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营带给凤砚卿的,不仅仅是家一般的归属感,还有肩上深重的责任与忙碌的生活。
    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第二天早上神采奕奕,倒是其他将领,一个个顶着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众人聚在议事厅,凤砚卿打眼一扫,道:“若非我西北大军军纪严明,本帅该怀疑你们昨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卫辞道:“大帅尽管放心,就算没睡好,也不影响我等上阵杀敌。”
    “那便好。”凤砚卿拂袖落座,面色严肃起来,“楚将军,说说具体情况。”
    楚樾西站在他侧首,闻言回答道:“十三天前,消失已久的乌托部落突然进犯边境,被打退后迅速撤离,遍寻不着。”
    “属下担心他们有更大的阴谋,便派出数人日夜打探,探子传回可靠消息,西北十八部已结成联盟,那日的进犯是一次试探。”
    凤砚卿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西北十八部之间素来不合,上一次结成联盟共同体还是百年前,这次是为了什么?”
    楚樾西道:“探子说,乌托尔向其余部族首领许下承诺,若此次联军不能攻下我凤国西北十座城池,他以死谢罪。”
    凤砚卿嗤笑:“呵,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看那乌托尔是误把马尿当羊奶喝,醉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卫辞接话道,“他的脑袋,这次是彻底保不住了。”
    楚樾西神色凝重:“大帅,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年初时的人口失踪?”
    凤砚卿颔首,表示记得,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楚樾西拧紧眉头:“经属下查实,西北城镇消失的人,都在乌托部落的手里。”
    这就是他迟迟不敢出兵的原因,担心乌托尔丧心病狂,将无辜百姓拉到阵前屠杀。
    凤砚卿眉心一压:“可有统计过人数?”
    楚樾西道:“少说也有上千人,都是青壮年。”
    这不是个小数目,若乌托尔在交战时将这些人作为筹码和他们玩心眼,他们是十分被动的。
    楚樾西又道:“属下派人走访过一部分尚有人口留在家中的农户,他们说,这些青壮年是自愿去乌托部落的,说那里有‘世外桃
    源’。”
    凤砚卿诧异地挑眉:“世外桃源?”
    楚樾西写去的信里只说了情况棘手,并未提及这一茬。
    他道:“大约两年前,一伙不知从哪儿流窜过来的僧人开始在西北各地频繁活动,名为宣讲佛法,实则蛊惑人心,世外桃源的说
    法,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群僧人虽然剃光了头发,身着蝉衣袈裟,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美其名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西北民风本就豪放,这般做派不仅没被排斥,反而因为直面人生吃喝的欲望而被广为接受。
    这些人身上仿佛有花不完的银两,在常年战乱而导致生活艰苦的西北,对民众有着无法估量的吸引力。
    他们声称自己手中所得都是从世外桃源取出的,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便能锦衣玉食,一辈子不愁吃喝。
    这话说一次两次,兴许还有人怀疑,但年长月久,时时在耳边回荡,渐渐地就深入人心,一传十十传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
    人忽悠得团团转。
    青壮年们一拨接一拨地跟着僧人们走,之后只往家里捎过一次银子,此后便没了音讯。
    凤砚卿听得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骂僧人妖言惑众,还是该气百姓愚昧无知,他问:“乌托部落弄走这么多人做什么?”
    楚樾西表情奇怪:“不知道修的是什么东西。”
    凤砚卿抬眸看向他。
    楚樾西道:“属下亲自去探查过,在‘青沙坡’大约十里开外的地方,数百根黑色石柱拔地而起,上面钻有数个拇指大小的孔,将
    那一整片荒漠衬得鬼气森森。”
    他去的时候晚上,惨白的月光穿过黑色巨石上的圆孔,落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那些石柱仿佛一只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风一刮,那些石柱鬼哭狼嚎一般,凄厉的声音能传出几里地,若非他内力深厚,只怕当场就会乱了心神。
    楚樾西继续道:“属下第二次去,堵住耳朵穿过那片巨石林,后面用同样的黑色石头垒起了高高的围墙,再后面,便是午乌托部
    落的营帐。”
    凤砚卿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些被蛊惑去的百姓在那里?”
