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林邑药师范文觉又爆出几声大笑,道,“没想到,沙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罗刹——大燕秦王,竟也会这般儿女情长。”
    “说吧,二殿下要求什么药?”
    说着,范药师单手伸出,做了个请讲的动作,镣铐铁链随之又是一阵“锵啷”作响。
    慕容成岭将薛真卿所中之毒的症状向范文觉仔细形容了一番,又告诉了范药师后继所进行过的所有治疗,包括“推宫过血”。
    范文觉听罢,浓眉一挑,惊呼出声:
    “太凶险了!殿下的心上人中的乃是我林邑奇毒。毒素侵入血脉极快,即使立刻服下解药,也需要放血疗毒。双管齐下,方能保住性命。”
    “多亏殿下愿意对她以命相救,冒险行‘推宫过血’之法,否则估计您的美人早已喝过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了。”
    “可是……”
    范文觉忽然又开始蹙眉,面露难色,说道:“可是,我没有现成解药,配制也需时日。就怕二殿下的心上人等不到那个时候。”
    听到此言,慕容成岭仿佛感觉自己刚见峰回路转,又坠五里雾中。问道:“配制解药需要多久?”
    范文觉伸出两根手指头答道:“原料齐全最快也得两日。而且,还有一味药引,不知二殿下可否舍得?”
    “什么?”慕容成岭侧首问道。
    范文觉阖目深深吸气,幽幽回答:“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闻言,刚才坠入五里雾的慕容成岭,此刻又似跌进了冰川寒潭……喃喃低声念道:
    “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忘川之畔,与君常相憩。烂泥之中,与君发相缠。存心无可表,唯有魂一缕。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范文觉说的药引竟是——生犀,传说中可以让生人与亡魂通灵的“生犀”。
    生犀能不能如古籍所记载的那般真能和亡者相通,慕容成岭不知道;他只知道,生犀珍稀异常,大燕传国经历几代,也只积攒留存下来一块,如今就被收藏在祁阳宫的异珍馆内。
    如何开口向父皇讨要是个难题,而,“薛敬辞”至多只剩两天时间,容不得他慢慢想办法。
    转念之间,慕容成岭已经暗自有了决定。
    他对范文觉说道:“范药师,您只管写下药方和制法,其余本王会办。待人醒来,峤自会依照诺言,还你自由。”
    ……
    慕容成岭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赵璃俐替薛真卿擦拭过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双目紧阖的美人,此刻看着更添了几分惹人爱怜的娇弱。
    赵凌云将范文觉的药方隐去生犀这味药引,誊写了一份交给张太医。老太医奉命加紧制药。
    张太医一走,屋里只剩下慕容成岭、赵璃俐和昏迷不醒的薛真卿。
    “赵医侍辛苦。”慕容成岭蓦然开口说道。
    赵璃俐连忙起身福了福回礼。
    慕容成岭又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道:“薛姑娘,还有劳赵医侍多加照拂。”
    赵璃俐闻言,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愕,随即立马跪地请罪:
    “秦王殿下饶命,薛姐姐女扮男装,并非故意哄骗殿下。”
    “哦?”慕容成岭挑了挑眉毛,问道,“不是哄骗本王,那是要哄骗谁?又是什么图谋?”
    赵璃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张皇失措、瞠目结舌,连连叩首口不择言道:
    “不是要哄骗谁,也没有什么图谋,就是要骗您……啊,不是……殿下您听我说……”
    “本王听着呢!说吧!”慕容成岭脸上阴晴不定喜怒难辨。
    他并不催促赵璃俐回答,兀自搬来把椅子,摆在薛真卿的床边,大马金刀地坐下,看她究竟如何作答。
    赵璃俐伏首在地,抖如筛糠,屋里的沉默让她愈发局促不安、如坐针毡,胡乱思量了半晌开口说道:
    “薛姐姐是因为仰慕秦王殿下。倾心已久。所以才女扮男装想要接近殿下。”
    “赵医侍,本王奉劝你一句,不善撒谎之人还是不要编排鬼话骗人才好,你适才的这些说辞,你觉得本王会相信半分吗?”慕容成岭问道。
    赵璃俐连忙摆手,膝行上前,跪伏在慕容成岭脚边,期期艾艾回禀道:
    “秦王殿下,苍天可鉴!臣女说的都是实话!”
    “您可还记得大燕入主庐阳的第一个白昼,殿下那日从匪兵手中救下过一对姊妹?”
