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依旧没有讨到一个好结局。安安八岁那年染了风寒,才三天的时间就夺走了他的生命,那一刻起,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我从此一病不起,还是没能捱过我二十七岁那年的春天。
    我的魂魄又飘荡回了黄泉,孟婆见我,又是那句熟悉的话:“阿荣!这么快又死了?”
    我没有回答,慢慢蹲下了身子环住自己,我竟不知,原来飘渺的魂魄也会掉泪。
    轮回百世的惩罚,太重了。
    我尝过孤寂无望的岁月漫长,也尝过饥寒交迫的苟且偷生,我见识过过人生百态,也见识过万物变化。
    钟离荣的那一世,教会我的是隐藏和守望;宁荣的那一世,教会我的是接纳和坚强。还有化为各种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时,教会我的是弱肉强食和山高水长。
    我终于明白了轮回的意义。
    原来曾经的我,犯下的过错是这般违背天道。
    我头也没抬,闷声说道:“孟婆,我竟是错得这样离谱。那人应该是含恨而终的命运,可我却以一己之私乱了这么多的命格……”
    孟婆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到我的肩头:“阿荣,你现在明白还不算晚。你已轮回了千年,下一世,就是最后一世了。”
    我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又听她说道:“下一世的你是个军医,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且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谢过孟婆,喝了那苦涩的汤药又入了轮回。
    这一世,我名唤卫荣,我们卫家世代行医,美名远扬。可到了我这代,家族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没人能够继承祖上的衣钵了。爷爷无法,只得将毕生心血传授给我。
    我十五岁那年,女扮男装拜师当朝太医院院使门下。我天赋过人,擅长制药,年纪轻轻就医好了当朝皇帝宠妃的顽疾,一时间名声大噪,连我师父都对我刮目相看。
    次年,战事四起,我跟着师兄一起入了军队,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视人命如草芥的战争,我不禁悲从中来。
    那段日子,我几乎不曾合眼。每天都有大量的病患被抬进抬出,有的甚至还没经过我的手,就已经没了气息。原来生命是这么脆弱,原来这盛世,是用万千骨骸来奠基。
    这一场仗,终究还是败了。我在逃亡的途中被敌军一刀砍伤,整个背部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不知为何,我的心弦却似被拨动了一番,痛楚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强烈。
    师兄脱下了我的外袍,亦是发现了我的女儿身,他惊异不已,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兄,别管我了,就算是救下了我,我也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你快走吧,他们要追上来了。”
    师兄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咬了咬牙:“不行,行医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失血过多,眼前早已模糊一片,根本没了反驳的力气。我闭了闭眼,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墨蓝色的身影,他的五官隐匿在层层岁月里,我不知他是谁,却对他笑了笑。
    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是师兄撒了一壶烈酒。我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我昏昏沉沉地过了一两天,到底还是没能挺过来。灵魂抽出身体之时,看见了匍匐在一旁痛哭流涕的师兄。
    我隐约间记得,好似也曾有人这般趴在我身边哭泣,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却泪如雨下。他是谁?我拼命地回想,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我轮回圆满,不必再去找那孟婆了。我直接来到了阎王殿,垂着头跪在地上,等候阎王的发落。
    “太子殿下,这便是千年前那个犯了过错的小花妖,您看……”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蓝色的衣角,一个带着颤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我听话地抬起了头,视线上移,看见了他滚着云纹的外袍,腰间坠着的玉佩,嵌着银边的衣襟,最后是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
    毫无防备的,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我记得他。
    他的脸和我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重合在一起,那些被孟婆汤抹去的岁月有条不紊地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中。
    第一次见到的疏离的他,陪着我闯祸时无奈的他,听着我要成婚时苦涩的他,还有最后,我阖上眼眸时崩溃的他。
    原来,他就是那个让我轮回百世的人。原来命运的安排,竟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阿荣……”我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遂也释然一笑。
    他将我扶起来,一把搂进怀中:“你……莫要怪我。”
    站在一旁的阎王看傻了眼,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见我呆愣的模样,抓着我的肩膀伤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原先不知……”
    “没有。”我打断了他的话,耳根子有些发热,“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感慨命运,轮回百世,竟然是为了让我能遇上你。”
    我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贴上了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怀抱:“容韫哥哥,几生无回顾,待到缘尽之时,竟是缘起之时。”
    我听见了他愈发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耳畔。
    我知道,黄泉河畔的曼殊沙华又到了盛放的时候,那一定是满目红艳,如红尘之中最难解的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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