那么,他就必须要获得军权。而获得军权,这场仗,势在必行。
    况且,这次的战争也无力阻止了。
    南宫桓不会答应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
    西越众位将士也不会答应,被抓走的不仅仅是她,被藐视的更是这个国家的威严。一国王妃,竟然在大婚之日被他国掳走,这是何等的侮辱。
    既然早已无法阻止,那么,就让这场仗成为他迈向梦想的第一步。她会帮助他达成心中所想,朝帝王之路迈进。这一路,必将血溅三尺,哀鸿遍野,白骨深埋,手染鲜血,腥风血雨。
    帝王之路向来都是以血肉之躯铸造的,若这是他的梦想,她会全力以赴,和他共赴血染的路。
    “姑娘是那日随着神医过来的。”魁英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着宁小婉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颇为不好意识的开口道:“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末将竟然没有认出姑娘就是救了将军之人,实在是惭愧。”
    “不碍事。”宁小婉微笑。
    众人无不是一脸感激的看着宁小婉,窃窃私语之声随之响起。
    “原来仙子竟然是救了将军之人。”
    “仙子不愧是仙子,人美心善,果真是世间少有呀。”
    “哎哎,以后若是受了伤,就能让仙子医治了……”
    “美得你!仙子会不会留下还是为个未知数,别想太多了。”
    “就是呀,仙子医术无数,心怀仁义,天下间尚有无数人在忍受着病痛折磨,仙子可能很快就要走了吧!”
    “唉……”
    众人的心情由最初的欢快欣喜渐渐地化为不舍和难过,一想到这么美得仙子很快地就要离开这,众人的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将军,和东夷人交战也快开始了吧,不知小女子可否留下来,也好为我西越英勇的男儿们略尽绵薄之力!”
    此话刚落,众人就大声欢呼道:“当然愿意。”
    “一千个一百个愿意。”
    “医女大人能留下来真是太好了。”
    “是呀,有了医女大人在,受伤算什么?!”
    “将军,让医女大人留下来吧。”
    魁英还未发话,众人就你一言我一句兴奋地嚷嚷着。
    轰。
    一锤重重的击向地面,灰尘弥漫,遮住众人的视线。巨响之声,竟然如远古走来的巨人,脚踩大地发出沉闷渗人的响声。裂开的缝隙,宛若从遥远天际落下的闪电银光,威力之大,叫人脚边的土地裂开了蜘蛛般的裂纹。锤落之处,一个足以将百人深埋的坑深深凹陷。没料到魁英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众人,身子不由得一阵乱颤,惊慌失措的抬起脚远离重锤,却因失去平衡接二连三啪的倒下地去,摔得一个个鼻青脸肿,灰头土脸。
    “哼,老子还没发话,兔崽子们乱嚷嚷什么?当老子是摆设吗?啊?”魁英大吼,发红的眼叫众人张大了口,四指惊恐的抓着下颌。
    “将……将军……”
    宁小婉和封寒钰皆是惊骇的盯着魁英,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是鲁莽,浑身透着一股憨傻之气的男人竟然有此等神力。看向深深凹陷的坑,宁小婉嘴唇不由的发颤。这要是打在常人身上,还不得立马就碾成了碎渣!
    不由得,宁小婉很是庆幸刚才阻止了封寒钰要说出口的话。要不然,这个鲁莽的只有一根筋的魁英,一定会发飙的!
    “医女大人,您能留在军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魁英转过身来,笑呵呵的看着宁小婉。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千斤重的铁锤,脸上却洋溢着简单的笑容,怎么看都很是怪异。
    “将军,小女子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打扰大家练兵了。”挤出一丝笑,宁小婉转身离开,脚下生风,明明是没有武功的普通女子,却在众人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医女大人果真是仙人呢。”
    “恩恩。”众人一致点头。
    “兔崽子们,还干坐着作甚?再不爬起来练兵去,今日就别吃饭了。”魁英见众人依然愣在地上,又是一阵咆哮。
    众人手脚并用的胡乱爬起来,屁股尿流的往练武场扑去。
    老槐树下,封寒钰看着宁小婉消失的背影,眼眸深邃,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既然是以医女的身份留在军营,总归要会些医理才行。宁小婉也不耽搁,直接往容若所在的营帐走去。
    “容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掀开布帘,宁小婉看向桌案前正读着一本医术的容若,脚步轻慢的走了过去。
    听得声音,容若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来人,“何事?”
