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钢铁骨骼
    云荒大地上战云密布,帝都虽然还没有进入战时状态,但塞外的大漠上烽烟已经燃遍。六部战士奔赴前线,大军集结。然而,在另一个永无尽头的深蓝色海洋里,万里之外的归客却还不知道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
    满月暗了又亮,渐渐变成下弦月。
    然而,这一切变化却无法被地底下的人们所感知。离开南迦密林里那座神秘的城市后,冰锥无声无息地在地底穿行,破开岩石,由密林北上,穿过北越郡,抵达九嶷——这条通道,是他们进入云荒时就挖出的,所以回去的时候速度快了许多。
    “你说,这次死了那么多人,回去应该不会被处罚吧?”舱室内空空荡荡。闾笛少将在南迦密林里受了重伤,只能用一只手控制着轮盘和机簧,对着旁边的白衣女子开口,忧心忡忡,“巫咸大人会怎么说?”
    巫真织莺坐在舱室里,照顾着两个被封住了眼睛的孩子:一水和三水——这也是此行仅剩下的两位神之手了。然而这两个孩子虽然活了下来,双眼却被灼伤,双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听到同伴的这句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抚摸了一下孩子。
    这次酝酿已久的秘密行动,目的是为了拔除数百年来一直阻挠着破军复苏的神秘组织——“命轮”。他们携带着神之手不远万里潜入云荒,按计划侵入了这座密林中的城市,灭除了那座隐于历史幕后却一直在左右历史进程的神秘城池——最后,连隐族的族长、命轮的星主也已经被杀。
    这个计划到此已经如期完成——虽然丧失了前去的绝大部分的精英,代价过于巨大,但至少可以返回去和元老院交代了吧?
    “不用担心,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织莺低声回答,“在出发时,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也都已经和家人告过别了。”
    家人……说到这里,她心里微微一震。
    羲铮,她新婚的丈夫,如今怎样了呢?按照元老院的任命,他没有跟随巫彭元帅出征云荒,而是作为最精悍的部队,留在棋盘洲空明岛,守护沧流帝国到最后——可是,在几乎把所有兵力都抽调去云荒的时候,他一个人带着那么几架破损的风隼,在空桑西海舰队的进攻下又能支持多久呢?
    她走的时候,他没有来送别;而等她回去的时候,还能见到他吗?
    想到这里,一种剧烈的痛苦从心底蔓延,如同一柄看不见的薄刃搅着她的心脏。凯旋的巫真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舱室,关上门,下意识地喃喃念着丈夫的名字:“羲铮……”
    “织莺不喜欢羲铮。”忽然间,一个声音清脆地说。什么?她愕然抬头,看到了架子上那只夜莺。那只机械做的仿真鸟正用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神色无邪,说出的话却如此直接而犀利。
    “小莺,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织莺不喜欢羲铮。”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仿真鸟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歪着头看着她,“织莺不喜欢羲铮!”
    “谁告诉你的?”她失声,眼里已有怒容,一把抓住了那只饶舌的鸟。下一个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对着这样一只机械鸟发脾气是多么可笑——小莺所说的一切,自然是设计者在之前就存入了它身体里的。所以,如今它说的话,无非就是望舒的心里话而已。
    是的,望舒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他也知道她并不爱羲铮——他还知道什么?
    “那么,织莺喜欢谁?”沉默了片刻,她终于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语音微微发颤。而奇怪的是,一直对答如流的小莺居然哑了,瞪着乌溜溜的双眼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机械也会卡壳吗?她心里忽然有些烦躁,将那只仿真鸟扔回了架子上。
    “织……织莺喜欢的,应该是望舒吧?”忽然间,沉默许久的小莺开口了,声音一改平时的活泼顺溜,居然是有些迟疑和惶恐的,而且破天荒用了不确定的语气。
    “你……说什么?”问话的人失声,语声发抖。
    “织莺喜欢的是望舒。只是,织莺没办法和望舒在一起。”小莺怯生生地继续说着,眨了眨眼睛,“因为,望舒和小莺一样,是个机械人,是人造出来的工具——元老院那些可恶的家伙像养着小莺一样养着望舒,让他帮他们造杀人武器,日夜辛苦工作,却没有把他当作人看待,更不会允许他和织莺在一起。”
    “够了!”织莺失声,脸色苍白,看着那只仿真鸟,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一样,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别说了!”
