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眼皮狂跳的是常余。
    他揉了三天不见好,竹声劝他去看看郎中,他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夜里观星睡眠不足,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自打脱了禁闭,常余要忙的事情太多。
    于公,靖王要他占卜攻取东海城的凶吉,近期,又送来一个纸条,上写:红原运势如何。
    于私,谌卢拜托他找人,自己还要看看恋人这一路的运势,另外,缪大哥现在身在何处?他还安好么?
    一桩桩一件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观星不是随便测测就完了,得要留意数日甚至是数月的星象变化,再要结合卦辞一一准确分析,哪里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公事毕竟靠前,朋友的托付也得靠前,至于秦簪么,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惹多大事,又有机灵的小茹琬儿和体贴的怀璧陪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因递来的条子是急务,因此常余一夜没睡,勘定星辰,预测红原城的运势,相对于一件事一个人,一座城相对好测,因为它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是以到了黎明,已初步有了结果。
    东方微熹,群星隐退。
    常余收黄金十分仪,嫌弃地瞥了一眼回炉返工衡臂的大十分仪,下紫金台上车,回返家里准备补觉。刚到巷口,看到竹声抻着又白又细的脖子望在门首,就知道有事。
    果然,竹声急匆匆迎了上来,把想下车的常余往车里一塞,道:“王府那边要你赶紧去一趟。”言罢塞给常余一卷热腾腾的白棉纱。
    常余凑到鼻子一闻,棉纱里包着的是自己最爱吃的咸蛋黄饭卷,心中登时涌起阵阵温暖,令车夫掉转车头,回头冲竹声一笑:“把床铺好,我回来补觉。”
    望着消失在巷口的马车,竹声轻叹一声。
    车子很快到了王府,常余稍稍整点形容,上门告见。
    向兵候在门首似乎专为等他,见人到了,也不废话,拉起来就往里头走。
    看这架势,也不知道出了多大事,要自己来做什么?观天测运可不是个能着急的事!
    靖王坐在厅上,左边坐着夏无名,右边坐着石立胥。
    常余一惊:方山公不是在巨原渡口练兵么,怎么回来了,看来事情真是紧急。
    谁知靖王却一脸悠闲样子,脸色也不错,同前些日子的横眉竖目像变了个人。
    “这么早将天师找来,实在是对不住啊!”
    常余挠挠头笑答:“没事没事,反正没睡。不知主公找我来所为何事?”
    靖王先夸赞了几句“勤于司职”“天道酬勤”之类的话,再答:“昨天送给天师的条子可见到了?”
    亏得常余急事先办,现在有了应对。“回主公,臣接到手谕即刻准备,托老天爷的福,昨夜天气晴好,已大致测出了结果。”
    “甚好,结果是什么?”
    “红原城破!”
    结果一出,厅上主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言语。
    常余候在下边干等,约莫在他们三个互看厌烦之后,石立胥提问:“有没有城破的具体时间?”
    常余回道:“因观测时间较短,没有个具体时间,大致不超过一个月。”
    “一个月!迫在眉睫了!”石立胥陷入思考。
    夏无名问道:“天师可有为红原百姓官弁人等测运?”
    常余答:“星象显示不明,似隐似现,或有变数。”
    “此话怎讲?”
    “古语云:尽人事,听天命。但当天命闪烁之际,可以尽人事而向有利的一方推动,或可避凶趋吉也说不定。”
    三人又互相看了看,靖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以天师近日观星所得之结果,我军是攻取东海城有利些,还是攻取红原城有利些?”
    哦,原来是要打红原。
    常余道:“自然是先打红原城,卦象都预示了,红原城破!”
    常余走后,靖王三人继续商议。
    石立胥先开口:“请主公明鉴,上天已有预示,事在人为,我军当救红原!”
    靖王闭着嘴不说话,脸上看不出喜怒。
    夏无名回应石立胥:“方山公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它外围毕竟围着两三万的妖军,我们同妖军野战,讨不到任何好处!”
    石立胥急道:“救红原不是为救高锄治那小儿,救得乃是红原边军和万千百姓,臣愿领红原重骑突入重围,收拢旧部一并突围回来。”
    夏无名道:“此举乃为下策,红原重骑乃我军至锐,轻易不可犯险,即便冲下红原城,但再出来一遭,红原城的轻骑和步兵可没有重骑的铠甲,恐怕得不偿失!”
    石立胥是真着急,红原边军乃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之前被高锄治排挤出来只带着亲卫逃离,这并不代表边军对他没有旧情,也不代表他对红原没有遗恋,是以在收到靖王专递的肃王求救信后,第一时间赶回寂磬。
    “主公,高锄治虽然不是个东西,可边军实在是我方一剂强援,有了他们我们如虎添翼,红原城必须救哇主公,再不救,红原城破,边军耗尽,就什么都白瞎啦!”
    靖王终于开口:“方山公稍安勿躁,红原救是一定要救的,不过不是这么个硬拼法!”
    石立胥离席抱拳单膝跪地:“请主公示下,石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靖王又玩起了他的老把戏:“军师可有良策?”
    夏无名暗笑,却不敢流于颜色,只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攥紧了握成拳头。“五指扇不响,拳头打人疼。臣以为,当合力讨伐红原妖军。”
    靖王眯着眼睛问:“如何合力?”
