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一晚上惊魂未定,她的心口到现在还在猛地跳动,倒不是因为被挟持,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她现在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弟弟杨烁是何等聪明!自己雕琢的小伎俩怎么瞒得过他凌厉的双眼,但这已是不得已之举,情况危急,实在无计可施——无论是姜文雄还是杨烁,谁都不能死;他们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非要死,也只能是自己。
    她在责备自己,为了私情不顾党的抗日大业,不计后果的蛮干。她现在必须编出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得如此及时。
    与她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姜文雄,此刻的姜文雄正往赶回x党中央,路上到处都是华夏党的关卡盘查,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人是救出来了,但南京地下党算是全盘崩溃了,主力党员一一被杨烁发现,如果不是杨云,后果不堪设想;但杨云的出现,更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姜文雄即使把人救回来了,却动用了一颗万万不该动的棋子,x党中央精心安插在华夏党军政一把手身边的特工,杨烁是华夏党之中比较正义的人,如果能让他积极宣扬抗日,对党中央无疑是如鱼得水。如果杨云身份暴露,就无异于宣告党中央为抗日事业所作出的努力付诸东流,更是对党中央推进全国抗日统一战线的一次重大打击。眼下日本人对关内虎视眈眈,如不建立全国抗日统一战线,国将不国。
    这时候我醒了,不知自己在何处,反正南京我是回不去了,警察局肯定已经全国通缉我了;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带我走的人是谁,我能不能活到明天.........我王老八只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黄包车夫,老天对我咋这么狠心啊?我呜咽呜咽的抽泣,泥瓦房里只有一盏蜡烛,火焰上下窜动,一闪一闪的发着光,直叫人心烦,忽然一阵风从窗外灌进来,一下子把蜡烛吹灭,门口进来个黑影,摸着黑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然后在胸口摸了摸,不一会儿一簇火苗就在他的手心上蹦出来,我记得他的样子,他就是把我带出莫愁湖的人,我王老八的救命恩人。
    蜡烛又被重新点亮,他看到我,对我笑了一笑,然后走近,坐到床边。
    “........”他说,但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啥?我听不到!”我虽然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但我说话的时候,脑子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知道我是聋的了,也就没再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女娃子走了进来,还端了一盆水,径直朝我走来,她把毛巾水拧干,递给我,我一下子明白,她叫我洗脸咧!
    从监狱到这里,经过了无数的奔波,大家已经累得不成样子,尤其是在芦苇荡里的时候,更是惊险。白雪帮瘦子张和胡一山处理完伤口,她一想到白天里王老八一身血迹,赶忙就过来帮王老八处理伤口。
    姜文雄待白雪处理完王老八的伤口,就把她叫了出去。姜文雄坐在石墩上,一个红点在黑夜里格外透亮。蟋蟀还在嗤嗤喳喳地叫个不停,天上又是一轮朦胧月。
    白雪出门,抹黑走到那个红点前,踩到了一窝水,把布鞋给弄湿了,今天在芦苇荡已经湿过一次。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无法看到对方。“你听说今天早上华夏党将军杨烁遇刺的消息了吗?”点起了卷烟。“听说了,不过反动派大头目没死,有点可惜。”
    “死了才可惜,从党刊的报导来看,党中央对他好似高度重视。”
    “对一个反动派大头目高度重视?为什么?”白雪问。
    “党中央的战略部署我怎么猜得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党中央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活动开来,宣扬抗日政策,积极做好抗日备战工作。尤其在晋冀鲁豫陇,像杨烁这样的有识之士,对党中央抗日布局有着重大促进作用啊!”
    姜文雄感觉有蚊子在叮他脖子,“啪!”的一声响,蚊子打没打着不知道,姜文雄拍到了颈筋,脑子一阵眩晕。
    “姜队长,你是想说党中央要策反杨烁?”
    “不要胡乱猜测!这种事千万不能主观臆断。”
    “是!队长。”
    “对了,我问你,那个人伤势怎么样?”
    “里面那个?”白雪指了指屋子里的王老八。
    “嗯!”
    “他肯定是耳膜破了,不然耳朵不会流这么多血。莫愁湖这么残忍,居然去捅破别人的耳膜!”白雪愤慨地说道。姜文雄想在心里,原来如此!
    “恐怕不是莫愁湖监狱干的。”姜文雄说道。
    白雪诧异。“何以见得?”
    “今天早上华夏党大将军遇刺,你猜刺客是谁?”
    白雪不假思索,她当然不懂刺客是谁,他又没有撑个牌子在大街上说他是刺客。
    “不懂。”白雪话音落地。姜文雄拿着烟的手朝王老八的房子里指了几下,白雪心领神会。
    “是他?这个疯子?”如果现在是白天,姜文雄一定能见到白雪拉长了的下巴,太出乎意料了!
    “这是个敢于同反动派斗争的人啊!日后必能成就大事!我打算把他带回根据地接受党的教育。”
    “把一个疯子带回根据地?”白雪又是一阵不可思议。要知道带一个疯子会根据地接受党的教育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啊!
    “白雪同志!他不是疯子,我能看到他身上有一股反抗的精神!”姜文雄说。:“白雪,依你看他的耳膜能好吗?”