    楚樾西点头:“是的。”
    他第二次去是天色将明未明那会儿,借着巨石的遮挡,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早上。
    那些被忽悠去的青壮年,像牲畜一样用一根绳子牵出来,简单喝了点稀饭,便被人拿着鞭子勒令干活。
    他们捣鼓那些巨石,有的钻孔,有的搬运,有的挖坑,看起来井然有序,表情却麻木得宛若行尸走肉,没有情绪,不会疼痛。
    楚樾西亲眼看着一人被因为埋得不深而倒下的石柱压死,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属下猜测,他们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心神。”
    凤砚卿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一顿,脑中闪过三个大字——傀儡蝶。
    他们捣毁飞鸾门时,那些把正常人变成活死人的小东西,难道已经流窜到这里来了?
    可是,那是前朝皇室的阴私手段,怎么会和乌托部落扯上了关系?
    凤砚卿眸色幽深,出声唤道:“影一。”
    一道黑色身影落在屋里,拱手等候命令。
    凤砚卿道:“想办法去乌托部落带一个人回来。”
    他要确定,究竟是不是傀儡蝶作祟,若是,那这情况可就太棘手了。
    影一领命而去,凤砚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楚将军,今夜辛苦你,带本帅亲自去看一看那片巨石林。”
    楚樾西应下,又忍不住问:“大帅,你的身体?”
    “无碍。”凤砚卿面容沉肃,“卫辞,带一队人四下巡查,若遇到可疑的僧人,带回来详细审问。”
    卫辞领命:“是。”
    凤砚卿起身走到沙盘前:“燕然,你带一个小队,以青沙坡为中心,探查方圆三里之内是否有异样。”
    陆燕然领命:“是。”
    凤砚卿目光扫过十八部落的常驻地:“名诚,取纸笔,本帅有话要和十八部落的首领们说。”
    贺名诚动作迅速地献上文房四宝,凤砚卿展开信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地写了几行字,一式十七份,独独少了乌托尔的。
    他放下毛笔,叫军中的对外大使:“知隐。”
    素衣白裳的沈知隐站出来,面若冠玉,和一群糙汉子形成鲜明对比:“属下在。”
    他本是皇城世家出身,自小文武双全,十八岁时考取功名,本该借着祖荫一路平步青云,直入翰林,却愣是不走家里安排好的
    路,一意孤行跟着凤砚卿来了西北,一待就是六年。
    他口才好,武功高,心思活泛,人长得又十分像个谦谦君子,一直负责西北驻军的对外事务。
    凤砚卿把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他:“挨个送去,探探首领们的口风。”
    沈知隐接过信封,转身出了房门。
    凤砚卿紧接着安排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楚鸢歌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提醒他们:“吃饭了。”
    军中只有她和星月是女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太招摇,故此换了男装,芙蓉面,弱柳身,别有一番看头。
    凤砚卿的嘴皮子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这才发现日头挂在正中,确实到了午膳时间了。
    他平日里都是和将领们一起吃的,但现在有楚鸢歌在,那些大老爷们居然不好意思,也就只剩他俩同桌而食。
    楚鸢歌这一早上光跟着炽王殿下的亲兵在军营里转悠,帮助了几个受伤的士兵,别的什么也没干,倒是累得够呛。
    尽管如此,她还是先帮她家夫君捏了捏胳膊,再捶捶肩膀,从贴身小军医变成了贴身小丫鬟。
    凤砚卿享受了一会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别忙活了,先吃饭。”
    楚鸢歌坐在他身边,默默地加快了吃饭速度。
    无他,她今早发现,为了节约时间,所有人吃饭都跟用抢的一样,她家夫君身为一军主帅,时间更是宝贵,不能为了陪她而被
    拖慢速度。
    凤砚卿不知她这点小心思,笑道:“今早都忙什么了?饿成这样,慢点吃,别噎着了。”
    楚鸢歌摇摇头,动作虽快,却不失该有的优雅仪态。
    凤砚卿说不听,无奈叹气:“你呀。”
    午膳刚一结束,凤砚卿又要去忙,临走前嘱咐道:“歌儿,去睡会儿午觉,有任何需要跟则左说。”
    则左姓宁,是早上带着楚鸢歌转军营的亲兵,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叫则右,二人负责凤砚卿的饮食起居。
    楚鸢歌乖巧点头:“你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凤砚卿和西北驻军阔别几年,虽不生疏,但再次接掌帅印,仍有堆积如山的事务,实在没空闲陪他的小财迷。
    他大步走到楚鸢歌身边,勾着她的腰亲了亲她唇角,道了句“午安”,这才去忙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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