    然而,仿佛被那个问题触发了早已设置好的一系列回答,小莺居然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嘀嘀咕咕地说了下去,似乎那些话早已被埋藏在那里,只等她问一个正确的问题,便能发出无尽的倾诉。
    “可是,织莺和那些人不一样……织莺是真的喜欢望舒,哪怕他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心——她把他当作人,不会像元老院一样只把他当作工具。她对他好,心疼他,就像哪怕她最后还是嫁给了羲铮,她喜欢的,还是望舒。”
    “一定是这样的,是不是?”
    “……”织莺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身体微微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是的,那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机械鸟,然而这一刻却仿佛妖魔附体一样拥有了灵魂,说出了这样一番足以震惊活人灵魂的话。
    “是望舒教给你这些的吗?”许久,她才涩声问,脸色苍白。
    “是的。”小莺在架子上蹦跳了一下。
    “他还说了什么?”织莺顿了顿,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他……有没有什么别的话,让你转告我?”
    架子上的小莺停顿了一下,嘴巴张了张,里面的机簧咔咔转动,居然出现了长久的卡壳。正当织莺以为没有别的话,打算推开门离去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句话——
    “织莺,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也爱我吗?”
    那居然是望舒的声音!
    织莺的脸色倏地苍白,她倒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架子上的小莺,而那个学舌的机械鸟也看着她——那一刹那,她几乎有一种错觉,那个木头金属制成的躯壳里盘踞着一个灵魂,正在窥探着她的反应。
    你也爱我吗?小莺在等着她的回答。然而,织莺不能说出一个字——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回答,都会引发不同的答案。
    “可是,望舒……只是个机械人。”
    许久,她并没有按照小莺的问题回答,而是用战栗的语气说了这一句。
    小莺仿佛又卡住了,嘴巴张了张,没有说一个字,乌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许久,才忽然道:“望舒知道自己是个机械人!”
    织莺沉默,用力攥着自己的拳头,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
    “我把所有想对你说的,都交给了小莺。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就去问它。”
    耳边响起了离开沧流时望舒在码头上对自己的轻声叮嘱,少年的声音低沉而神秘,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可言喻的疯狂。
    这些,都是他的话吗?那个孤独的少年,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长年累月在地底下军工坊工作的异类,他到底有怎样的感情和内心?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与不是,又能怎样呢?”她最终只是喃喃,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道,“我们终究不是同类……还能怎么样呢?”
    冰锥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穿行,带着幸存的战士返回故土。
    她的故乡在战火里,她的族人在浴血奋战,她的夫婿在苦苦支撑。按理说,她应该尽早返回,投入战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种隐约的抵触——她只希望能永远不要抵达彼岸,永远停在这片蔚蓝色的深海里。
    唰的一声,在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底穿行后,冰锥猛然一震,终于穿透了云荒地底的岩层,从北方尽头跃入了大海。
    在这从陆地跃向海洋的短暂瞬间,闾笛少将从窥管里看到了头顶的星象。
    “破军!”一时间,沉稳的军人失声叫了起来,“快看!破军开始发出光芒了!——时间快到了,破军就要苏醒了!”
    “真的吗?”这个消息令一直失魂落魄的织莺也站了起来。然而等她走过去的时候,冰锥猛然一沉,已经重新一头扎入了北海,无边无尽的蓝色海水覆盖了上来,淹没了窥管,再也看不到头顶的星象。
    机舱里瞬间陷入了寂静。外面只是一片深蓝,无穷无尽,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进入大海的那一瞬间,冰锥发出了猛烈的颤抖,聚集成尖利形状的外壳一瞬间展开,变换成了更加适合在水中潜行的模式。仪器开始运转,其中一个机簧开始有节奏地跳跃,接受着从深海里传来的讯息——那些讯息是用一种奇特的波纹发出的,中心位于空明岛,穿行在海洋深处,只有冰锥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闾笛少将迫不及待地打开仪器,看着从深海里传来的讯息,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织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太好了!我看到元老院传来的消息了——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反攻应该已经在十天前正式发动,我们的军队已经从狷之原登陆,如闪电一样刺入空桑的心脏!”闾笛少将越说越激动,飞速驾驭冰锥,恨不得立刻回到战场,“现在命轮已经被摧毁,白墨宸也挂冠而去——空桑已经被斩首,还有谁能与我们相抗?”
    织莺低低地回答:“可是,我们的军队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
    “但我们的战士个个勇猛,以一当十,岂是那些空桑人可以比的?”闾笛少将冷笑,“而且,我们还有了神之手!空桑有吗?”
    “神之手……”织莺一怔。对,她怎么会忘了留在空明岛的那批孩子呢?
