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欲之镜中,是一片天地难舍难分的枯黄,恍若落日时分的最后一抹昏暗光亮。唯有正前方有一簇若隐若现的白光,好像是在指引着方向。
    千桦和怀渊二人站在茫茫昏黄之间,脚下没有地,头顶没有天,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中的两条虫豸。千桦紧紧攥住怀渊的手,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了一样,怀渊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侧过头对他说:“千桦,你再用力些我的手可能就断了。”
    千桦闻言,耳根子蓦地红了,他稍稍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却依然没有松开她。他问:“害怕么?”
    怀渊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和往常一样大胆地捏了捏千桦的脸,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害怕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不想再死一次了呢。”
    千桦轻轻皱起了眉,语气严肃了些许:“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出去。”
    他们二人往白光而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他们的脸上表情却没有这么踏实。
    白光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它通向的是幽冥之界还是极乐往生,刺目的光线让人禁不住胆寒。怀渊的左手上传来一阵力道,她被千桦拉住,不再向前。
    “怎么了?”她回过身去问道。
    千桦的眼神干净又清澈,一点也不像是堕魔之人。他拉过怀渊,轻柔地环住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做梦。”他说。
    怀渊的侧脸贴近他的胸膛,清晰地听见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无常的记忆同样在她的脑海里,她知道这些日子千桦过的有多么煎熬。
    他好像把自己的内心锁了起来,就连容韫都窥探不得。怀渊知道千桦其实不似他的外表这般刀枪不入,他只是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袒露出来,他的喜怒无常和阴晴不定,其实都是在害怕又一次的失去。
    怀渊的鼻尖有些发酸,她忍不住用手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我不是你的幻境,我就是怀渊,是赤焰枪让我来寻你的。”怀渊的语调温柔缱绻,却亦是坚定不移,“穷欲之镜困不住无欲无求之人,因为我们所有想要的都已经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怀渊离开他的怀抱,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眸。她的心湖荡漾,沉淀了许久的感情终于开始喷薄。怀渊笑了,轻声说道:“千桦,我爱你。”
    她的声音像是千桦心里的一场春雨,轻而易举地溶解了千年的霜冻,然后带来了一场盛大的万物复苏。
    千桦低下头来咧开了嘴角,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的眼神温暖明亮,嘴角的弧度恍如沁人心脾的春风。他轻声说道:“我也是。”
    他们携手往前走去,昏暗的色彩全都抛在身后,唯有眼前的光明,是他们渴盼已久的未来。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千桦听见耳边刮起的猛烈的风声,也听见了身后恍若瓷器破碎的声响。可他心无旁骛,手心里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的拥有。
    天旋地转间,再睁眼,已是一片绛紫色的天。千桦下意识往身侧看去,正好对上怀渊含笑的双眸。
    “我们……出来了?”千桦有些不可置信,诧异的神情就像一个突然得到了糖的孩子。
    “师父!”容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和钟离觐跟着怀渊一起来到魔界的时候,就差点被穷欲之镜控制了心神,是怀渊全然不顾其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毕生的修为裹住了穷欲之镜,然后以身入镜。
    容韫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可他能做的只是守住这面镜子,然后等师父和千桦回来。
    他知道他们一定可以回来的,因为师父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怀渊对着他们二人笑了笑,伸出手幻化出青云剑来。古剑在手,尽管她只是一袭白裳,却依然是千百年前女战神的风姿。
    她突然松开了千桦的手,朝着那面漂浮在空中的古铜镜走去,眼神犀利又狠戾。可下一刹那,其余三人都惊呼出声,他们看见天地间的黑雾纷纷向她而去,萦绕至青云剑身,然后顺着她的右手包裹着她的身体。千桦知晓她想做什么,连忙大步向前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她半步。
    他拼命想要靠近黑色风暴的边缘,黑袍和白发都飞扬在空中,他看着那个被雾气包裹住的身影,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千年前她陨落时最后的那个眼神。
    “怀渊!你要做什么!”千桦目眦欲裂,朝着她嘶吼,“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擅自做主?凭什么每次都要你来舍身相救?
    凭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
    穷欲之镜似乎也感觉到了怀渊召唤出的磅礴力量,镜面开始颤抖,刺耳的鸣叫声切割着每个人的耳膜。
    千桦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他一步一步靠近怀渊,全然不顾风暴在他身体上划开的口子,也不再想天地存亡这样的大事,他只想要让她回来,他只想要她……
    ——这一次,若是重蹈覆辙,就让我陪着你一起死。
    ——别想再丢下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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