    “她们便是西楚太常的女儿。长女薛云岫如今下落不明。”
    “而在南疆为秦王殿下您挡了一箭,中毒至深至今昏迷不醒的,便是榻上这位——西楚薛太常府上的幺女薛真卿。”
    慕容成岭记起了当日的情景。那日之后,他也曾为自己没能救下薛守仁而内疚自责过,也曾着人探访过那两位女子的下落,可惜除了太常府后院里黄土一抔,其余音讯渺茫。
    “薛真卿……”慕容成岭小声念着名字,“薛真卿……”此刻,他还忆起了乔洛霖听澜阁里的四美图。瞬间垂下眼眸,犀利的眼神也不知不觉渐渐柔和了起来。
    “薛姐姐自那日起便感念殿下的救命之恩。对殿下念念不忘,多方打听殿下的消息,知道殿下的贤名之后,更是倾心相慕。殿下那日虽然救了薛姐姐,但在殿下离开之后,薛姐姐又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赵璃俐见慕容成岭的神色平缓些许,便也稍稍松弛了点紧绷的神经。
    急张拘诸的感觉稍一缓解,本就聪明伶俐的赵璃俐思维顿时活络了起来,于是,一片赤心诚意地说起了半真不假的话:
    “西楚孝钦帝荒淫无度,对百姓敲骨吸髓,我纵是孝钦帝的庶女也不愿意追随,薛姐姐也是同我一般想法。”
    “可是,姐姐此举激怒了她愚忠的父亲薛太常,她被太常断绝了父女关系,西迁蜀郡途中失去了一切照应,就此流落湘州一带。”
    “不曾料想在老君山遭遇山匪,薛姐姐为了保护长姐,落入山匪手中,之后,李中郎平定山寨,姐姐才终于得救,不过薛家长女云岫姐姐就此下落不明……”
    赵璃俐说到此处,竟也真心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慕容成岭沉默不语,眼神已经从跪地叩首的赵璃俐身上移去床榻,落在了薛真卿毫无血色的脸上。
    病添三分娇,本就美貌的薛真卿,此刻更是“我见犹怜”。
    赵璃俐继续抽抽噎噎地说道: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便都是殿下知道的了。她和李中郎一同治理老君山山寨,救了裕王殿下,接到朝廷招安的消息时,姐姐欣喜万分,当即表示愿意追随秦王殿下,怎奈自己是西楚太常之女,唯恐自己的身份容易引人猜忌,又因女儿之身,行事多有不便,于是就决定女扮男装追随于殿下。”
    慕容成岭垂眸,清了清嗓子问道:“她就没有想过隐瞒身份、欺瞒朝廷的后果吗?”
    “殿下可曾爱过?”赵璃俐话锋一转问道。
    慕容成岭不解,侧首看着她,并不答话。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只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每一次心跳都会被他的一颦一笑所牵,哪会计较是缘?还是劫?”赵璃俐含泪说道,“姐姐只想伴随殿下,不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哪怕这辈子都只能做‘薛敬辞’,她也认了!”
    “只要跟着殿下,辅佐殿下,此生足矣……这是薛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慕容成岭的心门似被瞬间撞开,心中如一湖蜿蜒春水被纤指拂过,激起涟漪层层叠叠,一波又波地荡漾心间。
    他记起听澜阁中四美图惊鸿一瞥,原来心上人一直就是眼前人,他竟傻傻不相识。
    原来,心火,早已星星点点……
    赵璃俐又重重叩首,跪求慕容成岭道:
    “殿下如果非要怪罪,就请念在姐姐曾在冰雪封天的洞庭湖畔搭救过殿下的性命,此番又在雾瘴弥漫的南疆为殿下挡了毒箭,从轻发落……”
    闻言,慕容成岭的心火,刹那燎原……
    慕容成岭片刻愣神之后,扶起了赵璃俐,不作他言,此刻其实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将话锋一转,问道:“张太医和你说过‘推宫过血’吗?”
    赵璃俐点点头。
    “制造解药还需两日,在此之前,需要靠推宫过血给薛姑娘续命。”说着,解开了腕扣。
    半个时辰之后,推宫过血结束,慕容成岭肉眼可见地失了唇上的血色。他若无其事地绑着伤口说道:
    “欺瞒朝廷,女扮男装混入秦王府,可治‘欺君之罪’,可斩老君山全寨。如果想要保命,薛姑娘的身份不能再多一人知道。”
    “而且,我已知薛姑娘真身之事也不能让老君山的其他人知道。”
    “李崇王猛都是刚正之人,肚子里丝毫藏不住事情。只怕他们得知薛姑娘身份暴露后会在湘州自乱阵脚,做出什么愚蠢举动。”
    “要知道,朝廷里对招安老君山一事一直都存有非议,对湘州守备军多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
    “在本王想到可以让大家皆能全身而退的办法之前,薛姑娘还得是‘薛先生’。”
    赵璃俐赶紧再度跪下,向慕容成岭连连叩首涕泪俱下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半盆淤血被赵璃俐端出秦王的卧房。
    她的胸中依旧心脏急速鼓动,步子也有点虚浮。
    赵璃俐推己及人,适才情急之下,将自己当年对胡万钧的暗恋,套用到薛真卿身上,不成想竟然在秦王慕容成岭这里蒙混过关,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马上她又愁眉紧锁起来,心中暗道,“还需得在姐姐清醒之后找个机会尽快告诉她,不然这场戏非得穿帮。”
    待她重回秦王卧房,门外多了守夜的丁聪,慕容成岭已经不在房里。只留下一纸留言,叮嘱赵璃俐照顾好薛真卿,有任何事情可以立即让丁聪来找他,以及,会在下次推宫过血的时间回来。
    “推宫过血”,这种疗法,赵璃俐早有耳闻,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以血生血,以命换命。
    ……
    祁阳宫,异珍馆外。
    慕容成岭搜肠刮肚都没能找到一个问父皇讨要生犀的合适理由。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漏刻里滴落的水滴犹如薛真卿正在流失的生机一般,一去不返。
    先前,慕容成岭搭救薛真卿是因为他想搞清楚女扮男装背后的阴谋。而今,他知道了“真相”,更是铁了心意,义无反顾。
    惊鸿一瞥,怦然心动,闻卿之谊,色授魂与……
    从此,谁还顾得上,这场相遇,是缘,还是劫?
    慕容成岭刚刚行过推宫过血,气血两虚。光是偷偷潜入祁阳宫已经让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望着守备森严的异珍馆,慕容成岭不得不使出了后手。
    深夜,祁阳宫里,铜钟声“铛铛”轰鸣,绵延不绝。随即,四处锣号齐鸣、扬旗挂灯。警报声惊醒了朱墙碧瓦和长街弄巷。
    祁阳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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