    那批具有“风”和“空”力量的孩子,在她走的时候被移交给了羲铮。虽然不像此行的“水”和“火”两部的孩子一样具有破坏性的杀伤力,那些孩子却天生擅长操纵虚无的东西。即便是风隼这种精密度极高的机械,他们操控起来也是游刃有余。那些孩子驾驭机械的灵巧度,甚至超过了训练有素的鲛人傀儡,能让改装后的风隼和比翼鸟力量提升接近一倍之多。
    经过羲铮的训练后,那些孩子掌握了驾驭机械的技能,那些因为没人会开而封在仓库里的风隼和比翼鸟,如今都可以重返战场了——整个征天军团瞬间复活,展现出当年震动九天的力量,那些空桑军队怎能抵挡?
    “那些空桑人措手不及,被杀了个落花流水!听说第一战在迷墙下就斩首了一万空桑人!”闾笛少将兴奋地说着刚听到的消息,“目下我们已经诛杀了空桑赤王,还灭了四大部落里的三个!看起来,马上要剑指瀚海驿了!”
    织莺默默听着,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杀戮,有什么可炫耀的?如果以她个人的看法,她觉得居住在西海上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用血流漂杵的代价回到那片土地?但身为帝国的一分子,听从指令几乎是生下来就被教导的准则,她亦从无反抗。
    “不知道羲铮去了云荒没。”她轻声喃喃。
    “没有没有,听说羲铮被留下来守卫本岛了。”闾笛少将回答,“元老院把整个帝国的兵力倾巢派出,也得留一张王牌防守吧?羲铮本身就是个一流的军人,这次战役结束后,他身上的荣耀就更多了。巫彭元帅老了,将来帝国的元帅也该是他了吧?”
    说到这里,闾笛少将对她的态度忽然变得恭谨起来:“你看,就算看在羲铮的分上,元老院也不该处罚我们的——先在这里对你说声恭喜了。”
    “恭喜?”她低下了头,眼里一点儿欢喜的神色也没有——她刚刚带领一群孩子屠杀了一座城池,那些孩子死了,而隐居在密林里的那些男女老幼也都无一幸免。已经有那么多人死了……即将有更多人死去。战争,似乎真的永无穷尽。
    这,有什么值得喜悦的?
    “快到西海了吗?”她忍不住轻声问,心里有一种奇特的复杂感情:似是恐惧和回避,又似在渴盼。然而,闾笛少将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却抢了进来,尖声道:“回西海!织莺一定要回西海!望舒在等着!”
    小莺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她,眼神宁静又干净,宛如那个天才少年的眼神。
    望舒,你还好吗?你,还在与那些冰冷的机械为伴,等待着我的归来吗?等我归来时,你希望我给你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呢?
    此刻,在遥远的西海上,战云密布。在最后一个辅岛失守之后,沧流帝国的首府空明岛已成绝境,四周都包围着空桑人的军队。木兰巨舰上火炮轰鸣,
    密集的炮弹射向了冰族人最后的堡垒。
    大地在颤抖,无数房屋随之倒塌,空明岛几乎成了焦土。
    在地下的密室内,沧流元老院会聚一堂,默默无语地看着居中的首座长老巫咸。头顶不断有炮弹落下,闪出的火光透过天窗,映照得室内一明一灭。水镜里倒映着火光,让潜心与远方对话沟通的巫咸回过神来。
    “各位,我们的军队,已经穿越了博古尔大漠!”首座长老抬起头,缓缓吐出了最新的消息,“四大部族已经崩溃,很快,我们就要抵达瀚海驿了。”
    如果抵达瀚海驿,那么,镜湖和伽蓝帝也都近在咫尺。
    然而,这样的喜讯并未让在座的几位长老露出轻松的神色。长老们只是相互看了看,国务大臣巫朗紧皱眉头,低声道:“前线传来的消息固然是好,可是燃眉之急还是要先解……目下空桑的十万大军围困空明岛,日夜猛攻,只怕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头顶再度落下一枚炮火,地下密室震颤。
    巫咸低下头,看着水镜上映照出的火光,低声道:“放心,他们不会得逞的——我相信,空桑帝都发出的调西海大军回去救急的命令,已经在半路上了。而等到五月二十日,破军就将苏醒,到时候,这天下谁还能与我们匹敌?”
    “五月二十日?就先别想那么远了,”旁边的巫姑却尖着嗓子冷笑,“听说空桑主帅骏音已经下令,要在三天内攻入本岛!”