    夏无名瞧了瞧石立胥,又瞧了瞧靖王,抬起一只拳头,又落下一只拳头。
    “这合的非是人力之力,乃是各位玄武大将军的力!”
    --------
    两日后,靖王罕见地亲自出征,拜方山公石立胥为正印先锋,领三千红原铁甲重骑、五千寂磬玄甲并三万精兵向红原城开去。
    同行的,有五十尊红绸覆体的“玄武大将军”和三十辆生有龙头的奇怪车子。
    此行出师名为“征伐肃逆”,报的是高锄治偷袭木鳖城之仇。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报仇为什么不带万俟良跖,反将他和李力擎远远遣到大沼泽边上对付流寇。
    大沼泽在铜山之东,千里泥泞少有人居,虽然那边偶有悍匪海盗袭扰沽淐港,但都是小打小闹,凭东海舰队和沽淐港守军完全应付得了,何必杀鸡用牛刀,将李力擎万俟良跖新训的北征军派到那里去吃泥?
    包括常余也看不明白。却有一个令他讨厌的人看得清楚。
    邵尽秋道:“靖王此次‘御驾亲征’,不是去打红原,而是为救红原!”
    常余打了个大哈哈:“哗众取宠,耸人听闻!”
    朱珠狠狠拍了常余一下:“你干嘛总是针对邵公子?是欠你钱了还是烧你田了,怎么老是别别扭扭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邵公子是我请来的,你要是再这样子,我可扫地哄人了!”
    邵尽秋摆摆手道:“不打紧的朱大小姐,常公子或许对我有些微成见,不过都是些小节,时间长了必然就看懂了。”
    常余心里想:懂你个屁,等你不再骚扰我竹声妹子我再给你好脸!
    嘴里问道:“高锄治在钟玄时处处为难王爷,在红原又害死了万俟老将军,荼毒木鳖城上万百姓,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说打也就罢了,你这个‘救’又是从何讲起?”
    邵尽秋不答他的问题,转而将皮球抛给王因然。
    王因然这些日子都在侍候靖王。她毕竟是鸿吉婆婆的徒弟,于针石药剂颇有心得,艾师一失踪,她便抓住机会以此为名接近靖王。虽说靖王夫妇已有了纳她为侧妃的心思,但能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以她的能耐,对靖王是攻是救心知肚明,不过看破不说破,以她的城府,是不可能在人前显露的。
    “邵公子真是为难因然了,因然只是一介女流,哪能知道这些个军国大事。”
    “嗳,咱们这不是品茗清谈么,尽管说话,没有拘束。”
    但凡是正常男人,见到王因然都不可能不动容,是以邵尽秋对她的客气程度要比对此间主人朱珠还要强上三分,饶是他尽力掩饰,还是露出痕迹。
    好在朱珠不计较这个,便对王因然道:“对呀对呀,咱么就是闲聊天,因然你说说你的看法呗?反正我觉得邵公子言之有理。”
    王因然腼腆一笑:“我倒是赞同常余的观点。你想啊,靖王爷行兵一向光明正大,既然说了是攻伐,那就一定是攻伐,我是这么以为的。”
    邵尽秋赶着抢过话去:“非也非也,兵者诡道也,靖王用兵一向出奇,依如今态势,妖患乃为河北第一大患,听说红原城正给妖兽围着,难道说靖王会不打妖兽去攻城?即便如此,那妖兽可不分敌我,他们见着活人都是要吃的呀!”
    朱珠跟着应和。
    常余心里有事,急着单独和王因然说话,同时也实在烦邵尽秋,他道:“是不是的咱在这儿说也不管用,不如赌一把,看看谁更对!”
    朱珠一听来了兴致:“这个玩法有意思,怎么个赌法?”
    常余肚子里的坏水翻涌上来,道:“赌钱财没意思,不如输了的人为赢了的人办一件事。”
    “你这个可不好控制,我叫你摘星星你能行么?”朱珠替邵尽秋回怼常余。
    常余道:“就易办好办的小事来一桩,或者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可以。”
    “那你先说,你输了怎么办?”
    “怎么是这样说法,明明应该是‘如果我赢了,我要输家怎么办’才对!”
    “那你说你说!”
    “如果我赢了,我想请邵尽秋大才子帮我舀瓢椒江水!”
    “邵公子,你要赢了如何?”
    “我若赢了,也不麻烦,想请常公子帮我采朵鹿山鲜木莲!”
    “我要是赢了,想请邵公子为我写一首诗!”朱珠面上十分开心,丝毫没有缪成失踪那几日的阴霾。“因然呢?”
    王因然笑笑:“我要是赢了,就请邵公子送我副墨宝吧!”
    四人赌局三者在邵尽秋身上,只有邵尽秋对的是常余,叫常余心里更不服气。但不服归不服,除了竹声这事,其他方面他还算佩服邵尽秋,因此也没多牢骚。
    清谈结束,三人送邵尽秋出樾阳侯府,常余和王因然也告辞。
    常余将王因然拉到一处巷子,迫不及待道:“总算能和你单独说话了,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章节目录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太史令的鼠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太史令的鼠标并收藏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