    白雪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应该能,只要这几天能及时把耳膜连在一起。”
    “真的?”白雪好像都能在黑夜看到姜文雄双眼发亮。
    魏河坐上了将军府的车回到魏氏商会,深夜南京城灯火阑珊,人流稀少,他没想到几十年未相见的叔侄居然秉烛夜谈,若不是自己实在太累了,说不定能谈到天亮。
    只是杨烁必定有事瞒着他,他能看得出来。
    “老爷回来了?”魏氏商会的仆人走上来,边说边接过魏河的西装。
    “凤儿呢?周姨?”魏河脱掉皮鞋,说。
    “这个点儿说不定已经睡下了,老爷您饿了吗?”
    “我吃过了,给我准备洗澡水吧,要凉的。”魏河喝了口水,说。
    “凉水?可夫人特地嘱咐过我不能给老爷洗凉水。老爷,您也听下人一句劝吧,男人生育期间最好还是不要洗凉水,这样才能更快怀上孩子啊!”
    “也行,依夫人说的办,不过大热天的洗热水肯定很难受。”仆人下去准备洗澡水。魏河坐下,翻阅了一下茶几上的报纸,没什么新闻。
    魏河走后,杨烁就独自回了书房,军情文件处理完后,他就拿出那个檀木盒子,拿出两块黑玉仔细的比较,竟入了神,连副官何时进来都没注意到。
    他虽然端详着玉,脑子却在想着今晚和魏河的谈话。他根本看不透眼前所谓的五叔,今晚的谈话,有太多的地方值得他去怀疑。十几年未回来,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将军府,还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他,的确很耐人寻味。
    “将军,该洗澡了。”何副官说,杨烁手一抽,吓了一跳。
    “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等!叫杨三上来。”杨烁心想,他到底要不要动用杨三。
    “是!”何副官应声,转身就走,杨烁收起檀木盒子。杨三不一会儿就上来。
    “将军,有新任务吗?”杨三出口问到。杨烁看了看他的腹部,军装已经掩盖了伤口。
    “伤口怎样了?”杨烁问,盖上了钢笔帽。
    “军医看过了,没伤着内脏,过几天就能愈合。”杨三回答道。
    “这就好,这几天你先休息,不要去练兵场,军营的事先交给何副官。还有尽量不要穿军装,这样不利伤口愈合。”
    “杨三明白,谢谢将军,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嗯......不知当讲不当讲。”杨烁顿了一下。
    “你还记得五叔吗?”杨烁起身,走到窗边,俯瞰将军府大院,入夜之后,金鱼池的喷泉停了,这样将军府的人才不会被嘈杂的水声吵得无法入睡。
    “当然记得,只不过差不多十几年没见着他了吧!”杨三转身,看着杨烁后背,说。
    “他回来了,刚离开将军府。”杨烁话音一落,杨三的眼睛亮了一下。杨烁转身,靠在窗台上,抱手看着杨三。然后又继续说“你的恩人之一。”
    “是啊!若不是二伯和五叔,我恐怕.........”杨三未说完。
    “可是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杨烁打断了他。
    “将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可能会很矛盾。现在的五叔已经不是过去的五叔了,我现在怀疑五叔回南京有别的目的,我需要你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知道五叔对你有恩——可是你是杨家培养出来的军人,是军人就要无条件地服从命令——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杨家对你的培养。”
    杨三沉默了一会儿。他何去何从?五叔对他有恩,绝不能恩将仇报,辜负了这份恩情;可是,将军府对他亦有知遇之恩,倘若不是将军府收留,他杨三早就是孤魂野鬼了吧!他同样不能辜负了杨家——怎么办?
    “将军,为什么是我?您知道我是个不会背弃恩情的人。”
    “可是你也不是一个违抗军令的人!”杨烁说道。“因为只有你能完成,五叔现在根本不是你我所认识的五叔,这个人精得很,跟杨家不是同一条船的人。倘若派个普通人,一下子就暴露了。”
    “可是将军,这么多年您待我如手足,我不能违背您的命令;但五叔也对我有恩,我总不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啊!”
    “可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且只有你能完成”杨烁怒吼道。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杨烁用一种不可辩驳的语气说完,便转身继续俯瞰着将军府大院。
    “是!”
    “中山北路魏氏商会,股东魏河。”
    “明白”
    杨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书房。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他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一个对他有恩的人,可他必须服从命令,并且完成这项任务。
    南京城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整个老城盖着一层薄薄的从长江飘来的雾,在灯火之下别有一番风情。杨烁在将军府的楼顶,看着往南飘的水雾。他点燃了一支雪茄,脑子再次梳理了今天发生任何一件事,从早上将军府遭到袭击,再到晚上魏河的突然造访,这其中发生了太多事,他从未在一天之内经历如此多的事,一下子觉得有点接受不过来。尤其是杨云如此及时的出现.......他但愿自己多疑了,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女子大学问个明白。不知怎么的,想到女子大学,他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明天会不会碰到那个女学生。
    或许是缘分吧!杨烁自打第一次遇见这个女学生,心里就开始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但这种不安,很是折磨人。他心想,这个女学生到底是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他看上眼。
    在男欢女爱这一方面,他向来不食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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