    “三天?空桑人也太小看我们沧流战士了!”巫咸冷笑起来,“这是我们的首府,怎么会让那些空桑人在三天之内登上空明岛?”
    “你出去看看吧,外面都成什么样了!”巫姑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没有一座房子是好的,包括我们的府邸和元老院都被空桑人的炮火击中了!我的孙子被炸死了,大儿子也战死了——如今我们只剩下不足一万人还能动!你倒是说说看,能不能坚持三天?”
    “巫姑!”巫咸在元老院德高望重,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不由得变了脸色。然而,旁边的几个长老却没有人开口帮他说话,每个人都脸色凝重。
    “其实,真应该多留一些兵力在本岛的,”巫抵叹气,“否则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依我说,当初就不该给那个中州人那么多黄金!把国库都掏空了。”
    几巫纷纷低声议论,开口说出的却全是抱怨。这些年来,巫咸大权独揽,做大决断的时候根本不把其余人的意见放在眼里,让元老院的其他几位心里积累了不少意见。此刻形势危急,那些深埋的火药便有被引爆的危险。
    “好了,在这种时候,元老院诸位更加不能乱了阵脚。”巫咸看到这样的情况,只能勉强压下了火气,开口问,“羲铮呢?他在哪里?”
    “羲铮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了。”巫朗回答,“他带领征天军团留守在本岛的战士抗击空桑人,日夜不眠地巡视着本岛——空桑兵力是我们的十倍,却没有制空权,多亏了羲铮带领的十二架风隼从空中配合,否则空明岛早就沦陷了。”
    “召羲铮回来。”巫咸低声道,咳嗽着,“紧急部署后面的事情。”
    “是。”巫朗低头。
    “在空桑人登陆之前,无论怎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不得离开。”巫咸站起身来,手里握着水晶球,虽然脚步有些踉跄,苍老的身形依旧挺得笔直,朝着外面走去,“明天中午,大家再来这里讨论下一步的事情。”
    巫姑等人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不满之色更深,相互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首座真的是太老了……”巫朗叹息,“连走路都不稳了。”
    巫姑冷笑:“但愿不要空桑人没攻进来,他先倒下了吧!——你猜他这是要去哪里?”
    “应该是去地下工坊吧?”巫朗低声道,“如今那个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孩子?”巫姑桀桀怪笑起来,“那可不是什么孩子……那是个怪物!”
    “这种话别说得这么露骨,毕竟望舒很听话,给沧流帝国造了不少有用的武器。”巫朗皱眉,“何况现在又是这种局面,我们还要指望他呢——听说他正在做一种叫‘云之山’的火器,威力巨大,一旦成功,据说靠着个人之力就可以扭转战局。”
    “什么东西这么神?肯定是吹嘘的吧?”巫姑并不信,冷笑,“不知怎么的,我觉得那小子蔫坏,整天不说话,装沉默乖巧,心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你猜,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巫朗紧张起来:“别乱说!他怎么可能知道?沧流上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就我们元老院几个人,谁会去告诉望舒?”
    “织莺那个小妮子说不定会。”巫姑冷笑,“望舒那么喜欢她,她却嫁给了别人,说不定人家上门来一顿追问,她扛不住就会把真相兜出来。”
    巫朗摇头:“不,不可能。巫真虽然年轻,但做事有分寸,断然不会违反首座的意思,把如此关系重大的一件事透露给望舒。”
    “好吧,”巫姑索然乏味地转过了头,“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又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空明岛似乎都在战栗。巫姑的话顿在了喉咙里,枯瘦的手指飞快地掐算着蓍草,脸色阴晴不定。
    隆隆的炮火声在头顶传来,然而,在这个宽阔的地下军工作坊里,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似乎就算炮火落在了眼前也不会动容分毫。那些都是沧流最好的工匠,他们迅速而严谨地按照各自的职责操作着,锻造钢铁、调配火药、制作机簧、磨合组装……
    一切有条不紊,每隔一盏茶时间,就会有崭新的武器出现在面前。
    “禀告首座,今天我们造出了一百二十七把射日弩、五百发筒子镖,还有……”负责军工坊的何安校尉向忽然前来的巫咸长老报告进度。然而后者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一堆崭新的机械,摇了摇头:“还只是在造这些?没有更好一些的武器了吗?”
    “这……”何安校尉有些为难,“没有其他新武器了。”
    巫咸皱眉,低声问:“望舒在哪里?”
