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刘晟被押入中都大牢。在熊颅灯的昏黄火光下,浸了水的皮鞭,撕裂了他的新痂旧疮。刘晟吃打不过,只得无奈招道,“思主心切,误放顺王。”大晓军狱当即判他“目无军纪,私放重犯”,罪当押赴赤国问斩。刘固亲自选了面铁樟木重枷将其钉了,然后再拷了刘晟的手脚,锁在牢中。次日清晨,禁军们取了文书,装了刘晟口供,几鞭子叫醒了他。而后,一名队首,二十名禁军,一起押了刘晟,二十二人从晓光州出发,踏着晨露,迎着朝阳,一步一步,往赤国走去。
    而在同一晚,朱沅翰取到了水秀要的资料,他与那紫衣女子一道,从戒严的望都县城,全身而退。
    朱沅翰扯住缰绳,缓缓下马。前方的水族控制区灯火寂寥,星星点点的都映在了朱沅翰的黑瞳上。
    “我已向你通了姓名。”朱沅翰望向紫衣女子道,“你也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
    “沈——茹——雪。”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朱沅翰见她眼若繁星,目光闪闪,再看她红唇弯弯,好似天上的月儿。
    “今夜真是多谢了。”朱沅翰拱手行礼。
    “哪里。”沈茹雪又笑道,“总之你要记住,你还欠我一次。”
    “呵。”朱沅翰咧嘴一笑,接过一杆朴刀扛在肩上,慢慢跨入了水占区。当他回头看时,沈茹雪与那些紫衣人都不见了。这时,天上的雨却下得欢了。
    凉飕飕的春雨绵密如织,朱沅翰脱去了衣裳,只着一条贴肉短裤,雨水正好冲去了他的一身污秽。地上的水坑亮如明镜,朱沅翰拖着朴刀,赤着脚,哼着歌,将那面面镜子一一敲碎。
    他就这样行了一夜。
    朱沅翰一直行至东方的天边发白,星星也在灰色天幕下黯淡无光时,他终于踩上了平整的石板路。朱沅翰脚上的稀泥,都在造型古旧的石砖上蹭净了,石缝里的青苔也被他踢了起来,他走得更快了些。就在这时,路边亭子里的一条大汉却将刀一横,大喝道:“来者何人?”
    朱沅翰见那人穿着水族禁军服装,他便答道:“我是大水义军队首朱沅翰。”
    “请官长出示军牌证明。”那禁军大汉收了刀道。
    朱沅翰从贴肉口袋里摸出一支细竹筒,递给了那禁军岗哨。岗哨拔掉竹筒的塞子,从里面拿出军证看了,检查完毕,他又将军证卷好,仔细地放回竹筒里,然后双手交还朱沅翰。
    “哗!”禁军大汉向朱沅翰行了个持刀礼,“前方便是水王岭了,队首慢走!”
    朱沅翰向他点点头,然后大步走过哨亭。
    宽阔平坦的大路只有一条,朱沅翰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只顾向前,后面自有佩轻刃的卫士,拿着板刷,将他的脚印一一除尽。
    朱沅翰一步一步踏上栈道,穿过朝阳下众军训练的广场,又在晨风中通过了摇晃的吊桥,终于,在水王岭北的一间老房子里,朱沅翰见到了等他已久的水秀。
    “将军。”朱沅翰推门入内,向水秀行了个礼。
    “队首辛苦。”水秀指着张雕花老木凳子让朱沅翰坐。
    “将军,东西已经取回,请过目。”朱沅翰从怀里掏出了那望都的资料,双手奉给水秀。
    水秀接过那旧史翻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朱沅翰看到,正对桌子的墙上挂着两幅岩墨画,一幅是联邦最后一位共主水希平的全身戎装像,另一幅则是第一位水王昀戴着王冠的睥睨半身图。
    水秀从桌上的一叠报中抽出了其中一张,递给朱沅翰道:“队首识得字么?来看看这个。”
    朱沅翰疑惑地接过那报,放平了一看,报的开头正是几个大字:“铁指徒公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官府和江湖中的最新消息,有些文字下方还配有精心手绘而成的示意图。朱沅翰不禁问道:“‘铁指徒’,这是一个组织么?”
    “也是一群被纳皇逼成了流民乞丐的好汉。”水秀点点头道,“他们以写报与卖情报为生,官府中与江湖上都有些名气。”
    朱沅翰再低下头细看那报时,却突然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望都遇袭》。
    “我要你看的正是它。”水秀用手指着消息,问朱沅翰道,“你在望都取资料时可曾见过其他人?”
    “是的。”朱沅翰不假思索地道,“卑职确实见过一些紫衣人。”
    “紫衣人?”水秀一惊,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么?”