    宁小婉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将刚才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你想要学些医理常识?”容若挑了挑眉,定定的看着她。她有这份心很好,可医理并不是三两天就能学会的。就算学会了,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熟练的运用。这样短的时间内,她想将医理学会,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嗯。”宁小婉给自己和容若倒了杯茶,端起其中一杯啜了一小口,“你教我吧可能学不了多少,但我会努力的。”
    放下茶杯,宁小婉目光坚定的看着容若全文阅读。她会一些简单地包扎,若是在知道些古代的药理常识,替伤患做些简单的处理并非难事。
    或许是被她的决心触动了心弦,容若慢慢的点了点头。
    这一天,宁小婉过的忙碌而充实。容若不愧是小药谷传人,医术超绝,从最简单基础的药理讲起,她听得很是清楚明白,书中晦涩难懂的地方,经过容若的点拨之后,也豁然开朗。
    “天色有些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嗯,你也早些睡吧。”将他给自己的医书拿在手里,宁小婉起身离开。
    掀开布帘,四周已点亮了火把。抬头,被薄雾遮掩的星子闪闪烁烁。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封寒钰的伤也好了大半,南宫桓也该行动了吧。
    战争,不远了啊!
    当南宫桓下令不得在封寒钰重伤期间出兵的消息传来之时,宁小婉虽然惊疑,心中却很是感激。他这种君子行为,不乘人之危,她很是佩服。
    一切,都将开始。
    握拳,宁小婉信念坚定。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才进了自己的营帐,追月就迎了上来。
    “怎么了?”
    “姑娘,主子等你好久了。”追月退到一边,让身后被挡住的封寒钰出现在他眼前。昏黄的烛火中,小桌边,他一手拿着书,一手撑着左脸,眼眸紧闭。
    睡着了吗?
    宁小婉放轻了脚步,不发出一丝声音,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靠的近了,他轻轻地呼吸之声传至耳边。
    他一定等了很久!
    宁小婉轻手轻脚的走到一边,取来一件薄衫,轻巧的为他盖上。谁想,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双桃花眸睁开的刹那,流泻的月光铺陈开来。宁小婉仿佛置身于群山之巅,看碧海潮生,水中映月,潾潾的银色波光,是碧海中最美的星芒。
    “吵到你了吗?”宁小婉歉意的看着他,轻声软语。
    他怔怔的看着她,眼眸有着片刻的茫然,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他微笑着摇头,“用过饭了吗?”声音醇厚,就像一坛陈年佳酿,散发着浓郁的醇香,醉了宁小婉的心。
    她双颊晕染了一抹粉红,心脏又开始了不规则的跳动。
    咕隆——
    肚子突然叫唤,在这安静的营帐之内格外的清晰。
    呵——
    欢愉的笑逸出唇边,封寒钰吩咐追月准备膳食。
    宁小婉羞得将整张脸埋在了脖颈里。
    好丢脸——
    “今天在做什么呢?”像是知晓她的尴尬,封寒钰开始另一个话题。
    “我和容若学习一些基本的医理常识。”宁小婉跑到一边,将容若给她的医术拿了过来,“这些医术我之前已经看了一大半,明日就能全部看完。”
    宁小婉笑嘻嘻的看着封寒钰,俏丽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封寒钰凝视着她,半响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要太累了,我会心疼的。”打手抚摸着她有些瘦削的脸,封寒钰心疼的摩挲着。
    宁小婉脸上的笑凝滞了,眼眸里只有他深若碧海的桃花眸,桃花眸中的温柔缱绻险些将她溺毙了。
    “主子,饭菜准备好了。”追月出声,打断了两人此刻的温情。宁小婉低了头不敢让追月看到自己脸上的潮红,那厢,封寒钰不悦的瞪了眼追月,直看得追月一脸郁闷,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主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端着托盘,僵硬地站在入口处,不知所措!