    “他……在房间里休息,”何安校尉显出犹豫之色,似乎压抑着自己想要抱怨的心,嘴里却还是忍不住一连串说了出来,“这两天他几乎就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连我们遇到制作上的问题,都是隔着门向他请教。首座,您看外面的战局已经这样了,大家都在拼命工作,如果这样下去,属下觉得——”
    “我知道了,”然而,巫咸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继续工作吧。”
    何安校尉愕然,却看到巫咸将一把射日弩扔回了匣子里,对着身后的随从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径直走向了地底更深处那个工坊。
    这个工坊,位于地底十丈深之处,已经有了数十年的历史。沧流帝国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天机公子生前便在这里工作,靠着一人之力,研制出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机械,改进了风隼和比翼鸟,留下了冰锥草图,将冰族的制造学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而此刻,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少年,传说中天机公子的“遗腹子”——望舒。
    通道并不宽,只堪堪容许两个人并肩,四壁都用精钢制成,坚固无比。任凭空桑军队狂轰滥炸,火炮炸弹如雨而落,这个工坊却还是纹丝不动、固若金汤。走完了长长的甬道,巫咸在尽头的那扇门外停下,发现它果然是关上的,便抬起手敲了敲。
    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丝毫声音。
    巫咸皱起了花白的长眉,屈指重新敲了敲,开口:“望舒,开门。”
    “别烦我!”里面传来了少年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暴躁,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跌落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滚!我说过,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吵我!”
    “是我。”巫咸咳嗽了一声。房间里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似乎望舒听出了是谁,回答了一句“稍等”,随即传来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什么东西被急促地拖动着。过了足足一盏茶时间,脚步声才向着门口走来。
    “巫咸大人?”厚重的包着精钢的门被打开,门后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窝深陷,头发蓬乱,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左右摇晃着,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巫咸看到望舒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连忙推门而入,“这些天你把自己关在这里都在做些什么?”
    “我……在设计一个新东西。”望舒搓着手,神色有些不安,身体也微微左右摇晃——巫咸很熟悉他这种神情,往往预示着这个少年在进行一件非常重要却暂时不能说出来的事情,不由得精神一振,“你研制出新武器了?”
    “这……算是吧。”望舒犹豫了一下。
    “怎么吞吞吐吐的?”巫咸有些不耐烦起来,皱眉呵斥,“你知道外面的战局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吗?空明岛已经四面被围,羲铮带着人苦苦支撑,眼看空桑人就要登陆了!这个时候你如果设计出了什么,一定得赶快投入制作!否则就来不及了!”
    “羲铮?”似乎这个名字刺激到了某根神经,望舒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色,眼神倏地一亮,“对哦……他是军人,应该去和空桑人打仗的。他还没有死吗?”
    “什么话!难道你希望他死吗?”巫咸心里一震,似乎从这个少年的眼眸深处看出了一种极大的恶意,一股怒火勃然而起,怒叱道,“望舒,事到如今你也要有自知之明。织莺已经嫁人了,就算是羲铮死了,她也是别人的妻子!这辈子,你就别再妄想了!”
    这些话锋利如刀,让少年的脸顿时褪尽了血色。望舒双手绞在一起,薄唇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硬生生咬住了牙,只是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是不是还不服气?”巫咸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忍不住皱眉,舒了口气,“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会挑族里的美人给你。”
    “我不要。”望舒咬着牙,低声道,“我就要织莺。”
    “放肆!”巫咸位高权重,还从未被别人如此当面顶撞,忍不住大怒,“本座说给你娶妻也是为了你好,本来你压根儿不需要娶妻!要不是……”
    “要不是此刻国难临头,你连这一句都懒得哄我,是吗?”望舒忽地嗤笑起来,抬头看着巫咸,清秀的眉目之间尽是冷嘲之色,“首座大人,我为沧流帝国日夜辛苦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们就是非要从我手里夺走呢?——如果没有了我,谁来为你们造这些杀人武器?谁来成为你们的武器?”
    巫咸震了一下,似乎听出了这话里面的威胁意味,不由得审视了一下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自从织莺离开后,短短数月,这个少年似乎从内而外有了一些深远的改变,连眼神都已经不同,闪烁莫测。
    他知道望舒说得没错,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望舒。对帝国而言,你也是个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孩子,你配得上拥有任何东西。”
    这样的语气让少年的口气也软了下去。望舒绞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如果……如果我给了你你所需要的一切,你是不是也会把我想要的给我?”
    “我要的东西?”巫咸一震,四顾,“你到底做出了什么?”