    “卑职在任务过程中救过一个。不过,那人未向卑职表明身份,她只说七日之内会有赤人袭击遂煌峰。”
    “遂煌峰……水王岭上确实有这么个地方。”水秀缓缓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了一把刀,放到朱沅翰手里,“这是我大水最新研制的禁军刀,队首在遂煌峰上一定用得着。”
    “将军,卑职要去遂煌峰防御赤国人么?”朱沅翰把禁军刀接到手里,抽出一看,果然是一把锃亮的厚刃长刀。
    “赤人是旧时代的霸主,要想创造一个新世界,我们便绝对绕不开他们。”水秀缓缓说道,“从明日开始,你便和刘饮骢一起去遂煌峰。我在那儿本就驻有守军,你二人可带军日日巡防,若赤人到时,也好试试他们的手段!”
    朱沅翰躬身领命毕,待他抬起头时,正看到水秀的两眼,实在高深难测。
    遂煌峰是水王岭东部的一座山峰。山峰的一面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森林,而另一面却是刀劈斧凿过一般的陡峭悬崖,崖下是林山中的暗河流出地面后,分出的一条支流在那儿汇聚成的一潭湖泊,水族人称之为逐潭。
    逐潭的历史可追溯到六百年前,那时,流亡的水族人还未被纳皇封王。他们早已改头换面,褪去华服,弃了刀枪,旧日的辉煌埋藏心底。
    所谓贵族,贵在血统,按照当时的部落规定,水族不可与外族通婚。可惜缘不凑巧,首领的弟弟钟情于一位纳族女子,然而贵胄之血不可玷污。愤怒的首领派人杀死了女子,并在遂煌峰下赶走了他的弟弟。峰下那汪见证了放逐的清泉,因而得名曰逐潭。
    朱沅翰下山的几日,刘饮骢只觉这般生活滋味可谓是寡淡如水。可是,水底既无龟蟹鱼虾,亦无斑斓卵石。一束阳光照下,便看到空空荡荡的河底,再无一物。待要取一瓢饮时,却又尝到满口细沙,难以入喉。
    刘、朱二人此次巡防遂煌峰,对于二人来说,倒更像是一次旬休。翌日清晨,两人吃罢早饭,背了些干肉面饼,再取铜壶装了饮水,又提了刀剑和弓弩。而后径奔遂煌峰去。
    刘、朱二人离了水族大军驻地,渐渐走到那人烟稀少的地方,转过一座山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晨起而行,看一路艳阳高照。日中便歇,听两阵山风呼啸。猢狲窜跳,狡兔蹦走。草随幽径浅,木从暗道深。簌簌声起,原是山中老树迎风开舞,淙淙音落,却见谷底溪流撞石而歌。鸢戾当空,似乎啸破湛蓝天穹,猿啼对岸,像要吼裂嶙峋山壑。果然一番美景,直教两位好汉:一片心头喜,两双笑面生。
    日中时分,刘、朱二人寻了棵合抱粗的团榕靠着躺下,然后从包袱里分了干肉,拿水泡着面饼慢慢吃了。待避过炎炎烈日,天气凉爽了些时,两人便又背了包袱,继续朝东边走了。
    漫漫长路如条巨蟒,在峻岭间逶迤盘旋。两人踏着的级级古道,正如蛇身的片片大鳞。朱沅翰的步伐轻盈,刘饮骢却有些迟滞,因为他不知道,在那青面獠牙的蛇头处,究竟会有怎样的凶险。
    山路绵延不断,且又起伏难行。两人一直行至傍晚,才终于攀上遂煌峰顶。峰顶气温较低,狂风怒号,树木无法生存,只有些杂草残花,耷拉着脑袋,苟且偷生。
    刘饮骢和朱沅翰并排而行,绕着遂煌峰顶转了一圈,直到看见一座破烂的茅屋。刘饮骢便站到屋子门口,掏出自己的军牌,擎在手里大喝道:“大水卫长刘饮骢在此!本地驻军速来迎接!”
    可是,刘饮骢一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军士出来回应,唯有遂煌峰顶的罡风,将他的话语逐字吹散。
    朱沅翰见许久没人答话,他仗着奉了水秀钧令,便一把掣出腰间的刀来。朱沅翰也站在茅屋前喝道:“本地军士都给我出来,莫非你们想抗命么?”
    “里面似乎没人。”刘饮骢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也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
    “听!”朱沅翰猛地扯住刘饮骢的袖子,他皱着眉头,伸手指着忽明忽暗的傍晚天空,神色惊惶地道,“好像天边有奇怪的声音靠近了。”
    “天边!”刘饮骢大惊道,“什么袭击者会从天边来!”
    “他们过来了!”朱沅翰取下弓箭,瞄着天际大喝道,“是一些会飞的巨兽!”
    刘饮骢抬头望去,只见天边有几条红色巨龙,它们张开宽大的翅膀,划过茫茫云雾,正向二人渐渐逼来。红龙们的目光锐利,穿过了沉沉的暮霭,直射空旷的遂煌峰顶。而龙背上坐着的,竟是一个个着豹花禁军袍的身影。
    “还有赤国禁军!”刘饮骢举起长刀,大吼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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