    “过来。”沉默半响,追月总算听到封寒钰的声音,她匆忙的将饭菜放在桌上,又匆忙的退了下去。
    伺候人的活真心不好干,还不如让她出任务呢!
    “羽雀,你说这样的日子还要多多久呀?”对着长出了一圈绒毛的羽雀,追月神情沮丧。
    啾啾啾——快了快了,主子打了胜仗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追月眼神发亮,“羽雀,为了我自由的生活,就辛苦你一下了。”神色戒备的瞅了瞅四周,追月小声在羽雀耳边说道:“羽雀,将任务听好了……”
    营帐内,宁小婉心不在焉的吃着菜,终于,她放下了碗筷,认真的看着封寒钰的眼睛道:“寒钰,吃饭的时候别看着我。”
    封寒钰双手放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紧锁着她,“为什么呢?你吃你的,我看我的。”
    “……寒钰,你看着我,我没法好好吃饭。”宁小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害她老是心不在焉,都顾不上吃饭了。
    封寒钰皱了皱眉,宁小婉心中一喜,加把劲的游说他,可却被他的下一句话雷到了。
    “要不还是让我喂你吧,你老是不好好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说完,封寒钰就将她的碗筷接了过去。
    顿时,宁小婉哭笑不得。抢过碗筷,宁小婉再也不管身边灼热的视线,专心地将饭吃完。让他喂她吃饭和被他注视比起来,她更愿意选择后者。怎么说,前者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吃过饭,宁小婉想要擦拭有些油腻的嘴唇,却发现找不到常用的手帕了,这时,一张白色的手帕递了过来,宁小婉感激的接过。将嘴擦拭干净,才惊觉那是封寒钰的。
    并未说什么,她将他的手帕收好,“过几天洗干净了再给你。”
    封寒钰点了点头。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追月进了营帐正要将碗筷收好,却见宁小婉拿着一方白色的手帕擦拭油腻的唇。
    白色?追月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惊得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这这这,这不是出自第一绣娘的手帕吗?多少人为求第一绣娘小小一方手帕而一掷千金,侥幸获得视若珍宝,爱惜的不得了。主子给了宁姑娘,她竟然拿来拭唇,实在是,实在是太奢侈了!
    “追月,今日的饭菜也很好吃,辛苦你了。”哪里哪里,她只是将主子找来的第一名厨煮好的菜端过来而已,一点都不辛苦。
    追月心中腹诽,眼眸哀伤的看着那方白色的绣帕。
    “主子,宁姑娘,追月下去了。”有气无力的告退,追月痛心疾首的离开。还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是她一个,要是天下人都知道了,宁小婉只怕会被唾沫淹死。
    “追月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的消沉。”宁小婉看着她背影,喃喃低语。
    封寒钰不置可否的一笑,“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起身,他正要离开,却被宁小婉拉住。
    “阿宁,还有事吗?”
    “寒钰,我有东西要给你。”
    封寒钰不解的看着她拿出一个包袱,将里面的木盒子拿出来。
    “铃铛?”他好奇的看着她打开木盒子,拿出两个铃铛,一个给他系上,另一个挂在自己的脖子间。
    “这是相思铃铛,爹爹说,带着这相思铃铛,不管是分隔多远的爱人,都能找到彼此。”
    相思铃铛。
    封寒钰托起腰间的铃铛,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也学着宁小婉的模样将它解了下来挂在脖子上。
    叮铃叮铃叮铃——
    宁小婉摇动了脖间的铃铛。
    叮铃叮铃叮铃——
    封寒钰脖间的铃铛热烈的回应着。
    两人同时将铃铛托起,慢慢靠近,碰触,刹那间,清脆的响声自两只铃铛同时发出,声音清越,经久不绝。
    昏黄的烛火中,封寒钰的眼眸,很亮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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