    “首座大人以为我每天关在这屋子里,难道是在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吗?”望舒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味深长,“看吧,我做出了一件可以扭转整个战局……不,乃至整个天下的东西!是超越天机公子的、空前绝后的杰作!”
    巫咸忽地站了起来,用一种又惊疑又狂喜的目光审视着望舒。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少年从不曾如此狂妄和夸大过,不由得咳嗽了几声:“让我看看!”
    “还是半成品。”望舒摇头,“我还没做完,缺一些零件。”
    “到底是什么?”沉稳老练如巫咸,也终于流露出了沉不住气的急躁,“外面战局已经岌岌可危,你总要让我知道到底是什么新机械,能够扭转局面?”
    “这个……”望舒沉吟了一下,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如果我比羲铮更有用,如果我能挽救这个帝国的危局——首座大人,您,会答应我的要求吗?”
    “……”巫咸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分量,掂量了下,只道,“先让我看看你做出了什么,如果真的是空前绝后的利器,我可以考虑。”
    “真的吗?”他终于松了一丝口风,已然令望舒欣喜若狂。少年从堆满各种机械的仓库内飞快向深处奔跑,顾不得自己一瘸一拐的模样,在工坊的尽端,打开了一个柜子,回过头喊:“看!”
    那一瞬,巫咸目瞪
    口呆。
    装在柜子里的,居然是另一个望舒!
    然而仔细看去,那分明又是一具模型:四肢和躯干都用金属制成,面具是瓷做的,细密如锁子甲一样的冷冷钢铁覆盖着表面,如同覆盖了金缕玉衣的苍白的人体。看到这个东西,巫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难道,这个孩子造出了另一个同类?
    “你看,它会动。”望舒伸手进去,不知道在机械的什么地方按了一下机关,只听咔嗒几声,那个金属机械人忽然动了,一抬脚,竟从柜子里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
    只听轰然一声响,它这一步踏下去,坚硬的地面居然凹了一块!
    那个人偶只走了一步就又停住了,再也不动。
    “大人,看我给你示范。”望舒走过去,又按下了一个机簧。站立的机械人的身体忽然打开了,两边的肋骨如同一扇小门似的敞开,露出了空空的内部,正好能够装下一个人。
    “这……”巫咸直视着这具金属做的机械骨架,不可思议地喃喃,“怎么会?你、你居然如天机公子一样,做出了这种……”
    “不,这只是一个外壳而已,要靠人工来操作。”望舒打断了他,将那个机械脸部拆卸了下来,里面是空空的一个类似头盔的空间,“我只不过随手拓了一下自己的脸,做了这个面具放在它身上而已!这个其实只是一个单兵作战用的机械,我把它叫作‘钢铁骨骼’,只要一使用,就可以将单兵格斗能力放大到上百倍!”
    “钢铁骨骼?”巫咸愕然。
    “对,我给您示范下。”望舒背对着机械站定,然后摁了一个机簧。只听那个机械人忽地往前走了一步,敞开的胸膛,顿时将少年整个人包了进去。不等旁观者惊呼,只听细密的咔嗒声连续响起,那具机械在不停地展开和变化,瞬间长大了一倍。
    “这是做什么?”巫咸愕然,“是一具机械盔甲吗?”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盔甲!”望舒被关在里面,手足都和机械合为一体,只有声音传了出来,骄傲无比,“你们以前都觉得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是现在,我可以轻松地做任何事,比如——”
    他的手微微抬起,机械也随即动了起来,用钢铁的手臂拿起旁边一根粗如儿臂的钢铁檩条,轻轻一弯,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将这百炼精钢给折断了!
    这种巨大的力量,令巫咸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到了吗?这个机械的妙处在于,可以百倍放大操纵者的一切力量!”望舒挥动着手臂,机械精确地复制了他的动作,做了一个攻击的姿势,“它还能格斗!可以轻易掀翻一座战车——要不要我找个对手演示一下?”
    “不用了。”巫咸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心生凛然。
    他刚退开,机械人的手臂从身边擦过,轰然一声,铸铁的长椅粉碎!那种巨大的力量令首座长老的脸色都变了。
    看到造成了破坏,望舒连忙停止了动作,道:“对不起,我还没完善好它的系统,所以力道控制得不大好——不过,这东西很好操控,不像风隼那样对驾驭者要求很高,任何普通战士都可以掌握。”
    “真的?”巫咸看着这个巨大的机械模型,眼里露出了一丝喜悦,“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每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就真的能以一敌百了!”
    “是的,以一敌百!每一个战士的力量,都相当于一个营的人!”机械外骨骼打开,望舒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巫咸,眼睛闪亮,如同一个急于得到奖赏的孩子,“你看,这是不是够让我们反败为胜?是不是够让首座大人你答应我的要求?如果还不够,我能造更好的出来!”
    “……”巫咸沉默下去,许久才道,“你要什么?”
    “你……你知道的。”望舒的脸色居然微微有些红,双手绞着,身体下意识地左右晃动,“你……你明明知道的!干吗非要我说出来?”
    “是织莺吗?”巫咸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个,还是不可能。”
    望舒的脸唰地惨白,那种白透着一种诡异的透明,令人望而心惊。巫咸被他这样盯着,任是老成稳重,也不禁有些不安,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望舒,我知道你喜欢织莺。可是别的女子都无妨,唯独她不可以。织莺出身高贵,是十巫之一的巫真,自幼就许配给了羲铮,如今也成了婚,你还想怎样?难道要我把她从羲铮身边给你抢回来?”
    “抢回来又如何?作为首座长老,应该有权力判决帝国的任何一对夫妻仳离吧?”望舒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强硬,毫无回旋余地,“我要的就是织莺!你若不给我,那么,我也不会给你你要的东西!”
    巫咸皱眉:“钢铁骨骼都已经造出来了,你还想怎样?”
    “我不会告诉你制作的核心秘密,你就是拿到了,也不过是个死物件。你们既不懂操作,也不能复制。”望舒冷冷的,眼里露出了傲然的光,“你就算把整个帝国一流的机械师都集中起来,这个模型拿去任凭你们拆卸研究——给你们一年时间,我倒要看看谁能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你……”巫咸皱着眉头看着他,天才的机械师也冷冷看着他——这个眉清目秀的内向少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桀骜不驯的表情。
    真的变了啊……巫咸在内心叹了口气,听到火炮在头顶隆隆作响,大地在颤抖。
    “空桑人已经快攻到本岛了。”他叹息,“望舒,你就不能别在这时候添乱吗?”
    “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是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少年机械师冷冷回答,如此犀利、一针见血,完全不同于平日,几乎带着一丝冷嘲,“错过了这个时机,你更加不可能答应我的要求了,是不是?”
    “可是,就算我同意,你觉得织莺会答应吗?”巫咸无奈,换了个角度劝导,“她自己也不会同意。”
    “胡说!你胡说!”望舒忽然激动起来,握紧了双手,直直看着首座长老,“你凭什么说她一定不会答应?如果不是你们作梗,她早就和我在一起了!她喜欢和我在一起!”
    “呵,”巫咸忍不住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么,等她从云荒执行任务回来之后,我再带你去当面问问她——如果她愿意离开羲铮,那么我一定不会阻拦,如何?”
    “……”然而,少年却沉默了,身体的晃动越发剧烈。
    巫咸忍不住苦笑:“你看,连你自己都无法确定织莺的想法,是吧?却还要在这里逼着我同意让她和羲铮仳离。望舒,你还小,不要总是……”
    “我不小了,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望舒忽然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令首座长老都忽然噤声。望舒的身体忽然间停止了晃动,十指用力绞在一起,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等织莺回来了,就和你一起去问问她——如果她想和我在一起,那么,你绝不许阻拦我们!”
    “好,”巫咸苦笑着,不想和这个执拗的少年继续纠缠,“就这么说定了。”
    “那好,”望舒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机械人偶,对巫咸道,“你派一队机械师过来,大概十个人就够了——我只够顾得上那么多人,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一教过来。我把制作这个东西的诀窍和剖析图给他们。”
    “好。”巫咸松了口气,“大概多久能批量造出来?”
    “怎么着也要十天吧?”望舒道,“第一批估计可以略微快一些。”
    “十天?那可能也来不及了……”巫咸皱眉,花白的眉毛下眼神焦急,“空桑人的登陆战,估计这两天就要打响。一旦他们登陆,估计本岛地面战争只能支撑一个月,等转入了地下战斗,那这种钢铁骨骼也就没有用处了。”
    “那么快?”望舒愕然。他一直只是一个闭门造车的机械师,从没有直接参与过战争,所以也不知道目下外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你不用管这些,地下军工坊肯定是最安全的所在,就是元老院沦陷了,这里也会有重兵把守。”巫咸目光炯炯地看着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抓紧将这个东西制造出来——如果你这次能拯救沧流帝国,那么,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在日后得到满足!”
    望舒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好!”
    巫咸最后对少年颔首,转身匆匆离去,头顶的地面不停摇动,密集的一发发火炮倾泻而下。
    在十万战舰的包围下,空明岛已经成了一座孤岛,内外无援的海上堡垒——而岛上的军队也只剩下了十分之一。
    “怎么样?”巫姑等在那边,急切地问,“有什么秘密武器?”
    “有,”巫咸点点头,“但还需要时间。”
    “那怎么来得及?!”巫姑急躁起来,“刚才我通过蓍草占卜,结合探子的密报得知,如果不出意外,空桑主帅骏音应该决定在明天子夜对空明岛发起最后的合围进攻!他们有十万军队、三千艘战舰,而我们这边能作战的已经不到一万人。”
    “明天……”巫咸一震,脸色苍白。
    许久,他才道:“幸亏我们还有羲铮,他带领征天军团借助空中优势,可以略微遏制空桑几天。”巫咸摇着头,“可惜,这次征天军团的大部分力量都调去了云荒大陆。实在不行,我们只有暂时撤离本岛。”
    “撤离?”巫姑愕然,“让元老院撤离?”
    “是,我相信伽蓝帝都一定会调兵回本土,只要我们撑到那一天,一切就能逆转。”巫咸低声下令,“让元老院所有人做好撤退准备,只能带直系三代以内亲属不超过十人,乘坐螺舟暂往深海避难——其余的,都留在本岛!”
    巫姑的手颤抖了一下,喃喃道:“那……望舒呢?”
    “当然要带上!就算扔下你和我,也不能扔下他!”巫咸肃然,“他是我们帝国最大的财富,就算是牺牲其他所有机械师,也不能让他落在空桑人的手里!”
    “怕什么?反正他也不会死,”巫姑冷笑起来,“他不是人。”
    “但我们还不知道怎样才能再造出一个新的望舒。一旦失去了他,帝国的战斗力就会削弱一半!”巫咸压低了声音,“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什么事都必须答应他……刚才,我甚至同意了将织莺许配给他。”
    “什么?!”巫姑尖叫起来,“你要把织莺许配给一个不是人的家伙?”
    “只是权宜之计,”巫咸压低了声音制止她,“先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说。如果空桑人真的登陆本岛,我需要他帮我们收复失地。如果我们要撤离,也一定得带上他,销毁地下军工坊里的所有机械,免得落到空桑人手里!”
    “羲铮还在为帝国血战,你转过身,就把他的妻子卖给了一个没有血肉的机械人!”巫姑咬牙切齿,喃喃咒骂,“你觉得她会同意吗,和这种怪物在一起一辈子?”
    “别担心,只是暂时的。”巫咸知道巫姑尖刻火暴的脾气,连忙安抚,“目下先撑过空桑人这一波攻击,等过了这一关,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哄着他了。让他把毕生所有才能都展现出来,等机械师们掌握了全部图纸,我们就——”
    他的手平平一切,冷然做了一个手势。
    “杀了?”巫姑吃惊。
    “不,只是让他安分点儿。”巫咸低声道,摇着头,“作为一个‘人’,望舒给我们带来太多麻烦了……如果是只剩下一个头颅、没有手脚的纯机械的话,他就只能老老实实,不会折腾出那么大动静了吧?”
    “呵,你可真实际啊……”巫姑一愣,忍不住讥笑,“只要他的脑袋就够用了?你是想把他拆了,只留下一颗脑袋放在托盘里,让他每天指导机械师干活儿?”
    “别说得那么残忍。要记得,他本身也不过是个机械罢了。”
    两人说着,并肩在黑暗里渐渐远去。
    咔嗒一声,墙壁上一个小孔悄然打开,露出了一只冷冷的洞彻的眼睛。望舒坐在空旷的地下军工坊里,透过墙壁里的窥管看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莫测的表情,似乎是冷冷的嘲笑。
    等二人离开后,他打开了钢铁骨骼的外壳。
    巨大的外壳里面,有一具和人体等大的金属内胆,四肢俱全,上面笼罩着头盔。那个头盔似乎是比着望舒的外貌制作的,面容栩栩如生,紧闭着眼睛。
    少年手指抚摸过机械,对着冰冷的钢铁低声说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些家伙眼里,我和你,基本都是差不多的‘物件’罢了,呵……”
    望舒发出了轻轻的冷笑,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恐怖,和他清秀俊雅的少年外表完全不符。
    “既然这样,那么,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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